第79章 終章 好好活着
魏承越道:“高三福你去把門關好。”
“是。”
高三福要去關門, 趙清音卻馬上道:“高公公不用關門了,我很好,這幾日在營中陛下肯定也累了, 早些回紫宸殿休息吧。”
高三福站在門口不知該如何辦, 魏承越沒說話,又往趙清音面前走了兩步, 高三福見此,關上了門, 自己則很識趣的站在了門外。
“阿音,我還沒看孩子呢。”魏承越說着就往裏走去。
趙清音忙擋住去路:“孩子睡了, 別把孩子吵醒了。”
魏承越停下腳步扶住趙清音的肩頭:“阿音,你知道的,我會格外小心, 不會把孩子吵醒的。”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今日是怎麽了?往日你都不會攔着我看孩子。阿音,你不會是聽……”
魏承越緊張了起來, 阿音不會是知道了她韶國公主的身份衆所周知, 才會這般反常吧。自從生下孩子,她已經不再趕他走了,怎麽今日又開始拒絕他了。
趙清音低着頭不看他,想着該如何回話。
正要開口時, 突然一支飛镖從屏風後射了出來, 直直飛向魏承越的脖頸。
雖在千軍萬馬中厮殺過的魏承越身手十分敏捷,但大昱建朝已六載,從未在皇宮中發生過刺殺之事, 他根本沒有防範,面對突如其來的飛镖,他側身躲避不及, 飛镖擦過他左邊頸部,镖尾受了震動,冒出很多粉末,都被魏承越吸入鼻中,然後“嗖——”一聲釘在魏承越身後的牆上。
魏承越驚了一驚,往飛镖射來的方向看去,擋在了趙清音面前,脖頸處的鮮血染紅了他胸前的龍袍。
他想要大聲呼喊羽林軍,卻發現自己喊不出聲,身子軟得站也站不住,重重靠在了一旁的梳妝臺上。
趙清音怔愣片刻,很快反應過來,立刻擋在屏風前,壓低聲音問道:“賀南修,你想要幹什麽!”
到了此時,趙清音依然顧及自己的性命,沒有大聲呼喊驚動羽林軍,賀南修心中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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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笑道:“公主不知道我要幹什麽嗎?剛剛躲在屏風後,看着你們二人,突然覺得,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機會呀,今夜的時機難道不比明日滿月宴更好嗎?”
他看向魏承越:“你當真以為自己能躲過我這一飛镖?不過是我想讓你做個明白鬼,看清楚,是誰殺了你!”
魏承越張了張嘴,努力想要發出聲音,卻還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這飛镖上有毒,镖尾也不知是什麽毒粉,讓他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
他靠在梳妝臺上,不停摸着喉嚨,氣沉丹田,想要運功将毒逼出。
眼神掃過梳妝臺,看見了他給阿音買的花勝就在手邊,除此之外,其他飾品都放在妝奁中。
在皇宮中,他的身上根本沒有武器,靈機一動,悄悄把花勝拿在了手中。
“這毒藥沒有三五時辰解不了,你有什麽話不要對我說,對閻王爺說吧。”
說罷,賀南修就向魏承越走來。
魏承越緊緊捏着手裏的花勝,警惕地看着賀南修。
趙清音跨步攔在賀南修面前,“賀南修,我求你了,你不要殺他。”
賀南修眼神冰冷,一把将趙清音推倒在地,側頭道:“不可能!等殺了他,公主若要我死我便死,公主若放我走,我便護你和孩子一世周全。”
轉頭,依舊向魏承越走過去。
趙清音一把抱住了賀南修的腿:“求你了,不要。”
魏承越握着花勝的手中全都是汗,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賀南修。
也許是感覺到了父母面臨的危險,恰在此時,床榻上的孩子,突然“哇——”地一聲哭了。
趙清音立刻從地上爬起來要去抱孩子,賀南修卻搶先一步抱起了孩子,手撫過孩子的面容,孩子頓時不哭了。
“你把我的孩子怎麽了?”趙清音高喊一聲。
她的聲音驚動了門外的高三福。
高三福立刻推門進來,賀南修見此,抱着孩子輕功飛身過去,還沒等高三福回過神,就被一掌劈暈了。
趙清音向他撲過來,要搶奪孩子,賀南修怕驚動了羽林軍,立刻關上了門。
“你把孩子給我!”
賀南修眼中滿是傷痛:“公主,如今在你心中,是不是國仇家恨都不重要了,心裏只有這個孩子和滅國仇人的兒子!”
趙清音狠狠道:“把孩子給我,別傷害我的孩子!你若敢動他,我即刻喊羽林軍進來!”
賀南修看着趙清音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很可笑,他一直呵護的女子,放在心上的女子,卻用這樣一種恨不得殺了他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是有多不相信,自己不會傷害無辜的孩子。
他看看魏承越又看看手中的孩子。
“好呀,公主盡可以喊羽林軍進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只是在死前,他一定要殺了魏承越。
他原本想當着趙清音的面殺死魏承越,可現在他發現他錯了,他就該在孩子哭啼之前,迷暈趙清音,這樣,就沒人會阻攔他了。
現在看來,若自己一意孤行要殺魏承越,趙清音有很大可能在最後時刻引來羽林軍,他死了也就罷了,他就怕死之前殺不了魏承越。
他沒想到熟睡的孩子會哭,否則早該一飛镖直接殺了魏承越!
此刻,他站在門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匕首。
他看看匕首再看看孩子,突然将手裏的匕首擲向了魏承越。
魏承越一閃身躲了過去。
剛才的一段時間,他不斷用內力逼毒,身體恢複了一些,否則絕對躲不過去!
賀南修也意識到了危機,若是從前,這匕首擲出去,怎麽也能讓魏承越受傷,可自從水牢之後,武功內力大不如前,之前能打中是因為魏承越沒有防範,如今離這樣遠的距離,他再也打不中了。
魏承越的體力在慢慢恢複,他的身手卻不複從前,若再不動手,就晚了!
豁出去了!
他雙手緩緩舉起了襁褓中的孩子!
他本不想傷害這個孩子,但現在他不得不利用這個孩子轉移趙清音和魏承越的注意力。
趙清音呼喊道:“你要幹什麽!”
魏承越見此,用了最大的力氣,跌跌撞撞往這邊跑來。
下一刻,賀南修看準了魏承越的方向,直直将孩子扔了出去。
他斷定,魏承越愛這個孩子深切,一定會先顧着孩子的安危。
自己便趁其不備,一刀殺了他!
魏承越努力克制着毒性,眼睛牢牢盯着孩子,伸出了雙臂,要接住孩子。
趙清音卻在賀南修扔出孩子的一瞬間,意識到了什麽。
他為何不把孩子扔給自己,而是扔向了魏承越,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想要轉移魏承越的注意,趁魏承越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在他接孩子的瞬間,殺了他。
她從不懷疑魏承越愛孩子的心,所以,孩子定然會安然無恙,那是一種來自心底深處的信任。
她想也沒想,飛身擋在了他們中間。
而魏承越也在賀南修扔出孩子的一瞬,就猜到了賀南修的想法,在接孩子的同時,将手裏的花勝擲了出去!
賀南修扔出的帶毒飛镖先打中了趙清音的前胸。
魏承越擲出的花勝再打中了趙清音的肩背。
猛然間,後背和胸口處的劇烈疼痛讓趙清音站立不穩,她用力轉過身,看了一眼魏承越手裏安然無恙的孩子。
再也支撐不住,向下倒去!
賀南修不由驚住了,大喊一聲:“公主!”
他沖過去将即将倒地的趙清音接住,沖擊力讓他重重跪倒在地。
接下孩子的魏承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他根本沒想到阿音會為他擋下賀南修的飛镖!
抱着孩子的手猛然顫抖起來,将孩子放在一旁,一把推開賀南修。
卻見趙清音緊緊抓住賀南修的手:“可不可以答應我,別殺他。”
賀南修低着頭不說話,他不明白這是怎麽了,明明他想要殺死的魏承越,為何這毒镖卻打中了公主的胸口。
魏承越努力想要說話,卻只能說出來一個沙啞的“阿”字,他雙眼通紅,惡狠狠看着賀南修。
“魏承越,別殺他。”
魏承越緊緊握住趙清音的手,一下又一下握着,像是在用力挽留即将消失的珍寶一般。
淚滴落在她身上,魏承越想要将她抱起來,發不出聲音的他,只能将她帶去殿外有人的地方,讓人來幫忙,可剛站起身,又跌坐在了地上,身上的毒讓他根本抱不起阿音。
賀南修也着急了:“太醫在何處?我去喊來!”他進宮這麽多次,關注的只有紫宸殿和關雎宮,太醫院在哪裏,他絲毫不知。
趙清音壓住魏承越要抱起她的手,也拉住要起身的賀南修。
“別去了,沒用的,你們答應我,答……”
話還沒說完,就一口血吐了出來,那血發黑,接連不斷從口中噴出來。
魏承越瞪着眼睛,大張着嘴,神情破裂,這飛镖上竟然有毒!
脖頸處因為不斷用力呼喊,青筋凸起,受傷的地方因過度用力,再次冒出血來,可不論如何用力都只能發出一個“阿”字。
淚水不停滴落,他亦不停為趙清音擦去嘴邊的刺目的黑血,不斷點頭,似乎在告訴她,他答應了。
趙清音你看向賀南修:“賀将軍……你,你放下……仇恨吧,今日就當是,我,我替他……償命了……”
她覺得很累很累,身體很沉很沉,她知道,自己要死了,但她一點都不害怕,也不恐懼,她早就是要死的。如果她的死能化解賀南修心中的仇恨,她願意。
偏頭看向孩子,眼角流下淚來,當她的孩子,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她這個母親太不稱職了。
眼前越來越模糊,她好像看到了很多過往的事情。幼時,父皇将她高高舉起,母後唱着搖籃曲哄她睡覺。少時,皇兄送給她漂亮的衣物首飾,喬裝成太監的她和王貫溜出宮去玩。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讓她疲憊不堪,宛如不斷被加入負重的苦行者,直到被徹底壓垮。
國滅了,母後将她送出宮,在逃跑路上的馬車裏,掀開車簾,看見了那個騎在駿馬上的男子,他們一同跌落山崖,又一同失了記憶,她成為了他的妻,他寵她愛她,卻又将她打入牢獄。假死逃出,她恢複了記憶,遇見了賀南修一行人,她為了複國又入了宮……
這一生,她真的太累了。
用力往孩子的方向再看了一眼,可已經什麽都看不清了,但還能感覺到自己躺在誰的懷中,又是誰緊緊抓着自己的手。
她睜着迷蒙的雙眼,緩緩說道:“照顧好,孩子,你們,都,都好好活着。”
魏承越搖着頭,焦急萬分,不顧筋脈逆轉造成的傷害,用盡全身內力沖破阻礙,只聽身體內細微的震顫,嘴角流出血來,他張了張嘴,終于發出了聲音:“阿音,不要,不要離開我……”他想要高喊人進來幫忙,卻發現自己只能發出嘶啞的聲音。
他從腰間取下玉佩遞給賀南修:“我不殺你,你快抱着阿音去殿外,讓羽林軍給你帶路,去太醫院!快去!”
賀南修剛要抱起趙清音,可只稍微一挪動,趙清音嘴裏流出更多的血來,吓得他不敢動作。
此時的他悔恨不已,淚水早已洶湧,那飛镖上是劇毒,根本沒有解藥,但此刻他只能不停說服着自己,太醫的醫術最是好,應該有辦法救公主的是不是?一定是這樣的是不是?一定可以救活的是不是?
他站起身,雙腿發軟,渾身顫抖:“公主,我這就找太醫來救你,我不殺他了,不殺了,公主你聽見了嗎?我不殺了,你堅持住,你千萬……”
賀南修的話像是漂浮在空中,趙清音越來越聽不清,身子越來越冷,胸前和後背的疼痛似乎也感覺不到了。
眼前出現了好多白霧,越來越濃,越來越濃,朦胧中,她看到賀南修跑出去的身影,看到魏承越模糊的臉龐,聽到他用嘶啞又悲痛至極的聲音一遍又一遍,不斷的呼喊着“阿音”,可那聲音越來越小……
直到一片寂靜,一片黑暗。
她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月華如水,鬥轉星移。
後史書記載,韶國亡後,公主趙氏入大昱後宮為妃,于大昱六年正月誕下皇嗣,并于次月薨逝。
……
大昱二十三年,太宗駕崩,其唯一子嗣高宗繼位。
因這段歷史,正史只寥寥幾句,野史又頗多,成為了後世之謎。
有人說趙氏公主是因刺殺不成而死。也有人說太宗愛趙氏深切,趙氏深受感動,怎奈生産後重病而薨逝。更有人說,韶國被滅後,趙氏深受打擊,失了憶,生産過後忽而記起國破家亡之事,可已為滅本國之皇朝生育了子嗣,羞愧難當自絕而亡。
不論是何種猜測,斯人早已被黃土掩埋了千百年,身後事,只能由後人評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