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那心肝兒
挂完電話莊紹把自己的包接過來:“我來拿吧。”
莊瑩瞧着他心情不錯,就略帶讨好地微笑:“剛才給你打電話的是誰呀?”
“我同桌,”莊紹不鹹不淡,“他剛不是說過。”
說完他往B2地鐵層走,莊瑩在後面喊:“紹紹,紹紹!走錯了,咱們不去地下。”
“出租車在外面。”莊瑩趕上來輕輕拉着他的袖子,“要去外面排隊,你忘啦。”
“不用打車,坐地鐵就行。”
“可我今天穿了新買的高跟鞋,而且還沒來得及貼底,要不咱們還是打車吧。”
莊紹側目,看着她保養得宜的皮膚跟不沾陽春水的十指,內心生出一種複雜的情緒。談不上好感,也談不上反感,只是突然像兩個世界的人一樣,根本搭不上邊。
臨江這地方車多,出租車載着他們在擁擠的高速上龜爬,母子倆這麽久沒見依然無話可聊。
“在那邊還習慣吧。”
“過得去。”
“同學呢?同學們待你還好吧,要是有人欺生你要多忍耐啊,不要跟他們起沖突,跟他們關系處僵了吃虧的是你。”
莊紹皺眉:“怎麽為人處世我還需要你教?”
“說的也是。”莊瑩拘謹地笑笑,“這方面你好像是比我強一點。”
何止強一點,簡直強很多。
莊瑩一沒上過大學二沒正經工作,小半輩子全靠父母養活着,三十幾歲了還是不通人情。
不過她長得漂亮,前三十年不間斷地談戀愛,所以拿捏喜歡他的男人倒是有兩把刷子。那副市長經人介紹跟她相親,三兩下就叫她給拿下了,弄得五迷三道的。
也許這樣的人天生就該被照顧,當只養在籠子裏的雀,莊紹想。
回到原來的家,一切已經物是人非。
外婆看到孫子很激動,剛見面那個把小時眼淚就沒停過,莊紹只能強顏歡笑:“您老人家要為我把眼睛哭瞎了,晚上還怎麽追劇?”
“就會胡說。”他外婆狠狠拍他一巴掌。
等那陣悲傷的氣氛過去,老人家把他拉到一邊悄聲問:“兜裏錢夠花嗎?外婆這兒有私房錢,沒告訴你媽!”
“您的錢您自己留着花,我有。”
“你那點零花錢夠幹什麽,我還不知道你,從小花錢就大手大腳的。”
莊紹不認:“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現在知道節約了。”
“呵,小屁孩還跟我拽上成語了……多新鮮!”
他笑。
打小他就跟外公外婆親,一見面說不完的話。這段時間自己的種種遭遇,遇見了什麽人,碰上了什麽事,原原本本全都跟外婆講了。
老人家聽完感慨萬千:“紹紹你別恨你媽,她也不容易。你說她一個沒本事的傻女人,不找個依靠還能怎麽辦?可她眼界又那麽高,一門心思想當市長太太,所以只能騙人家沒生養過,指望把生米做成熟飯。”
莊紹望着她,緘默了一陣,才用一種淡漠的口吻說:“那是她的事。”
用欺騙和包裝得到的婚姻能維系多久,舍棄親情換來的安逸又能享受多久?這樣把自己待價而沽的媽,他能理解但絕不認同,更不指望跟着沾光。
晚上祖孫三代難得出去吃了個飯,吃完以後莊瑩把賬給完了,然後又打車帶兒子去購物。
好久沒逛過商場了,對莊紹來說還真有點兒陌生。
夜晚的商圈華燈璀璨,各式各樣的洋玩意琳琅滿目,莊瑩今天也顯得特別大方:“想要什麽盡管提,媽給你掏錢。”
看來真是要嫁大官兒了,口氣都不一樣。莊紹掃了一圈,視線停留在某電子産品旗艦店。莊瑩會意:“想換手機?不是走之前剛換的嘛,又用膩啦。”
他外婆哼了聲:“剛還說想買什麽随便提,這會兒又問東問西的,舍不得錢就別裝闊。”
莊瑩撇嘴:“我那也是為他好,哪能由着他大手大腳的嘛。”
老人家立刻跳起來:“大手大腳又怎麽啦?好像誰稀罕你的錢似的!走紹紹外婆給你買,別指望你這沒心肝的媽!”
莊紹說:“你們別争了。我沒說要,就是随便看看。”
氣氛變得有點僵硬,臨了也沒買什麽東西,就挑了一件羽絨服。
離開商場時莊瑩假裝不在意地提起:“對了紹紹,明天早上媽媽帶你去辦點事情。”
莊紹淡聲:“什麽事?”
“過段時間我要跟你常叔叔辦手續了,所以媽媽在想……”莊瑩吞吞吐吐,“在想,把你的戶口從家裏遷出去。”
莊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停在商場門口。
“什麽?”
“媽媽想暫時把你戶口遷出去,你也知道的,像你常叔叔那種男的精得很,動不動就要查人家戶口的,要是被他知道——”
這個以前是他姐,現在是他媽的女人,提出要把他從這個家除名,盡管是“暫時的”。莊紹盯着她,盯着她為難的神色,想從她清水芙蓉一樣的五官中看出惡毒來,可是一無所獲。
莊瑩樣子懵懵懂懂的,跟個少女一樣,傻透了,一點兒也不壞。
莊紹卻失望透頂。
假如他媽是個惡毒的瘋婆子,那他倒可以恨得幹脆一些。
“你叫我回來就為了這件事?”
“人家派出所說遷戶口要本人辦理。”莊瑩聲音漸低,最後幾個字簡直聽不清。
莊紹把購物袋一扔,甩開她的手大步往前走。外婆從衛生間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在後面拼命喊他的名字,喊得聲音都啞了,還差點兒摔了一跤。莊瑩也哭天抹淚的,跟她媽一起左右開弓把莊紹拽回來:“你這個孩子好不懂事,馬路上那麽多車,撞到怎麽收場呀?白叫大人擔心!”
莊紹站在空曠的廣場上,心陣陣緊縮,身上也發冷。
早知道這樣,死在雁嶺也不回來。可是又能怪誰?只能怪自己抱有不應該的期待,所以才會在接到電話後心軟。
算了,就此一刀兩斷也不是什麽壞事。
“要我同意也可以,有個條件。”
他媽急忙高興起來:“什麽條件?”
“給我買部手機,要最新最貴的。”
莊紹用這種方式羞辱她們也羞辱自己,說完再也無法掩飾失控的表情,只能推開她們走開。
莊瑩在他後面撇嘴,輕聲對她媽說:“媽,你看,我就說要給紹紹買東西吧,不買東西他就不高興。”
雁嶺的夜比臨江要格外黑些,星星也多,頭頂澄透得像片湖。
這兩天孟野過得不順心。
白天先是金子淇跑來問他莊紹的行蹤,後是路小川等人打聽,等晚上回到家他媽尤女士也好奇。好像全世界就他知道似的,好像他得對莊紹的突然離開負起全責!
娘的。
以前沒感覺自己這麽重要來着……
好不容易做完老江留的作業,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得,這回沒人可請教了,不會的還是不會。
老江講題老不考慮孟野的基礎,上來就噼裏啪啦一通輸出,有時候講半天他也不理解。還是莊紹好,又有耐心又講究方式方法。
話說莊紹什麽時候回來啊,都兩天過去了,也沒來個電話。
翻前臺的通話記錄沒翻着熟悉的號碼,孟野心煩意亂地坐店門口發呆,懷裏還抱着一只小龍。
小龍啊小龍,你說這日子怎麽就這麽無聊呢?
他擡頭望天,長籲短嘆。
于娜算完賬一扭臉,看見門口一人一狗落寞的背影,覺得特別好玩兒。正好手裏有只鉛筆,她就給匆匆地畫了個草圖出來。
尤英從隔壁五金店打完牌,不留神差點兒一腳踹兒子臉上:“坐這兒裝神弄鬼的幹嘛呢?!”
“等你呗,怕你有危險。”
孟野有氣無力地擡眼。
尤英表情精彩紛呈,頓了兩秒,彎腰探他額頭:“不燒啊,吃錯藥啦。”
孟野揮開她:“你才吃錯藥了呢,我這叫孝順。”
“德性!”尤英繞過他,瞅了眼于娜畫的畫,“喲,挺是那個意思,咱們家出了個女達芬奇啊。哪天給你媽我也畫幅肖像,人家叫‘蒙娜麗莎的微笑’,老娘我就叫‘英姐的咆哮’。”
于娜撲哧,白了自己媽一眼,“臭貧。”
孟野過來伸長脖子:“給我也看看。”
于娜遮着不讓看,他啧聲:“我有肖像權。”
搶來一瞧,果然不錯,寥寥幾筆別說還挺傳神。
于娜問:“還行啊?”
他保守評價:“就那樣吧。”
于娜一把奪回:“等莊哥回來我給他畫一個,他才不像你。”
“傻逼孩子啥時候回來?”
尤英想起就問了這麽一句,結果招來孟野怒瞪:“媽你怎麽罵人啊!”
“喲呵,還學會護短了。我不都是跟你學的,你整天傻逼長傻逼短的挂嘴邊,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他說:“我那是愛稱!”
“那就不允許我們也愛一愛?”
“我愛就行了,你們瞎跟着來什麽勁!”
不光護短,他還六親不認呢,莊紹只能他損,其他人包括他媽都不能數落。
哎,想想真跟寶貝疙瘩差不多了,想着,念着呗。
他哪知道他那心肝正在臨江掉金豆豆,也幸虧不知道,要知道估計殺人的心都有,說什麽也得連夜坐綠皮火車跟敵人決鬥去。
又是一夜,無風無雨。
早上孟野爬起來迷瞪着進教室,課上認真聽講做筆記,抽空還把莊紹要發的數學卷子也給代勞了。師太大為震驚,這孩子變勤快了?他嘿嘿一笑:主要是愛戴您。
“你就貧吧你,哎,小心着點兒。”
張叢森懷念自己那課代表在的日子,又穩重,又踏實,還知道擦桌子,哪像這混賬王八蛋,發個卷子都能扯壞兩張。
十點下晚自習往家走,到家孟野給自行車胎打了個氣,打完拍拍手上的灰,心想這樣莊紹回來就能直接騎了。結果一進門,被老媽神神秘秘地叫住:“哎,先別上去。”
“有事?”
他媽努嘴:“處女回來了。”
“啥?喔,啥?!”他驚喜,“莊紹回來了?”
“別嚷嚷,他在睡覺,你別把人吵醒了。”
這才幾點啊。
孟野精神奕奕地看牆上,時針顯示剛十點半。
“睡這麽早?”
“興許累了,不讓我問。”尤英朝裏面遞眼神,“快看看去。”
他點點頭,輕手輕腳推開106的門。
裏面黑着燈,被子裏一個模糊的輪廓,莊紹臉埋枕頭。
“真睡了?”
沒聲兒。
他撇撇嘴,有點失落。
回來了也不說,也不跟自己聊聊天再睡,真是,虧自己這兩天這麽記挂他。可是轉念一想,能回來就行,沒準兒路上真累了。誰讓這是位林妹妹呢,得小心呵護着。
走到床邊,孟野把手心捂熱才去咯吱莊紹的脖子。
結果一摸吓了一跳!
莊紹像是淋過雨,發梢上的水冰冰涼涼的,臉頰卻燒得燙手,脖子中間還窩着好多汗。
孟野心驚,趴下去搖他:“莊紹,莊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