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懸棺裂谷
在索瑪的引領下,楚岚率領玄策營一衆屬下找到了她所說的山谷入口。
這個地方頗為隐秘,夾在兩座大山的山腰中間,繁茂的樹枝和碗口粗的野藤密密匝匝地将谷口遮掩的無比隐蔽,如果不是跟着雁歸留下的引路香,索瑪也不可能找得到這麽不起眼的地方。
楚岚走在隊伍最前,揮刀劈落面前擋路的藤蔓就要進谷,卻被索瑪攔了下來。
索瑪從随身的藥囊中取出一個小竹筒,對楚岚道:“楚将軍,阿雁曾經說過,山谷裏面布滿瘴氣,所以要我幫他做了驅解瘴毒的藥,這些是我多做的,吃下去可以暫時不中瘴毒,但也只有一個時辰功效……嗯……這個……這個藥沒有毒的,我、我先吃給你看。”說着打開竹筒上的蓋子,拿出一顆藥丸就往自己嘴裏擱。
索瑪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在她離開苗寨去見楚岚之前,大長老特意提醒過她,漢人的大官是不會随便吃別人送的食物的,尤其是藥,她實在是救人心切,不得已才想到這個辦法……
殊不知還不等她那顆藥丸送進自己嘴裏,裝藥的竹筒轉眼間就到了楚岚手上,楚将軍沒二話,倒出一顆藥丸直接吞下去,道了聲“姑娘有心了”,然後轉手就把藥筒遞給自己身邊的親衛:“每人一顆,快點!吃完解藥的跟我進去,其餘人留下,守住谷口,見到可疑人物,直接給我綁了!不反抗的留活口,敢耍任何污遭手段的一律就地處決!”
“是!”
索瑪才剛吞了藥丸,那個裝藥的小竹筒就傳完了一圈,空着回到了索瑪手上。
楚岚把烏金長刀提在手中,望着索瑪道:“裏面情況不明,請姑娘不要離開我左右,楚某必定全力護姑娘周全,如有不測,我屬下也會護送姑娘安全出谷。”
索瑪愣了一下,急忙點頭。
楚岚朝屬下打了個手勢,自己揮起長刀,劈斷擋路的樹枝野藤,第一個往山谷裏走去,索瑪立即小跑着跟上,他們身後,百餘人的玄策軍逐次而動,一隊人浩浩蕩蕩地開進這個傳說中的蠱師禁地。
楚岚走在最前面,謹慎地穿過不太長的一段狹窄石洞,随着潮濕腐敗的氣味越來越濃,前面的空間也豁然開朗,當他借着自茂密樹葉縫隙中透進來的微弱光線擡頭看時,腳下卻是微微一頓,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手中長刀。
比起方才在石洞中的昏暗不見天日,眼前的山谷是越發的幽暗不明,遠近處處都浮動着詭異的幽光,綠森森的,濃霧彌漫之下,依稀可見高低錯落的石筍斷崖,都像是從地底下長出來似的,垂直聳立,縱橫交錯,彼此之間互不相連,而千溝萬壑之間竟然還挂着無數藤蔓編成的吊橋,吊橋的下面,就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無數棺椁橫七豎八地懸吊在懸崖峭壁之上,有些被苔藓包裹着、有些長滿了蜷曲的藤蔓、還有些殘破不堪,挂在那裏已經不知多少年月了,谷底的風湧上來,吹進那些破爛的棺椁中,就像哨子似的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不絕,此起彼伏,無比的陰森恐怖。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不會有人相信這幽冥地獄似的地方真的是存在于人世間的,而雁歸,竟然就在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下落不明!
一陣惡寒打心底油然而起,楚岚穩了穩心神,瞥了一眼腳下濕滑的苔藓和吊橋下的無底深淵,壓低聲音道:“所有人注意腳下!三人一組過橋,保持距離,大家一定要小心!”
“是!将軍。”
楚岚看了索瑪一眼:“索瑪姑娘,往前不知情形如何,我派幾名親衛保護你,你們留在原地,如果一個時辰之內我們還沒有回來,你就按照雁歸交代你的事情,讓外面的人封住谷口……”
“不!我要去!我的阿洛在這裏,阿雁也在這兒,我要找到他們,如果……如果……他們……”索瑪眼圈一紅,哽咽道,“那我也要留在這,陪着我的親人一起!”
楚岚盯着她略微思索片刻,随即将長刀往背上一挂,率先走上樹藤吊橋:“那索瑪姑娘一定要跟緊我!”
索瑪連忙點頭,緊跟在楚岚身後,學着他的樣子一手扶住藤蔓,小心翼翼地踩上濕滑的吊橋,一低頭,腳下就是可怕的深淵,布滿重重霧瘴,看不見底,她吓得兩腿都在打顫,好不容易往前挪了幾步,一叢詭異的鬼火砰地在她眼前竄出來,吓得索瑪驚呼一聲,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就在這時,一只手突然伸過來抓住了她的胳膊,扶住她差點栽倒的身體。
楚岚一手抓着藤橋,一手攙起索瑪:“別怕,我扶你過去。”
索瑪仰頭看着楚岚的側臉,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憑靠着那只沉穩有力的手,一小步一小步地挪過吊橋。
吊橋對面的絕壁又細又窄,就只有一條堪堪能容得下兩人并行的路,兩側都是斷崖,腳下又長滿了又濕又滑的青苔,人走上去,哪怕一個不小心都會跌下懸崖送了命。
“索瑪姑娘,扶穩。”楚岚提醒一句,伸出胳膊讓索瑪抓着,自己則反手抽出烏金長刀,刀尖朝下,戳進地面當拐杖使,跟在他後面的軍士們,全都照葫蘆畫瓢地抽出自己的武器,學着楚岚的法子無比驚險地走過這段要命的路。
當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過第二座吊橋,眼前便是一片相對寬敞的開闊地,但是卻有無數黑漆漆的懸棺吊在頭頂,有些殘破腐爛的棺木裏面露出殘缺不全的白骨,讓人打心裏發瘆。
“将軍!您看那邊!”一名親衛突然伸手指着遠處叫了一聲。
楚岚停下,視線順着親衛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重重霧瘴之下,竟有一座宮殿的輪廓影影綽綽地顯露出來,巨石雕鑿的殿頂、廊柱上纏滿了無數的古藤、苔藓,從那些植物的縫隙裏,隐約還能看到镌刻在石柱子上的咒文。宮殿附近的空地上、殘破的石臺階上,數不清的傀儡屍佝偻着身軀漫無目的的游蕩……這一番景象,哪怕只是遠遠地看着,都恨不得能讓人做一輩子的噩夢。
“這是……長生殿!”索瑪忽然開口,聲音顫抖,“原來蠱書上所寫的長生殿真的存在……”。
遠遠地盯着那些猶似蛆蟲一樣蠕動的屍人傀儡,楚岚冷笑:“長生?就用這種方法麽?讓別人死後都不得安生,像孤魂野鬼似的供自己驅策,這種下三濫的污糟手段也配稱之為長生?!藥效時辰有限,我們還是盡快找到雁歸他們才是正經事,走吧!”
“啊……嗯!”索瑪咬着嘴唇,急忙小跑着跟上。
這一段路說長不長,從那些破爛斑駁的懸棺底下走過去,是個人都會感覺身心嚴重不适,楚将軍卻走得面不改色。他提着長刀,第一個穿過懸棺下面的路,卻在斷崖前面突然頓住腳步,低着頭跟在他身後拼命快走的索瑪差一點撞在他背上。
“前面沒路了……”楚岚緊盯着從對面崖頂一直垂落向下,掉進深淵裏的吊橋,然後彎腰用刀尖撥開崖邊茂密厚實的青苔,發現苔藓掩蓋之下,他們這邊殘留的吊橋藤蔓上,還能看到新鮮的,被匕首砍斷的痕跡,他立即起身,對屬下道:“橋是被人砍斷的!雁歸他們應該就在附近!大家分頭找!”
“是!”
随行的軍士立即散開搜索,楚岚站在原地,心裏竟隐約浮起一絲不詳的預感。
這地方離谷口并不遠,如果雁歸能到這裏,而且還有力氣砍斷吊橋,那絕沒有理由困在這兒無法出谷,以雁歸的身手,就算帶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照樣有本事脫身,何況阿洛還是蠱師,面對傀儡屍,一樣可以自保。這兩個人如果被困住,那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受了重傷,真的沒力氣再走;二是遇見了什麽事,讓他們不能出谷……
“大将軍!這裏有人!”
楚岚正分神思索,就見斷崖邊的幾名親衛朝自己猛打手勢,他心頭一緊,三步并作兩步繞到他們手指着的大青石後頭,索瑪也急急忙忙地追了過來。
青石背面,雁歸面朝斷崖,倚着石壁坐在地上,臉色慘白,雙眼緊閉,一手護着懷裏昏迷的阿洛,另一只手軟綿綿地垂在地上,掌心割開了一道大口子,黑血從那傷口滲出來,慢慢地彙聚成流,把地面的青苔藓洇黑了一大片。
“雁歸!醒醒!”楚岚兩步跨到雁歸身邊,才一蹲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就直往他鼻子裏鑽,裏面似乎還夾雜着一股說不出的怪味兒,“雁歸,你怎麽了?快醒醒!”他用力晃了晃雁歸的肩膀。
“阿雁!阿洛!”
“雁歸醒醒!雁……”
好一會兒,雁歸的手指才微微一顫,似是有了知覺,睫毛輕擡,慢慢睜開眼。
“你來了……”他眯着眼,好不容易才看清楚岚的臉,嘴角微微翹了翹,松開摟住阿洛的手,“阿洛他……中了瘴毒,我沒有力氣了……只能……只能背他到這兒……你們帶他……走……”
“好!我們一起走。”楚岚抱起阿洛,轉手交給身後的親衛,撕下自己的一塊衣擺,急道,“雁歸,手給我,我先幫你包紮!”
雁歸搖搖頭,顫巍巍地擡起沒受傷的那只手,握住楚岚那塊衣襟,緊緊攥在手裏,望着楚岚笑了笑:“不用了……血……已經快流幹淨了……”
“胡說什麽!你不是還能動嗎?給我起來!我背你走!把那個給我,先包紮傷口!”楚岚劈手去奪那塊布料,雁歸卻把它死死地攥住,擡起沾血的手扯開自己衣領。
楚岚驀地睜大雙眼,吃了一驚:“你……”
無數條黑色的血脈在雁歸身上汩汩湧動,拱動着、喧嚣着,在他的皮肉之下瘋狂亂竄,像是有了生命一樣,拼命地想要沖破樊籠,從他體內鑽出來。
楚岚大驚失色:“雁歸!你這是怎麽了?”
“是屍毒……我出不去了……你一定……按我說的做!把這邪門兒的地方封住!一把火燒幹淨……”雁歸的眼裏,此時似乎只裝得下楚岚一個人,“答應你的事……我辦到了……還有一封……一封信……在阿洛身上,他……醒了會交給你……你應該用的到……”
“別說廢話,跟我走,我帶你出去!一定會有辦法的!起來我背你!”
雁歸手腕一翻,躲開楚岚伸過來拉他的手,自己扶着大青石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望着楚岚的雙眼,目不轉睛。
“雲舒……”
楚岚一怔:“你叫我什麽?”
“別生氣……讓我喚一聲,好把我的……把我的将軍……牢牢記在心裏……這樣……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了……”
“少說沒用的屁話!你給我過來!跟我走!”
雁歸輕輕地笑了,崖底湧來的山風鼓起他的袍袖,衣衫獵獵,像只展翅翺翔于天的雁。
下一刻,他轉過身去,毫不猶豫地縱身撲入幽暗的萬丈深淵。
☆、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