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死局
接下來的數日,颍州局勢暫時安穩,西南大營也一切照舊。
除了糧草吃緊。
也幸虧左右無戰事,西南大營從大将軍開始,人人省吃儉用,一日三粥,雖然尚且還能多拖幾日,但糧食早晚也有吃盡的時候,而出城押糧草的岳北川,一直沒有消息,楚岚連着急帶上火,嗓子都啞了。
前前後後算起來,岳北川已經離營十日了,但是誰都清楚,這時候,沒有消息那就是最好的消息。
第十一日早上,神速營終于報來了岳将軍押運糧車辎重,已經踏入颍州地界的消息。
楚岚頓時精神為之一振,立刻加派飛騎營都尉帶輕騎出城接應,他親自登上城樓迎接岳北川回城。
然而世事難料,楚岚等過了晌午,沒見岳北川的人影,一直等到過午,才等來飛騎營探報快馬送來的消息。
“啓禀大将軍!岳将軍和許都尉會合之後遭遇屍人襲擊,許都尉戰死,神速營陳将軍巡野遇見,也加入戰局支援岳将軍,目前還在交戰中,後續傷亡情況不明!”
“什麽?”楚岚一驚,“左琅呢?左琅在哪兒?!”
“大将軍!末将在!”
“我帶玄策營騎兵去支援岳北川,你代我守城!”
“将軍!您怎麽能親自……”
“來不及說這些了!你立即調派飛騎營到城上執守!玄策營的人我帶走!”
“左琅遵将令!”
方才馬報的消息左琅全聽見了,她不敢怠慢,立即調派飛騎營人馬與玄策營換崗,心裏又是驚懼又是疑惑,這光天化日的,岳北川怎麽會突然遭到屍人的襲擊?!背後操控屍人的神秘勢力難道是提前就知道了他們城內物資空虛,才趁着岳北川回城的機會伺機偷襲?!然後再派屍人圍城?想把他們活活困死嗎?難怪大将軍要親自出城接應岳北川,她這種平日裏不怎麽用腦子的人都想得到,大将軍一定不會想不到!
左琅披堅執銳地站在楚岚不久前站着的位置上,目送着大将軍帶着玄甲黑袍的騎兵出城,楚字玄标旗迎風獵獵飛滾,馬蹄飛馳,踏起漫漫飛沙,騰天蔽日。
暮色起,天邊斜陽已剩最後一抹破碎的殘紅。
左琅望着北方天際殷紅如血的雲,緊握着手中銀槍,殘陽在她背後投下兩道筆直的影。
“報左将軍!大将軍已押運糧草辎重回城!命左将軍即刻開城門放行!”
探馬才送來戰報,左琅就看見自北方浩浩蕩蕩而來的一隊人馬,楚字大旗獵獵飄展,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楚岚。
“開城門!”
左琅一聲令下,守門的司門衛立即執行命令,只聽“咔啦啦”一陣響聲過後,巨大的城門緩緩洞開。
楚岚帶着人馬和辎重糧車直接開進城裏,城門在他們身後又轟然阖攏。
隊伍入城之後,左琅就看不到了,身為城上的守将不能擅離職守,把個左将軍急的是抓心撓肝。
誰知這時天上掉下個粘豆包,羽獵營的陸将軍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了,傳訊道:“左将軍!我來與你換崗,大将軍命你立即去見他!”
“有勞陸将軍!”左琅抱拳寒暄一句,轉身撒丫子就跑,才一下城牆就看見了剛進城的隊伍。
楚岚一身銀铠上濺滿了屍人的黑血,斑斑點點,背上的烏金長刀也是血跡斑駁,猙獰可怖,他命令工兵營清點辎重物資,傷兵擡走救治,将諸多繁雜事情都安排妥當之後,才轉過身來,臉色陰沉:“左琅,即日起鐵騎營暫時交由你代管!還有……你親自去給老岳和許都尉選兩幅好棺木。”
“是!”左琅領命,驀地察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她瞠目結舌地看着楚岚,“大将軍?!您方才說給……”
“你沒聽錯。”楚岚朝跟在隊伍最後面那輛馬車上看了一眼,“岳北川和許都尉的屍首在那邊,我把他們帶回來了,你去看他們一眼吧,然後盡快去辦我交代你的事。”
左琅愣了一會兒,才聽懂大将軍的話,她立刻朝那輛馬車走過去,短短的幾步路,眼前已經模糊得看不清了。
“現在還不是掉眼淚的時候。”
“呃……将軍?”左琅被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猛一扭頭,才發現楚岚竟然一直在她身後,也跟過來了。
他壓低聲音,在左琅耳邊道:“你派人去傷兵處,把活着回來那幾個神速營的斥候都給我關起來,別讓他們與任何人接觸;還有陳申,暗中派人監視,絕對不要打草驚蛇,我倒要看看這個吃裏扒外的混賬都在和什麽人暗中眉來眼去!”
左琅心中一驚,小聲問道:“将軍懷疑這次遇襲有蹊跷?”
楚岚瞥她一眼:“岳北川和許都尉身上的致命傷都是屍人傀儡造成的,只有神速營的人,雖然也都受了重傷,可他們身上全是刀傷!你見過那些傀儡會用刀麽?!”
聞言,騰的一把火就從左琅的心裏燒了起來,把她眼眶裏還來不及掉的眼淚瞬間蒸成了水霧,她咬着牙道:“我明白了,将軍放心!”
楚岚:“陳申重傷,我趁這個機會接管神速營,恐怕分不出多餘的心思做別的。你心細,更适合做那件事,但是羽獵營的人比你飛騎營更善于隐匿行蹤,你可以找陸将軍借兩個心腹精衛,陸将軍家世清白,可信,他也不會多嘴多問,去找他借人就是。”
“末将謹遵将令!”
……
岳北川的靈柩,在鐵騎營門口臨時搭起來的靈棚裏停了三日,除了楚岚這位西南大軍統帥和受了重傷的陳申之外,其他幾營的将軍,只要夜裏不當值,都來給岳将軍守過靈。
最後一晚,左琅卸了武器铠甲,随從也不帶一個,手裏拎着兩壺酒,在老夥計靈柩旁坐了一宿。
然而,四更不到,天還未亮,就有鐵騎營的斥候慌慌張張地跑來報左琅。
“報、報告左将軍!有很多官兵朝咱們營來了!是太守府的人!”
“太守大人怕不是跑來貓哭耗子了?”左琅站起身,“我去會會他們,你立刻去玄策營禀報大将軍。”
“是!”
左琅一走出軍帳,就見一群人舉着燈籠火把烏泱烏泱地朝飛騎營來了,氣勢洶洶,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走在最前邊的,正是颍州太守魯晟。
魯晟身着官服,帶着太守府的人邁步就闖營門,結果,毫無懸念地被衛兵給攔了下來。
魯太守自覺威嚴掃地,擡手就抽了那衛兵一耳光,喝罵道:“都是岳北川那個亂臣賊子教出來的不長眼的東西!連本官都敢攔?!來人!把這混賬給本官綁了!”
“且慢!”左琅已經站在了營門口,“但凡非本營之人進門必須通禀,這是楚将軍立下的軍規。魯大人一不是鐵騎營的人,二不是軍中之人,如果嫌通禀麻煩,那就請魯大人出示楚将軍的印信。”
魯晟上下打量左琅一遍,皮笑肉不笑道:“本官聽說岳将軍身殒,特來吊唁,這等小事又何必驚動大将軍呢?”
左琅:“逝者為大,既然是吊唁,魯大人也不必帶着全太守府的官兵來驚擾我同袍英靈,魯大人,您一個人請!”
“左琅!本官給你臉了?你飛騎營是要造反不成?!”魯晟陡然翻臉,“來人!把左琅給我綁了!闖進去!把岳北川那個亂臣賊子的屍首給我挂到城牆上示衆!”
左琅一見苗頭不對,搶上前一步,唰地抽出營門守衛的佩刀,怒喝道:“岳北川為國捐軀,哪個敢潑他髒水的盡管試試!看看是你的嘴快還是老娘的刀快!”
魯晟怪笑幾聲:“岳北川勾結異族,企圖謀亂!左琅膽敢頂撞上司!給我綁了!你們倆都給我到城頭上敘舊去吧!來人!給我動手!”
“誰敢?!”
一聲厲喝乍起,刺破黯夜,仿佛金戈鐵馬滾滾而來,殺氣騰騰,氣吞山河。
魯晟猛地一個激靈,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擡眼看時,楚岚銀甲如霜,手提烏金長刀,擋在岳北川的靈堂前面,像尊殺神。
方才還趾高氣昂,怒火熊熊的魯太守一行人頃刻間“泚”地一聲滅了火,只剩下一縷卑微的白煙。
楚岚把烏金長刀一橫,森然道:“要動岳北川,先從本将軍的屍體上踏過去!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們誰有這個本事!”
他說的咬牙切齒,一字一句,披堅執銳的背影,挺拔如松。
“哎喲這話怎麽說的呢!”魯晟陰陽怪氣地笑道,“楚大将軍這又是何必呢?袒護亂臣賊……”
“住口!”長刀一聲铮鳴,鋒利的刀尖已頂在了魯晟的喉嚨上。
舔慣了人血的刀,流溢着暴戾的寒光,像是有了生命似的直往人肉裏鑽。
“魯大人如果認定岳北川與苗疆邪術有關,那不妨連本将軍也一起綁了,岳北川追随我多年,他若有謀亂之心,我必然也難脫幹系。”
“楚岚!你……你可想好了!”
“魯晟!你也給我想好了!如果你拿不出證據,那明天挂在城牆上示衆的可就是你了!”
“楚岚!你竟敢結黨營私!袒護下屬!你……”
“楚某既為一軍主帥,要是連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屍首都護不住,還談什麽保一方百姓安寧?”楚岚絲毫不退,“今日,有膽子上前的,無論是誰,我必定讓他為岳北川陪葬!我楚岚說到做到!”
“姓楚的!你、你、你還膽敢威脅本官!就不怕本官上報朝廷嗎?!”
“不然呢?”楚岚眯了眯眼,冷笑,“魯大人難道是不打算上報朝廷了?你還想徇私枉法不成?今日之事,楚某一力承擔,但是隐瞞不報,欺君渎職之罪,魯大人擔得起麽?”
“好!好個楚大将軍!既然如此,那就回京之後咱們大理寺見吧!”魯太守的臉氣成了醬豬肝,他認慫地後退半步,避開戳着自己喉嚨的刀尖,龇牙咧嘴地丢下狠話,恨恨地拂袖而去。
左琅望着漸漸走遠的火把長龍,心裏隐隐不安:“将軍,魯晟這種小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那幫狗娘養的文官,躲在京中屍位素餐,哪裏會管我們邊關将士百姓的死活?想不到他們居然還把苗疆邪術這盆髒水潑在了老岳身上!将軍!萬一姓魯的真的上書參你怎麽辦?一旦離開颍州,京城哪裏還會有人替你說話?誰還會信你?”
“我知道。”楚岚輕嘆一聲,“咱們這些在邊關打仗的,只要不戰死沙場,早晚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天就快亮了,各營的兄弟們馬上就到,你去準備一下,我親自給老岳擡棺,送這老酒鬼一程。”
“好!”左琅朝靈堂走了幾步,突然回頭還想說什麽,但嘴巴一開一合卻沒發出聲音。
她看着楚岚的背影,竟然有些心酸。他的背影,雖然看上去還是那麽修逸挺拔,卻似乎平添了一絲掩不住的孤絕凄涼。
……
送走了岳将軍、許都尉等一衆英靈,楚岚回到玄策營時,已過了午飯時間。
“将軍,您總算回來了!”大營門口值守的親衛一見楚岚,立刻迎了上來。
“什麽叫總算回來?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有位苗疆姑娘要求見大将軍,已經等了您一頭晌了!”
楚岚明顯一愣,心說這苗疆人平常可是太鮮見了,自己駐守颍州十年,見過的苗人屈指可數,這陣子是怎麽了?紮着堆的出現?
想歸想,楚岚還是一邊走一邊問:“人在哪兒?沒說找我有什麽事嗎?”
“問過了,她說一定要和您當面講。”
楚岚點點頭,也不再多問,徑直往中軍大帳走去,遠遠地就看見一個苗人打扮的姑娘,赤足站在大帳外,雙手不安地攪着自己衣襟,身後還跟着兩位苗疆武士。
楚岚停住腳步,親衛立刻上前招呼那位姑娘。
“姑娘,我們大将軍回來了。”
姑娘一聽,急忙擡頭朝楚岚這邊看過來。
楚岚見她初見自己時明顯也是一怔,但還是怯怯地走了過來,朝自己行了個禮:“楚将軍好,我叫索瑪,是阿洛的姐姐。”
索瑪?就是那位幫雁歸治好了啞疾的姑娘?
“幸會。”楚岚的表情不知不覺地柔和下來,“索瑪姑娘找我有什麽事?”
“是阿雁讓我來找楚将軍的!”
“雁歸?”楚岚一怔,“他在哪兒?為什麽自己不來見我?等一下,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姑娘請進帳一敘。”
楚岚把索瑪和兩位苗疆武士請進大帳坐下,一面禮數周到地讓親衛給客人上茶,一面又按捺不住忐忑,剛想開口細問,想不到索瑪比他還急。
“楚将軍!那天阿雁和阿洛一起回家之後,阿雁說要去尋找印甲堂的下落,就一個人偷偷的走了,他走之前對我講,如果三天之後他還不回來,就讓我來通知楚将軍,先把懸棺裂谷的谷口封住,再把山谷一把火燒光,沒有了養屍地,就再也沒有傀儡屍出來為禍了!”
“雁歸真的找到屍人的老巢了?!”楚岚不由自主地站起身,“那雁歸人呢?回去了沒有?”
索瑪連連搖頭,眼圈都紅了:“阿雁三天沒回,阿洛他知道阿雁去了懸棺裂谷之後,也追去了,我攔不住他,他們一直……一直都沒有回家……楚将軍,我知道那個山谷在哪裏,我能帶你去,你能救救他們嗎?”
楚岚喉結攢動半刻,幹咳了一聲,才說得出話來:“姑娘稍安,我這就去調派人手,即刻出發!”
☆、懸棺裂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