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
霍睿言靈活穿梭于林間,四處蒼勁老樹盤根錯節,既是障礙物,又是很好的遮蔽物。
抵至駐守西山的禁衛軍營附近,那名緊追在後的男子同樣不敢驚動禁衛軍,随他一同繞道。
果然,不是宋鳴珂派來的人。
此際夜霧彌漫,兼之無星無月,彼此在對方眼中皆如暗影,看不清面目。
霍睿言微帶喘息,呼吸越發渾濁,表現出一副體力不濟的模樣,慢下步子又跑了一段路。
當那人加急追來,離他一丈以內,拔刀撲上時,他猝然全力躍起,閃避時抽出捆綁在左臂上的小小匕首,以迅雷烈風之勢,回旋而削!
此舉幹淨利落,快如閃電,角度匪夷所思,可謂出其不意!
那人似乎被他之前的“體虛力弱”蒙蔽,收不住腳,眼看匕首離喉嚨僅剩數寸,而右手所持的刀仍懸在空中,來不及抵擋,情急之下,左掌擊向他手臂,試圖卸掉洶洶來勢。
霍睿言既已決定主動出擊,早早想過這人的各種應對招式,當機立斷,手腕疾翻,猛力以利刃割向他的手掌!
那人意欲閃避,終歸晚了一步。
輕微割裂聲起,三根手指被匕首削了一半,憤怒随鮮血狂冒。
霍睿言一招得手,純屬攻其不備。
他年紀尚輕,功力未及對方深厚,臨敵經驗也相對不足,下一刻,已遭那男子回刀反擊,在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幸虧他躲得及時,傷勢不嚴重,遂打起精神,以狠辣之勢進招,匕首光弧四揚。
斷指之痛非同小可,那人咬緊牙關,凝神招架,內力催發下,刀芒大盛,幻化成交織穿掠的銀波。
霍睿言久戰不下,暗暗心驚,礙于兵器太短,占不了便宜,唯有伺機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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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鬥了五十來招,那人的長刀從四面八方暴烈穿刺,刀鋒過處,逼得霍睿言連連後退。
退至一株大樹前,霍睿言忽左忽右,惹得對方刀法微微錯亂,險些砍在樹上。
霍睿言心生一計,不斷繞樹而避。
那人生怕刀鋒劈中大樹不好拔,勁力一下子減緩了不少。
霍睿言深知再鬥下去,雙方都讨不了好處,細察被刀刃劃過的傷口無異狀,料想無毒,幹脆铤而走險。
他于激鬥中假裝腳下被絆到,後背生生受了一刀,卻借對方得勢的瞬間,委身撲出,以匕首直刺其胸口!
那人大概沒想過他“絆倒”後竟能迅速調整重心,猝不及防,再往後退也無從避,一把鋒利的匕首正正插中左肋之下。
遭利器刺中要害,那人暴怒,瘋狂舞動手中長刀,無絲毫停滞。
霍睿言忍受臂上與背上的疼痛,瞄準對方手腕奮力一踢,迫使其撒手。
沒了兵器,身上還中刀,那人只能任其宰割。
霍睿言正猶豫該直截了當結果他性命,還是想法子将其交給禁衛軍處理,忽見他嘴唇翕動,緊接着,吹出一聲婉轉鳥鳴!
他受了重傷,真氣散亂,但憑借深厚內功,拼死發出的口哨聲穿透山林,送得極遠。
這時候才喊幫手?
霍睿言一愣,随即明白,此人先前之所以不敢惹來禁衛軍,是不想暴露行跡。
此番命在旦夕,落入禁衛軍手上,趙太妃反倒能動用關系保他一命!
遠處有相類的鳥鳴聲回應,估摸着就在裏許之外!
霍睿言忙搶了地上的刀,沖他一陣猛劈!
他連吹兩下急促之聲,硬撐着,學霍睿言方才繞樹奔走的法子來閃避。
霍睿言收勢不住,一刀狠狠砍在樹上,拔下時,那人已往時路跑出兩丈有餘。
可惜!
若沖上去再鬥,只怕拖到其幫手趕到,他未必能殺掉此人,說不定會引發禁衛軍傾巢而出!
要是逃不掉,他該如何解釋自己毫無緣由、三更半夜跑到西山虛明庵附近?
趁着身份未真正揭露,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速速離開!
朝那人逃跑的方向恨恨觑了一眼,他扯下一截衣布,裹住刀身,以免反光洩露行蹤。
當禁衛軍覺察半山有異動,舉着火把、手持刀劍,循聲而近時,唯有幾灘溫熱血跡和樹上的新傷痕,可證明此處剛發生過一場激烈的鬥毆。
…………
三更時分,負傷的霍睿言無法進城,只得躲至城外私宅。
他翻牆而入,喚醒了熟睡中的管事,聽聞城內外未聞噩耗或動亂,他緊揪了一夜的心,稍稍松了些。
血染在黑衣上并不顯眼,外加管事困頓不堪,沒嗅出腥氣,沒注意自家二公子受了傷。
霍睿言吩咐他回去歇息,自行提了藥箱子,找了個還算幹淨整潔的客房,獨自清理傷口。
最重的那刀在背上,長約五寸,激戰時拉扯得更深,當時命懸一線,沒多大感覺,而今方覺疼痛。
當夜,反手草草抹了藥膏止血後,他趴在床上,久久未能眠。
趙太妃那句話,于他腦海盤旋不去。
果然,趙氏一脈尚有死灰複燃之象。
礙于夜間山林漆黑一團,霍睿言在打鬥中未能真正确認,交手之人是否為青樓所見的李姓男子。
倘若那人是安王的手下……那麽有件事,正以他料想不到的方式醞釀。
翌日,霍睿言為了掩飾夜行外出與人交手之事,暗帶着傷,早早回刑部本部處理案件,裝作大病初愈。
不曉得有心或無意,竟遇到好幾個人,均以各種親切招呼或有事相詢為由,碰撞或拍打他的腰背。
他默默把這些人列入重點觀察對象,不動聲色抵受這皮肉傷痛。
比切膚之痛更難忍受的,是失去好友的折心錐骨之痛。
午後,熟悉的同僚圍在四周,共同複核大理寺審過的幾樁案件。
他們對霍睿言投以崇敬的、疑惑的、等待的目光,只因他是年內晉升最快的官員、出身顯赫的侯府公子、皇帝身邊的大紅人,有出衆容貌,能文能武,為朝中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才。
然而,再如何了得,他也不過是凡人,為血肉之軀,有情緒,有弱點,有難以割舍的人和事。
為遏制無處可訴的刺骨之苦,他勉力保持淡定從容的笑容,僞裝出一切如常的姿态。
即便在兄弟、同伴、親随面前,亦不能流露一絲半點。
…………
以香木打造的馬車,由衛隊護送,從皇宮後院一角行出,雖已取下金銀線繡的帷幔,仍展露非凡氣派。
宋鳴珂穿了一身淡青色緞子長袍,懶懶靠在竹墊上,随意拿了把扇子胡亂扇風,鼓起的腮幫子紅撲撲的,如同熟透的桃子。
她無心張望熱鬧街景,滿腦子盡是淩亂無序的思緒。
這段時日,一貫大大咧咧的大表哥變得心不在焉,她問了幾次,對方總是支支吾吾,倒也罷了。
上一回,二表哥強作歡顏,随口搪塞她,她心裏不是滋味,糾結了一整夜。
原本秦澍最為鬥志昂揚,沒想到今兒也魂不守舍,如像受了重大打擊。
外加北山上自暴自棄、酗酒的真龍天子宋顯琛……
宋鳴珂惱得直抓頭發,氣得想揍人!
這幾個年輕小夥子究竟怎麽回事!
天之驕子,有着最好的年華、上佳的出身或職位、大好前程,本該成為頂天立地的疏闊男兒!何以一個個萎靡不振,堪比每月鬧幾日情緒的小娘子?
她由衷感嘆——男人真麻煩啊!
最教她無奈的是,不管如何旁敲側擊,他們都守口如瓶。
昨日北山山腳遇刺,打斷了她前去與霍睿言議事的計劃。
按理說,事發後,一向最關心她的二表哥,理所當然會入宮請見,問個安吧?
沒有!連個影兒都沒有!昨天晚上沒有,今日一整日也沒有!
這是要反了吧?
相比起遇刺,霍睿言對她的不聞不問更令她不安,于是這日黃昏,她随霍銳承回府,計劃蹭個飯、揉個貓,瞅瞅那“寡情薄義”的二表哥到底在折騰什麽!
抵達定遠侯府,門庭冷落,她這“表少爺”下了馬車,僅有管事帶領兩三名誠惶誠恐的仆役,卻不見早該下值的霍睿言。
霍銳承有些惱火,低聲問道:“不是早派人傳話了麽?”
“二公子回府後把自己關在房中,說是……有重要案情急着分析,不許任何人打擾……”管事為難道,“小的已派人去請。”
“這家夥有毛病!夜不歸宿、怠慢君主,成何體統!”
霍銳承低聲罵了兩句,作了個請宋鳴珂入內的手勢,皺眉道:“陛下請到前廳小坐,我去把他揪出來!”
宋鳴珂暗覺事有蹊跷,淺笑道:“無妨,我去看一眼,看他研究的是哪樁案子。”
衆所周知,她來霍家,目标絕非常伴聖駕的霍銳承,因而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當下,她讓霍銳承先處理府上要務,自己則領了兩名侍衛,昂首闊步,如進自家門般長驅直入至霍睿言的院子。
院落如常清幽雅致,竹石意趣盎然,內裏傳出霍睿言的厲聲喝問:“何人?”
宋鳴珂駐足庭院,環顧四周,淡聲應道:“是我。”
霍睿言顯然極度震驚:“陛下……您、您來了?請您到前廳稍坐片刻,我随後便到。”
“你房中有人?”宋鳴珂眸色一冷。
“沒……”嗓音顯然充斥着窘迫。
“那……我進來和團子玩一會兒。”宋鳴珂試探道。
“不不不,我這兒太亂了。”霍睿言透着不自在的焦灼。
如若平時,宋鳴珂多半會尊重他的意願。
但此時此刻,人人皆有事瞞她,使得她周身上下如百蟻吞噬。
兄長久病,積郁成疾,她尚能理解;秦澍和她算不上特別熟絡,不便多問;大表哥歷來少與她交心,她都可以忍受。
獨獨最信賴的二表哥将她拒之門外,她心上的火氣似澆了油,轟然騰升。
抑制多時的倔強與任性,于這刻爆發。
她深吸了一口氣,對兩名侍衛使了個眼色,壓低嗓門道:“你倆在外頭候着。”
說罷,徑直跨檻而入,整個人像是一把烈火,企圖沖進屋內焚燒事物一般。
外間無燈無燭,她沒着急往裏走,而是放輕了腳步,傾聽裏卧急忙收拾屋件的細碎聲響。
她難得逮到霍睿言手足無措之時,怒火燃燒之餘,禁不住暗樂,小聲提示:“我要進來啰!”
“不,陛下!別……”
霍睿言語氣中的驚惶激發了她的極度好奇,她半哄半命令道:“二表哥,讓我進去。”
“不行……不可以!我……我衣冠不整的……不宜面聖!”
宋鳴珂先是一愣,臉頰如漫過兩團火燒雲。
遲疑半晌,她悶聲道:“你回來半天了,更衣用得着那麽久?我可不信……”
她頓了頓,陡然伸手推門,剛推了數寸,門邊多了一股力量,卻是霍睿言掠至,以腳頂住了門。
宋鳴珂怒道:“腿挪開!”
“別,我真的……不方便。”
“要我用皇帝身份下令嗎?”
她嗓音透出冷冽之氣,驅使門內之人不情願地松了手。
…………
兩名駐守在階前的侍衛生怕皇帝落了單,自始至終豎着耳朵傾聽屋內動靜。
隔着外間、屏風等,皇帝與霍兒公子的對話含糊不清。
依稀是皇帝在勸誘“要進去”、“挪腿”,霍二公子則力拒。
終于,皇帝的軟硬兼施化為二人輕聲密議,侍衛們總算放下心頭大石。
沒多久,裏卧忽地傳來驚呼聲,兩名侍衛箭步而上,“陛下!”
“沒什麽……你們不許進來,也別讓任何人進來!”皇帝似目睹了什麽,話音中震驚之意未退,補了句,“朕與霍卿家……有要事商議!”
侍衛大感狐惑,應道:“是!”
接下來又是一陣你退我擋的悄聲争議,內容聽不大真切,直至皇帝突然發飙:“少啰嗦!把衣服剝了,給我趴好!不許動!”
侍衛們頓時瞠目,情不自禁往窗邊方向邁出兩步。
只聽得霍二公子似發出“嘶”的隐忍,而皇帝則柔聲道:“疼?抱歉,我沒啥經驗,你且忍一忍。”
“陛下……”
“疼就喊一聲,我輕點兒。”
“嗚……”霍二公子仿佛在咬着唇,喉底擠出幾不可聞的嗚咽。
兩名侍衛渾身一僵,不自覺往外走出半丈,以免聽到太多不該聽的怪聲。
對應這兩年紛紛揚揚的斷袖傳言,二人面露詭異微笑,目不斜視,直盯着竹枝在風中交疊推搡的景致,腦海中全是暧昧靡麗場面。
心跳加速,面紅耳赤,下意識夾住了雙腿。
眼看黃昏日影西移,天邊繁星漸亮,屋中的皇帝與霍二公子仍在“商議要事”。
白日裏燥熱的暑氣悄悄散于夜風,而說不清道不明的火熱,則久久未熄。
作者有話要說:二表哥:嘤嘤嘤,晏晏快對我負責!
晏晏: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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