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聽宋顯揚惡人先告狀,宋鳴珂臉上鄙夷之色盡現。
“宋顯揚!朕如何陷害你?是朕和郡王妃串通好了?給你下迷魂藥、令你魂不守舍?”
她嗓音冷冽,不露任何心虛怯懦,教宋顯揚一時語塞。
半柱香前,宋鳴珂拉了霍睿言東繞西轉,找記憶中那座“鬧鬼”的偏僻園子,道上碰巧遇到霍銳承和寧王領了一名侍衛在練劍,随即叫上同行。
她假意宣稱,心血來潮,要去看夢中的藤蘿花廊,鬧得霍家兄弟無奈搖頭。
尋到這座清幽的園子時,幾名侍衛正立在大門外,見宋鳴珂驟然出現,當即惶恐下跪,回報說——定王殿下嫌他們踐踏花草,且過于礙眼,命他們在外候命。
她要入內時,其中兩人試圖阻撓,說是挖掘蘭草,地上較髒,有辱龍體尊貴雲雲。
宋鳴珂眸光忐忑漸消,掠過一絲果不其然之意。
她悄聲命他們不許聲張,遂放輕了手腳,與霍家兄弟等人直闖而入。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還沒抵達藤蘿花廊,即逮到一男一女相擁……
宋鳴珂尚未看清,一只大手捂上了她的眼。
這熟悉觸感,顯然是霍睿言所為。
憑什麽他能看!她就不能看?于是,她不甘示弱,擡手捂向他。
霍睿言目睹宋顯揚光天化日之下抱住一麗人親吻時,既嫌惡又臉紅心跳。
他沒來得及細辨女子為何人,雙眼被宋鳴珂的嫩滑小手蓋住。
待霍銳承提示後,他放下遮擋宋鳴珂雙目的手,臉頰的火熱不知源于那對親熱的男女,抑或是她的小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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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宋顯揚不顧尊卑之別、怒聲喝道,霍睿言方覺,今日之事着實過于蹊跷了些。
他的晏晏……從竹林裏聽到樂聲起,便執着跑開,沿路搜尋,懷藏非常明确的目的。
像是存心來逮這活春宮圖?
不早不晚,如來早了,怕是兩人根本未發生實質接觸。
若去晚了,說不定……形勢大不相同。
一時間,雙方僵持,而宋顯揚的幾名侍衛聽得主子在內喝問,探頭探腦張望,見宋顯揚脫了外衫,與郡王妃并立,嘴邊有唇脂,窘迫得無地自容,自是心照不宣。
宋顯揚憤懑與懷疑之情不減,但态度比先前軟了些。
他不得不忍。
來逮現行的,是小皇帝本人、其心腹霍家兄弟,還有本來就與他們一夥的宋顯維。
他隐隐覺得,從出發到行宮時,宋顯琛對他的冷漠與憎恨愈加明顯。
但他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到,此人年僅十四,竟以他哥們的媳婦來勾引他!且早在數月前?
念及此處,他狠狠瞪視樂平郡王妃陸氏。
她身子如篩糠似的抖着,淚水漣漣,水眸凝向他,那份悲怯與羞愧,倒不像僞裝。
小皇帝真會無所事事到這偏遠僻靜的小園子來溜達,還正好在他被勾引時現身?
巧合到了此程度?
“押下這違背禮法、穢亂宮廷之人!帶回儲雲殿!”小皇帝冷聲下令,“把相關人士喊上,朕倒要看看,是不是朕陷害了定王!”
宋顯揚想起樂平郡王平日那安撫的笑容,多年來的兄弟情誼如利刃直刺在心頭。
…………
回行宮主殿路上,宋鳴珂眉頭緊蹙,盡可能擺出深沉凝重之狀。
不敢相信!
沒有繼承皇位、不再飛揚跋扈的宋顯揚,依然跟樂平郡王妃糾纏在一起了!
可他們居然沒躲在那藤蘿花廊裏?沒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上一世以為是鬧鬼時,宋鳴珂還很稚嫩。
過了數年,耳聞目睹宋顯揚大行淫|亂之舉後,她料想,昔時所聞異響,八|九不離十是那件事。
她究竟倒了幾輩子的黴,才會一而再再而三撞見他亂搞?
或許她運氣太差?他實在過于荒淫無度?
宋鳴珂自顧對比前世今生不同的細節,全然沒注意,霍睿言正以狐疑目光不住打量她。
“霍銳承與一名侍衛從行宮角落将形容狼狽的定王、樂平郡王妃押送回儲雲殿”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到半個時辰,行宮內人盡皆知。
與定王交好的、敵對的,看熱鬧的……均不敢出面,卻無一例外地派人到主殿閣打聽消息,捕捉到一絲半真不假的信息後,又添油加醋往外傳。
霎時間,定王宋顯揚與樂平郡王妃于偏遠的小蘭園幽會,被“恰好路過”的小皇帝逮了個正着的桃色傳聞,有了确鑿證據。
實則,半數人認為,此事巧妙得有些過分。
如非是小皇帝設的局,其必定早就收買了定王或樂平郡王妃身邊的人,因而精準拿捏了二人動态,禦駕捉奸。
宋鳴珂在做這件事前,全憑意念,倒不曾想過,會為自己帶來“手腕狠絕、深不可測”之名。
儲雲殿為正殿,兩側矗立十八支金龍立柱,每一條龍形态不一,栩栩如生,圓瞪的一雙雙眼睛,仿似在注視一場人間鬧劇。
宋鳴珂端坐于九層高階上的蟠龍椅,于通明燈火中看殿中各人相互折磨。
從獵場剛回來的樂平郡王,身穿武服,滿目悲憤,直盯宋顯揚,嗓音暗帶顫意。
“枉我視你為手足!你非要把事情做絕?你已是親王,要什麽女人沒有?竟做下奪人|妻這等陰損行徑?”
“我、我沒做!”宋顯揚極力分辯,“這是誤會!我去那兒,是為了栽花!”
“是采花、是栽花,誰知道!”樂平郡王磨牙吮血,轉而怒望跪在一側的郡王妃陸氏,“你呢?你也是去栽花?”
樂平郡王妃臉上淚漬混合了脂粉,使得嬌媚容顏如被風雨摧殘的落花。
她垂下精致眉眼,悶聲道:“我只是閑來無事小逛,碰見他……碰見定王爺在尋覓蘭草,好奇多聊了幾句……”
“聊得衣衫不整?抱在一起……親?”樂平郡王早在來時已聽到各種不堪的描述,氣得臉都綠了。
“不然呢?你是要我在禦前說出,我早在嫁給你之前已他愛慕的言辭?”她暗帶憤然。
樂平郡王目眦盡裂、暴跳如雷,大步沖上去,幾乎要掐死自己的郡王妃。
宋鳴珂皺眉道:“鬧什麽鬧!一個個亂七八糟,沒片刻安寧!”
三名侍衛搶上前,硬生生拉開樂平郡王。
宋鳴珂淡然:“樂平郡!你是打算在朕面前殺人?想逼朕連你一塊懲戒?”
“臣禦前失态,望陛下降罪。”
宋鳴珂正想開口多問兩句,殿外內侍報:“陛下!安王請見!”
“宣!”她嘴角一掀,“請安王叔來評評這理。”
宋顯揚心下百般滋味難言。
他曾認定安王與外祖父不睦,勢必大力打壓他。
但後來機緣巧合下接觸過數回,乃至有過兩次深談,意外發覺這位叔父,待他還算客氣,不光聊過花木之道、養生之道,也私下勸勉,讓他想開些。
此時此刻,安王身穿錦緞青袍在裏,玄色半臂衫在外,走進殿內時,人似朗朗修竹。
他人到中年,依舊保持長眉墨畫,鬓若刀裁,渾然內斂的溫潤中隐藏勃勃英氣。
“陛下!聽聞出了點事!臣特意過來看看,沒打擾到陛下吧?”
宋鳴珂皮笑肉不笑:“安王叔來得正好!朕親眼所見,定王與樂平郡王妃摟摟抱抱,纏綿親熱,且寧王、霍家兄弟在場,二人還有什麽可抵賴?”
宋顯揚張口欲辯,卻又無從辯駁。
他沒有證據證明,這全是宋顯琛下的套子。
“陛下是否聽到了什麽傳聞?才特地到那偏僻的小地方?”安王狐惑發問。
“朕和寧王、兩位霍卿瞎逛,沒人給朕通風報信!”宋鳴珂冷哼,“連安王叔也認為,這樁巧事,是朕刻意而為?”
“臣不敢,純屬好奇一問。”
“再說,即便真有人跑到朕的面前洩露此消息,可這兩人所作的龌龊之事,就能一筆勾銷、當作從未發生?”宋鳴珂不怒自威。
“臣絕非此意!”
“沒鬧出人命,亦未造成多大的損失,但傷風敗俗,傷及皇家顏面,不可輕饒!”宋鳴珂森然盯着宋顯揚與樂平郡王妃。
安王薄唇翕動,不再多言。
“定王失德,京城是容不下了,”她語氣如不起波瀾的秋月平湖,“這事兒……拖久了沒意義,就這麽定吧!“
衆人以為她要将宋顯揚遣回定州,不料她補充道:”剝奪定王親王爵,降為北海郡王,着即日去京之藩……“
北海?廣西南部的那個小地方?
其他人全懵了。
“至于陸氏,剝奪郡王妃封號,該休便休了吧!”宋鳴珂聖意已決,懶懶擺手,“朕乏了,都退下!”
寧王、宋顯揚、樂平郡王夫婦、霍睿言等人依言行禮告退。
安王立在原地,面帶恻隐:“陛下,這一下子從親王降位,又南調千裏,只為這一樁不大不小的事兒,是否有失偏頗?”
宋鳴珂淺淺一笑:“朕知安王叔為帝王聲望着想,怕世人認為我借機打壓手足兄弟。但你可曾想過,南境各族騷亂不斷,朕正需要有才華的宗親壓制。榮王叔在嶺南獨力難支,朕先讓北海郡到那邊歷練個三五載,等此事風波平息,他若立下汗馬功勞,朕自會加官晉爵、讓他回定州。”
宋鳴珂知宋顯揚本身具備一定能力,既然借此削爵,幹脆丢去用得着他的地方。
假如他肯痛改前非,造福一方百姓,她或許會念先帝的情面,留他性命。
如他不安份守紀,制造禍事,她自有辦法滅了他。
安王若有所思,以不打擾她歇息為由,躬身告退。
臨別前,宋鳴珂有意無意說了句:“安王叔穿這一身私服,可謂風姿清雅、俊逸非凡,朕見了好生羨慕!”
安王臉色微變:“陛下謬贊了,臣人到中年,在您的鳳骨龍姿的之前,乃螢燭之光對皓月之明也!”
叔侄二人互相稱贊幾句,安王神色恭敬,恭送宋鳴珂出殿閣。
宋鳴珂領霍銳承、劉盛、餘桐等人,踏着夕陽洋洋灑灑的金光,循宮燈流光北行。
出了回廊,遠遠見寝宮門外,一襲青衫如明淨山色,人立如孤松傲雪,正是霍睿言。
“陛下回來了。”
“二表哥,”宋鳴珂見沒外人,用了最習慣的稱呼,“來蹭飯?”
霍睿言故作輕松一笑:“正是。”
宋鳴珂隐約猜出他有話要問,想必他也對宋顯揚被抓現行而困惑。
“走,讓禦廚給你們哥兒倆做皎月香雞和羊肉旋鲊!看有沒有活魚,做成脍……再蒸個蓮子湯團!”
霍銳承抗議:“陛下好生偏心哪!說給我們‘哥兒倆’,實際上都是他最愛吃的!”
宋鳴珂小臉一紅:“去去去!愛吃啥自個兒跟他們說!”
“那我就不客氣了!”霍銳承聽她所言,大步走向禦廚房。
霍睿言眼望兄長背影消失在暮色深處,溫聲道:“陛下當真不願告知詳情?”
宋鳴珂自知瞞不過他,倍感傷神,苦笑。
“二表哥啊二表哥!你該笨的時候,怎就不笨了呢?”
“我平時很笨麽?”
宋鳴珂聳肩:“該笨的時候不笨,就是笨。”
“……”
二人邊扯邊入了殿閣,宋鳴珂屏退左右,神秘兮兮解釋道:“是我皇長兄昨夜給我報了個夢……告訴我,行宮有個藤蘿花瀑布可好看了!未沒想到,花沒來得及看,倒是看了出好戲!”
她發覺凡事向早逝的長兄處甩,大夥兒往往無話可說。
心中祈禱:抱歉啦!大哥!您再原諒小妹一回吧!我這是替咱們一脈守護江山呢!在天之靈請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霍睿言見她嬉皮笑臉,不由得将信将疑。
他直覺她時間地點掐得太準,但她又像靈機一動,心血來潮,而非蓄意。
宋鳴珂見他沉吟未語,呵呵而笑:“你我都是男子漢大丈夫!這種風流韻事,見多了就不害羞啦!”
她邊說邊擺出老成之态,猛力在他背上拍了兩下:“對了,上次既明堂兄贈予的冊子!精彩至極!我看完,就輪到你啊!”
“……”霍睿言不知該給她哪種表情。
宋鳴珂自顧“哈哈哈”笑了一陣,不曉得自己在傻笑什麽。
內心有個縮小了的她在捂臉嚎哭——底臉皮多厚才能說這樣的鬼話?千萬別被他知道她是晏晏!否則以後嫁不出去了!
待霍銳承喜沖沖歸來,并讓宮人端來一大桌菜時,霍睿言眉頭一皺:“哥,你整那麽多,姑且不談咱們仨吃不完,你看人家北海郡剛被剝奪親王爵,咱們這廂搞得跟慶祝似的,合适嗎?”
“難得在陛下這兒用膳,一時忘形,有怪莫怪啊!”霍銳承撓了撓頭。
宋鳴珂嘆了一口氣:“無妨,坐下吃吧!那人多行不義,算不到咱們頭上。”
霍睿言料想她那句“多行不義”另有所指,暗暗搖頭,撩袍坐到她身側,習以為常為她布菜。
宋鳴珂見他如常把她最愛吃的優先夾到碗裏,而後淺笑遞給她,柔聲說一句“請陛下享用”,莫名由這份小默契,想起下午手牽手的場景。
他那會兒一路牽着她,不說話,直到碰見寧王與霍銳承,方悄悄松開。
當時她滿心找園子,無暇多想;如今細細回味,竟有點甜滋滋。
霍家兄弟道別後,宋鳴珂單獨召來了先帝身邊的老內侍劉盛。
劉盛早在先帝駕崩時猜出她是宋鳴珂,宋鳴珂明白他知道內情,但雙方三年來均未道破。
“劉總管,有件事,朕需要你隐秘調查。”宋鳴珂壓低了聲音。
“陛下盡管吩咐,奴定當竭盡全力,不負陛下所托。”
“你去查一下,二十年前的奔龍山行宮赴會之期,為何年何月何日起,至何年何月何日止。切記,保密。”
對于她突然追究二十年前的陳年往事,劉盛不明所以,應聲允諾。
然而接下來,她補了一句。他只稍加一想,理解了她的動機。
“還有,回宮之後,把先帝當年臨幸嫔妃的記錄,全給朕拿來,務必掩人耳目。”
“遵旨。”劉盛聞言,垂目應對,眸底狂瀾迅速平複。
定王……不,是北海郡王宋顯揚,時年十九。
龍椅之上的小皇帝指明要二十年前的記錄,針對誰,不言而喻。
是夜,待衆仆侍退下後,宋鳴珂親自研墨,提筆修書一封。
筆鋒蘸墨,毫尖随心尖而動。
前世的今天,她于落魄中聽了牆角——等秋來風高物燥,便不會惹人懷疑,澶州雪災後,太倉義倉本就不充裕,若桓城……
因此後發生了一大堆事,導致她驚恐、羞愧,過後将聽來之詞抛在腦後,連何人背後議論,也忘了查證。
那一年,謝國公領地,秋天無任何異象,她更無戒備之心。
次年春夏,桓城一帶,洪水大水決堤,沿岸民不聊生。
朝廷派人徹查,才查出早在去年秋,桓城軍糧庫與太倉相繼失火,損毀嚴重。
由于執政者宋顯揚一直伺機打壓謝氏外戚,謝國公為免遭罪,力壓此事,不曾上報。
見持續天旱,謝國公将修築堤壩的銀錢挪用于填補軍資,導致改修的堤壩沒修,第二年水災,牽連極廣,扯出一系列瞞報、挪用公款等罪名。
宋顯揚接人員傷亡慘重為由,将謝家人削爵、流放,以至于身子虛弱的太後謝氏重病不起。
宋鳴珂不懂事,被中宮饒蔓如挑撥了幾句,跑去頂撞母親,使謝氏怒上加怒,沒幾日,回天乏術。
此番宋鳴珂舊地重游,記起當年聽到的“風高物燥”,才清晰明了一事,桓城的失火,非天意,而是人為!
既然目下為夏天,一切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