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撲通,撲通,撲通……
靜谧殿閣內,無人伺候,無人攙扶,無人走動,唯一聲音,是心跳聲。
宋鳴珂腦子亂糟糟的,并未細究此情此景的異常。
趴在霍睿言胸前,時間長了,力氣逐漸恢複,她依然維持原來的姿勢。
分不清是疲倦欲死、懶得動彈,還是……太舒服了,她舍不得動彈。
累了,早忘記多少時日沒人予以她安撫的懷抱。
大概……上輩子的事吧?
天家親眷,諸多禮儀規矩,她自幼與母親沒太多親昵之舉,不論前世或今生。
記憶中,有位小姐妹,總在她最悲傷難過時握住她的手,并非血親,更勝血親。
重生歸來,宋鳴珂努力尋找有關她的行蹤線索。
奇怪的是……與之相關姓名、身份、年齡等重要信息,似從腦海中抹掉了,唯剩偶爾閃現的美好片段。
想起她,宋鳴珂的心會痛、會愧疚,卻記不得原因。
估算年紀,二人年齡相仿,大約相識于十四五歲。
如果大軌跡按照前一世的方向,明年或後年,她将會來到宋鳴珂身邊。
對于宋鳴珂來說,二表哥一年來的相伴與照顧,彌補了她失去父親,缺乏母親、兄長、小姐妹關愛的空缺。
她全心全意信賴他,哪怕……他極可能在疏遠口不能言的“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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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暫且借他的胸膛,讓她靠一靠,尋片刻安慰。
反正趴都趴了,再多呆半盞茶時分又何妨?
宋鳴珂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思緒中,待意識到周遭久無動靜,方覺不對勁。
二表哥沒有蘇醒的意思?該不會是……裝的吧?或是出意外了?
想到此處,她慌忙從他胸口翻側滾落,喘着氣,勉強坐起身,毛手毛腳地伸手摸他脈搏,探其鼻息。
看似一切正常。
回過神來,宋鳴珂總算記起,她午後領隊騎馬狩獵,為何醒來身在殿閣?
近日過于勞累,導致騎馬時魔怔了?
她擡頭掃視四周,乍眼一看,平日寸步不離的餘桐、剪蘭、縫菊皆失了影蹤。
茫無頭緒,她正想喚人問個明白,又怕把不熟悉的內侍喊入,被人瞧見她與霍睿言雙雙倒在地上,多尴尬!
“二表哥……”她伸出小手,戳了戳他的臉,手感比她想象舒服。
沒反應。
“二表哥!”她改而捏他筆直挺立的鼻子。
沒反應。
“霍二公子!”她探手翻了翻他的眼皮。
依然……沒反應。
“霍睿言!快看,這兒有一只貓!”
她揪他耳朵,又像逗貓似的,順手撓了撓他的下颌。
還不醒!這是躺平任人蹂|躏的意思麽?沒想到,往日一本正經的二表哥也挺好玩的!
推拉了一陣,散去的滾燙熱流翻湧複至。
她在幹嘛?大晚上,趁年輕男子深睡時,壓倒了還摸來摸去……
嗯,以宋顯琛的身份。
抱歉了,親哥。
擔憂、羞愧之餘,她忍不住偷笑,卻聽得門外有人敲門低問,“霍二公子?元醫官?”
她頓時慌了神,連滾帶撲,爬回軟榻之上,躺得直直的,閉目裝睡。
…………
敲門者正是餘桐。
他見內裏無人應聲,驚惶推門,被入目景象吓到,“元醫官!霍二公子!你們怎麽了?”
宋鳴珂心中突兀,元禮?元禮也在?
她作出惺忪未醒狀,搓揉雙眼,緩緩起身。
一身蒼色袍子的元禮,不知何時倒在矮幾後方,因遮擋之故,她至今才發覺。
元禮他……沒事吧?應該不會看到她對二表哥的奇怪舉動吧?
“陛下醒了?”
餘桐顧不上霍元二人,三步并作兩步奔至榻邊,扶她下榻。
端量她臉色,他急切詢問:“陛下感覺如何?可有異狀?”
“力氣使不上……”宋鳴珂越發覺察,事件比她想象中複雜。
來不及問獵場發生之事,她一味催他:“快瞅瞅他倆!”
“是。”餘桐為她加了件外袍,蹲下來細看霍睿言的狀況,滿臉疑惑,“陛下的軟衾……蓋到霍二公子身上了?”
宋鳴珂腦子轟然炸開。
她忙着滾回原位裝睡,全然忽略了一重要細節。
——随她落地的薄衾,忘了撈回來!
“咳咳,朕不曉得,怕是……風、風大,吹的。”
半吞半吐的一句話,使得餘桐嘴角微微翹起一抹淺弧,随即悄悄抿去。
前世與今生,宋鳴珂皆由他伺候,知他精明,已察覺自己在撒謊。
一時情急,她沖口而出:“不許瞎想,不許胡說。”
餘桐一臉無辜:“小的什麽也沒想,什麽也沒說。”
他掐按霍睿言人中,得不到半點回應,“陛下,需要讓其他人幫忙嗎?”
“此事來得蹊跷,你、劉盛和剪蘭他們幹什麽去了?”
餘桐趕至元禮身畔,邊搓揉其穴位,邊回答:“劉總管正逐一排查陛下今日飲食有否異樣;小的前去幾位親王處,彙報陛下病情穩定一事;至于剪蘭、縫菊,正依照元醫官的囑咐,到禦膳廚房為陛下準備流質藥膳。”
因宋鳴珂情況特殊,自即位後,以“愛清靜”為由,分批遣散了衆多宮人。
大小事務,均由餘桐和剪蘭等幾名心腹親力親為。
在餘桐掐按下,元禮悠然轉醒,目光警惕,分辨形勢的同時,一手在地上摸索,一手揉了揉頸側。
他見宋鳴珂滿臉關切,似放下心頭大石:“太好了!陛下安然無恙!……咦?霍二公子他……”
“究竟發生何事?”宋鳴珂冷聲發問。
“陛下在林中誤吸迷瘴,導致産生幻覺,從飛馳的馬背上跳下。”
宋鳴珂勉力回想,隐約有這麽個瞬間,但前世的夢無比清晰,兼之她醒後精神恍惚,不覺痛感,此際經元禮一提,大致了然。
原來,噩夢乃瘴氣所致。
餘桐插言補充道:“幸而霍二公子出手救了陛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宋鳴珂對照夢中所見,心頭暖流湧動,催促餘桐:“快把二表哥擡到榻上,讓元醫官診治。”
“這……”餘桐遲疑。
讓霍家二公子睡在皇帝小歇的軟榻上,傳出去……要遭人诟病。
“磨蹭什麽呢?”宋鳴珂面露不悅。
“有勞元醫官幫忙。”餘桐自知抱不動身材高大的霍睿言,只得向元禮求助。
宋鳴珂看着二人手忙腳亂,又問:“元醫官,你與二表哥,為何倒在殿內?瞧這陣勢,不像來過刺客。”
元禮捋起霍睿言的青白袍袖,為他把脈,蹙眉道:“餘內侍離開後,霍二公子忽然暴怒,把臣打暈了……依臣猜測,霍二公子和陛下一樣,皆在密林中了瘴氣。”
“啊?可他……”
“或許霍二公子吸入的不多,外加身體強健,直到剛剛才發作。他打倒臣後,自己也支撐不住,暈了過去。當然,這僅僅為臣的猜測,一切還需等霍二公子清醒,方問得出所以然。”
宋鳴珂對他信任之極,聞言恍然大悟,“他沒事吧?”
“陛下請放心,頂多再睡一兩個時辰,就好了。”
宋鳴珂微微一笑:“元醫官沒傷着吧?二表哥他看似溫文爾雅,力氣還挺大的。”
元禮笑意舒展:“霍二公子出自軍功累累的定遠侯府,想必身手不凡。像臣此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醫者,豈是他對手?”
宋鳴珂猶自記得,初見霍睿言殺人時的淩厲,暗自慶幸,笑道:“幸虧殿閣內無利刃。”
餘桐背轉身收拾掉在地的雜物,撿到一把被軟布包裹的刻刀,不發一語,垂眸掩飾眼底的狐惑與懷疑。
當着元禮之面,他不好多言。
宋鳴珂唇畔噙笑,窺望睡夢中的霍睿言。
他閉目而卧,神态安詳平和,柔中帶剛的面容,賞心悅目。
唉!面對如此清雅絕俗的二表哥,她居然……伸出了魔爪?
宋鳴珂心虛莫名:“好餓……今夜讓二表哥留在此殿閣歇息。餘內侍撥兩名手腳勤快的宮人,好生照料。”
說罷,整理衣衫,擺出威儀,自行挪步至偏殿。
偏生如墨夜色,未能遮掩她耳根的紅意。
…………
黑暗無止境,無聲響。
霍睿言如懸浮在半空,似只有極短的一瞬,又似過了漫長餘生。
微涼嫩滑的手,正撬開他的唇齒;唇舌間流入淡淡甜漿,似曾相識。
誰?他在何處?吞咽了什麽?
雖覺軟綿無力,極度好奇心迫使他拼盡全力,睜開雙眼。
仍舊是原先的殿閣,燭火掩映下,一名容貌娟秀的宮人,正親手用小銀勺,将湯汁小心翼翼喂入他嘴裏。
此女年約二十上下,玉骨冰肌,見他蘇醒,笑容漸露。
五官有些熟悉,是哪名宮人?
霍睿言一向不喜丫鬟近身,猝然見這貌美宮女盯着自己笑,不由得面紅耳赤,低聲道:“我、我自己喝。”
宮女把手中碗勺擱在一旁的矮幾上,騰出雙手,意欲扶他坐起。
他眼光淩亂,連忙撒手:“我、我自己來。”
宮女見他局促不安,笑意更盛。
唇紅齒白,笑靥如花,晃得霍睿言周身不暢。
他略感乏力,收斂心神,确認自己沒死在元禮針下,所躺的是宋鳴珂小歇的軟榻,邊支起身子,環視四周。
“陛下龍體安好?目下在何處?而今什麽時辰了?那位元醫官呢?”
宮人輕聲作答:“陛下用過晚膳,已回寝殿歇息……沒想到,霍二公子如此關心在下。”
霍睿言一聽這宮人的聲音,登時如墜入冰湖,渾身僵硬。
再細觀其雖有淡薄脂粉敷臉,可那婉約眉目,不是元禮又是誰?
“你、你……”
“是我。”
元禮顯然很享受把他吓傻的滋味,笑得洋洋自得。
“你!”霍睿言火冒三丈,“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給我喝的什麽?”
“霍二公子,在下若要取你性命,不必大費周章。”
霍睿言悶哼一聲,記起先前雙方明明已言和,對方竟出其不意用針紮他,他怒火未減,長眸如刀鋒利,展露人前的俊采豐神瞬即裂了。
“你以毒針偷襲我!”
“沒毒,讓人酸麻昏睡一個時辰罷了。”
“幹嘛紮我?”
“我需要另尋良機和你商量。”
“有何好商量?我本來還信你三分,你卻突然玩陰的?我霍睿言被鬼迷了才會再信你一回!”
他怒氣沖沖,嘴上雖這般說,內心倒真覺得,元禮既然沒弄死他,還裝扮成宮女“照顧”他,必定另有所圖。
元禮察言觀色,知他口是心非,淺淺而笑,配以妝容,無端予人溫柔之感。
“當時門外的守衛,定然混有監視我的人。從你支走餘內侍時,我已備好了藥針。”
“你怕……被人知道,我識破了你的細作身份?”霍睿言一點即通。
“沒錯,正常情況下,若你從未有半分懷疑,豈會讓餘內侍離開?我想到了,外頭監視我們的人,也會想透徹。
“因此,就算你放我一馬,我倆平安走出殿閣,你已卷入漩渦中。為守住你知情的秘密,我只能先将你弄暈,對外宣稱是瘴氣所致。
“而對監視我的人,我則解釋說,已提前備好昏迷之藥,好僞飾聖上中毒的假象,免得僅有她一人出意外而惹人懷疑,更便于你我詳談。”
霍睿言冷笑:“好一個一舉多得!你就不怕失手,反而死在我手裏?”
“無論是否紮中,你皆有能力,當場殺我……”
元禮平靜注視他,緩緩道出下半句,“但你不會下重手,因為,你識大局。”
霍睿言俊容繃緊,淡聲道:“元醫官擡舉我了。”
“從你道出那句‘如元醫官有所需,我自會盡力而為’起,我已然明晰,比起取我性命,你更情願我為你所用。”
被戳中顧慮,霍睿言大為不悅:“所以?”
“時間無多,不可耽誤!”元禮把小碗遞向他,“這蜜漿,能解針上之毒。你邊喝,邊聽我說。”
待霍睿言接過碗,他理了理青绫宮裙,徑自坐到軟榻邊上。
霍睿言不由自主往裏一縮,打量眼前腰肢纖纖的“宮人”,薄唇抿了抿。
“且慢!你、你能不能坐遠點?我……不太适應。”
元禮長眉一挑,眸光流轉,淡然一笑。
“霍二公子,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