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在我的人生中,那可算是潦草至極的一個夜晚了,坐在雜草上,閉上眼睛就算是睡覺。
我将要閉上眼睛,聽着木懷哲問我:“我們一起睡,還暖和一些。”
我看向他,八月的天,何必要那麽暖和。我又把頭埋在雙膝,聽着他說:“我在軍營的時候還夢見你了,夢見你從塔上跳下去,我把你救上來,看見你躺在床上,被嬷嬷脫去衣服後雪白的身子,還夢見你……”
我突然擡起頭來看着他,同樣在逃命,他那麽怡然自得的樣子,究竟是為什麽?
我質問他:“你會奪回皇位吧?”
“當然。”
又是這種不過腦的說辭,“你的計劃是什麽?”
“我們先去荊州,梅家在那有一支隊伍,能打得很。”
這算什麽計劃,逃難的皇帝都知道去荊州,“皇家也去了荊州。”
“他們去不了。”
那為何他就去得了,“為什麽?”
“阿昌闊爾王的兵也能打。”
便是如此嗎?
便是如此。我們在路上走了十幾天,終于到了荊州的城關,城門前的茶館外就貼着北邊人的告示,說是皇帝和太子已經在入荊州的路上被攔下,現已斬首示衆。
我看着那個告示,實在是擔心,轉頭看向計劃周密一切都料事如神的木懷哲,我小聲問他:“顧珩也在那,他會沒事嗎?”
他沒有回答我,轉身去了一個賣鬥笠的攤位上,付了銅錢拿了一個帶着面紗的鬥笠回來。
Advertisement
“荊州風大,這能防風沙。”
他要給我戴上鬥笠,我伸手接過。
“我自己來。”
那個東西除了鬥笠和面紗,還有着複雜的繩子,我猜了半天,又把鬥笠遞給了他。
“怎麽戴?”
他給我戴上鬥笠,我們騎着馬輕而易舉進了城關。
在馬上走了一會兒,我們找了一間客棧,在門前停下。
木懷哲抱我下馬。
“公子,夫人。”
客棧的小厮說着荊州的方言,熟練地替我們牽過馬。
走進客棧,我拉着木懷哲的袖子指責他:“你騙我。”
我看着路上的各色行人,發現荊州人戴面紗根本不是為了防風沙。
“這面紗的确能防風沙。”
他理直氣壯地說着,走向了櫃臺,我跟着他。
“你有這心思還是想想怎麽……奪回家裏的位子吧。”
“放心,我阿爹家裏就我一個孩子了,他肯定會把家裏交給我。”
櫃臺後的小厮問我們:“兩位是雍州來的?”
他輕車熟路地扯謊:“對,我們剛從家裏私奔出來,就聽着雍州也被攻占了。要一間客房。”
“兩位要住多久?”
“得……四五天吧,荊州的親戚也不知道是不是還住在原處。”
小厮領着我們去了二樓的客房,他關門離開,木懷哲走到我跟前,摘下了我的鬥笠。
他看着我,問道:
“你敢自己住一間客房嗎?”
“不敢。”
“那我們兩個住在一處是不是得有個合适的名聲?”
“是。”
“那你生什麽氣?”
“你被俘是怎麽回事?”
“……打仗輸了。”
“計劃裏的?”
他岔開了話題:“你餓了嗎,晚上想吃什麽?”
19
荊州這個地方天氣幹燥,奢侈的地方就在晚飯裏的湯水。晚上小厮敲門問我們要不要吃飯的時候,人家好心問了一句要不要來碗湯水,木懷哲說我們還要省着銀子找親戚就算了,他還問我:“你說呢,夫人?”
我說呢,我一個逃命的落魄戶,吃他的喝他的,有什麽資格問他要碗湯水。
我掰着手裏的餅,幹硬的邊角硌的我手疼。
我想起了顧聞暄的話,“懷柔,我們活得尊貴,沒有資格顧影自憐。”如今國破家亡,有了顧影自憐的資格卻沒那個時間了。
我嘆了口氣,準備接着認命地掰手中的餅,就看着木懷哲伸手把它搶了過去。
我擡頭看向他,他把餅掰開,把裏面的細瓤一點點撕在一個盤子裏,又把自己的餅也掰開,把內瓤也撕出來。
他把盤子遞給我,我伸手接過。
“……謝謝。”有這功夫……我們真的買不起一碗湯嗎?
我拿起筷子,聽着他說:“應該要碗湯的,夫人你偏替我節省。”
頓時那頓飯就吃得索然無味。
吃過晚飯都過了好久,我看着窗外還是白天的時候一樣,路上還有零零散散的行人,我倒是困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窗外有清脆的鳥叫聲,我低頭看過去,土地上有一只棕色鳥,它的腦袋上長着向後豎起來的毛。那種鳥叫鳳頭百靈,我記得以前顧聞暄畫給顧珩讓他猜,才畫了幾筆顧珩就猜出來了,他說尾巴毛也長在腦袋上的就是這種鳥。顧珩說的一本正經,當時可是把我跟顧聞暄笑慘了。
說起來,今天顧聞暄回家那麽晚,是戰情又嚴重了嗎?我坐在窗邊擔心了好久,終于想起來了,雍州淪陷了,顧聞暄已經死了,我如今逃命到了荊州。
這樣的睹物思人實在是折磨。我以前聽說過一個著名的理論,說是悲傷一共有五個階段,否認,憤怒,讨價還價,抑郁,接受。我自己一點一點掰手指給自己算着我到了哪個階段,盼着這樣的心上難受趕緊過去,又怕等着這樣子的日子過去了,我再忘了他。
我如今到哪個階段了呢?
“荊州天黑的晚,累了便休息。”
顧……木懷哲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跟着他走向床鋪。
我有時候真的很想因着皇宮那天的事對木懷哲撒火,想像夢裏一樣沒了理智的壓抑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罵都是他的錯,都是因為他我才殺了顧聞暄。可是想一想,他是我行兇的那個原因,也是顧聞暄要的結果,他自己更是清白的,我憑什麽要怨他。
我脫掉鞋,爬上床,拉過被子躺下。
如果當初死的那個人是木懷哲呢,顧聞暄會不會怪我,他會固執的不肯帶我離開,還是會先……
我正想着,感受到木懷哲的手摸到了我的胸上,吓得我立刻就坐了起來。
“你做什麽?!”
我看向他,他有些尴尬卻又還想試探:“我們這麽多日都睡在一處……不然我們出來私奔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明明今天還說過這件事。“為了奪回家裏的位子。”
“天色都完了,留着明日再算計也不遲。”
他又想試探着伸手,我拉過被子轉過了身躺下。
“天色都完了,也該休息了。”
盯着桌子上的茶杯,平靜了一會兒呼吸,我又開始想了起來我的問題,我如今到哪個階段了呢?
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就好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回到皇宮那天,不,最好回到獵場那天,我去跟阿昌闊爾王說一些兩國和平很重要之類的鬼話,說不定他會阻止北方首領攻打邊關。想着想着,我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了一句話:‘懷柔,你嫁給了顧聞暄,他跟太子走得近,但是你最好記得自己是皇家的女兒。’皇家的……當年阿昌闊爾王到底是想提醒我什麽?
“你在想顧聞暄嗎?”
皇家的……我默想着阿昌闊爾王的話,懷柔,你嫁給了顧聞暄……顧聞暄已經死了,我接受了嗎?否定,憤怒,我如今到了哪個階段?
“我母妃剛剛去世那年,我也總是傷心,總要想點別的事才能熬過去。”
沒什麽不好接受的,兇手和人證一直都在現場,還有誰比我和木懷哲更清楚顧聞暄死了?想點別的事吧,我轉過身問木懷哲:“被俘也是你的計劃嗎?”
“天色都完了,也該休息了。”
他轉過了身。
荊州天黑的晚,天亮的也晚。對于一個在雍州生活了很多年的人來說,這裏的白日一點都不經濟,算上午飯,每天只有那麽幾個時辰能用上。
所以我們在客棧裏留宿了四天,木懷哲終于有了下一步前進的方向。
一路向西,在路上走了兩天,我們趕到了荊州邊境。
遠遠的坐在馬上,我看着遠處和木懷哲會合的那群人,能打的梅家,還有站在前頭穿着束口衣服的一個人。
我有些擔心,可是離得遠,我看得也不是太清楚,于是轉頭向木懷哲确認:“那是不是北邊的人?”
木懷哲告訴我:“闊茲王爺,北邊人裏的一支,三十年前他就領着自己的人歸了木氏朝廷,一直守着荊州邊境。”
說着,他騎馬走向他們,有一個人也從隊伍裏騎馬奔向我們。
“哥哥!”
騎馬過來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他長得倒是跟木懷哲有些像,不過我從來都沒聽過木懷哲什麽時候還有個在荊州的弟弟,我轉頭看向木懷哲,他告訴我:“梅子珒,……我常跟你提起的。”
那個叫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