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跨年
風吹起老樹上的福牌，像是被波動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紅藍綢帶宛如紫藤一般緊緊攀附着對方，在半空中盤旋着，最後穩穩地挂在樹幹上。
兩個木質的福牌貼在一起，親密無間。
一陣淡淡的檀香味被風吹到尤穗懷中。
宛如被被封塵許久的古書，細膩又溫暖。
尤穗轉頭看向旁邊，一個身穿灰色長款大衣的男人站在她旁邊。
男人很高，身姿挺拔颀長，檀香味更濃了幾分。
尤穗突然意識到，原來這個味道是他身上傳來的。
這樣想着，她仰頭望過去。
他的帽檐壓得很低，她正好能看到隐藏在陰影中棱角分明的下颌。
男人垂着眸子看過來，漆眸映出她震驚又帶着一絲驚慌的表情。
她剛要開口，男人挑起眼尾，勾出一抹溫柔的弧度。
他在唇前豎起一根手指，緩緩搖頭。
尤穗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看了看四周，旁邊的人都沉浸在自己小世界中，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她有些慶幸剛才選了一個相對隐蔽的地方。
他這樣的人為什麽會來這種地方？
雖然好奇，但是尤穗也只敢想想，不敢真的問出來。
她悄悄擡眼看向旁邊的人，意外四目交接，她又慌亂地移開視線。
如果可以，她想要裝作不認識這個人離開這裏，他表現出來的溫和讓她覺得更加可怕。
想到他剛才的眼神，尤穗心裏一顫，現在恐怕不行了。
她猶豫了片刻，像是在斟酌要說什麽。
過了幾秒鐘，乖巧的開口地：“霍老師。”
大三那年，霍衍來學校上過幾節大師課，尤穗雖然不是表演系的學生，但是作為音樂劇演員，演技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她讓朋友找了個機會混了進去，有幸聽到幾節，那幾節課讓她受益匪淺。
霍衍講的內容并不深奧，淺顯易懂又很實用，而且對待同學們的提問非常有耐心，即便是耽誤下課的時間也不會不耐煩。
她對霍衍的印象也很好，如果不是那次……
頭頂傳來霍衍低沉的聲音：“你已經畢業了，不需要再叫我老師。”
尤穗琢磨了一下這話，這是認得她？
但是除了大學，他們并無交集。
她略帶疑惑地眨眨眼，有些不敢置信，“您還記得我？”
霍衍垂眸看着她生動的表情，輕笑了一聲，“你的問題都很有代表性。”
尤穗想起來，她在上大師課的時候确實提過幾個問題。
沒想到霍衍居然還因為這個記得她。
她剛要開口，突然注意到霍衍大衣口袋中露出來的宣傳冊一角。
那一角皺巴巴的，看上去像是被人捏過。
尤穗怔住，這個宣傳冊……
再想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她驚訝地擡頭看向霍衍，“剛才那個人是您？”
霍衍像是想到了什麽，桃花眼染上一絲笑意。
他的語速很慢，聲線儒雅，“如果是那個被突然抱住，又被問道有沒有被壓到的人……”
“确實是我。”
尤穗再一次被勾起社死的回憶，耳垂染上紅暈，睫毛輕顫，窘迫地嘟囔着：“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低垂着頭的尤穗并沒有看到霍衍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我知道，你沒摔到就好。”
尤穗不想再圍繞這個事件展開，連忙轉移話題，“您也喜歡音樂劇嗎？”
霍衍輕輕颔首：“嗯，比較感興趣，最近在投資關于音樂劇相關。”
尤穗回想那天看到的采訪，猛地上前一步：“您說的戲劇事業是音樂劇？”
她彎起笑眼，笑了出來，“太好了，這樣音樂劇會被更多人看到的。”
霧霾散去，雪花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夜空中點綴着幾顆星星。
霍衍垂眸，兩人的距離拉近不少。
尤穗仰頭看着他，盈盈的雙瞳又黑又亮，濃密的睫毛卷翹上面還站着晶瑩的雪花，眼線微微拉長，笑眼彎起時少了天真，多了一條勾人的小尾巴。
在她的眼中迷失了片刻，沒來得及回答。
尤穗這才注意到霍衍的沉默，以為他不高興了，連忙後退了一步，“抱歉，我太激動了。”
霍衍似是看出她的緊張，勾起唇角安撫道：“沒事，你不用這麽拘謹，把我當做一個普通的游客就好。”
他唇角的笑容淺淡，似有似無，還帶着一絲捉摸不透。
大抵是當年的記憶太過深刻，尤穗非但沒被安撫，反而更緊張了起來。
感覺他像是盤踞在伊甸園中樹上的蛇，正對她嘶嘶地吐着蛇信。
尤穗突然餘光看到霍衍對她伸出手，腕骨從袖口探出來，就像鋒利的刀刃。
她下意識後退了一大步。
霍衍的手僵在半空中，手指微微蜷縮，慢慢收了回來。
兩人的氣氛突然尴尬起來。
感受到落在自己頭頂的目光，尤穗的臉煞白，低垂着頭不敢看霍衍的表情。
怎麽辦，他不會更生氣了吧？
沉默了幾秒，霍衍的聲音帶着淡淡的歉意，“抱歉到吓到你了，只是你的頭頂……”
尤穗不解地抿着唇，摸了摸自己的頭頂，摸到了半根綢帶。
她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剛才霍衍是想幫她摘掉綢帶。
尤穗更加不好意思起來，人家是好心，她的反應卻這麽大。
霍衍卻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轉移了話題：“第一次譯配整部劇，感覺怎麽樣？”
尤穗剛有些疑惑，突然意識到什麽。
當初接這部劇的譯配時，聽說劇組請到了一位很厲害的特別制作人為他們把關，但是這位制作人很神秘，只有主創團隊才知道他是誰。
“您就是那位特別制作人？”
霍衍微微颔首，并不意外尤穗知道這件事，“是我。”
尤穗突然有些緊張，向前湊了一步，“那，您感覺我譯配得怎麽樣？”
霍衍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垂眸看着她。
漆眸深不見底，無法從中辨認情緒，尤穗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霍衍看了她幾秒，彎唇笑道：“很好，語言的改變沒有讓歌曲的意境消失，反而多了我們自己的韻味。”
這個評價非常高。
尤穗捂住嘴，露在外面的眼睛一眨一眨，映着漫天星辰，臉頰紅撲撲的。
今天程以牧讓她失望透頂，霍衍這裏收獲了意外之喜。
大學的時候，霍衍雖然對學生們很有耐心，但是卻很嚴格，要求非常高，能得到他表揚的人少之又少，更不要說這種直白的誇獎。
尤穗激動地上前兩步，聲音中帶着壓抑不知的雀躍，“謝謝您，我會繼續努力的！”
霍衍垂眸看着兩人比剛才更近的距離，唇角翹起。
“我相信你。”
就在這個時候，周圍的人群開始激動起來，打斷了尤穗和霍衍的交談。
尤穗注意到所有人都圍到觀景臺的扶手處，“這是怎麽了？”
霍衍輕點了一下腕表，“要到零點了。”
尤穗拿出手機一看，距離零點只剩下兩分鐘，“這麽快，都沒位置了。”
雲臨山每年元旦零點都會準時放跨年煙花。
她之所有沒有離開，也是為了等待這個。
看着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尤穗突然有些着急。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響起霍衍的聲音：“跟我來。”
尤穗轉頭看到霍衍站在原地，那雙桃花眼看着她，仿佛帶着難以化開的情緒。
她的心裏一顫，突然明白大家對霍衍的評價。
他的那雙桃花眼即便是盯着一顆木頭也很深情。
尤穗晃晃腦袋，将米曦給她灌輸的奇怪想法搖走，快步跟上霍衍到觀景臺東側的一個小坡處。
這個位置一個人都沒有，視野卻和觀景臺沒有什麽區別。
“這個位置這麽好，居然沒有人發現。”
她又看了一眼時間，距離零點只剩下不到一分鐘。
觀景臺的人都已經大聲喊着倒計時。
她也跟着一起倒數着。
霍衍站在她的旁邊，目光放在她的的臉上。
專注而深沉。
距離零點還有幾秒鐘，尤穗的手放在口袋中，手機沒有任何反應。
她低垂眉眼，另一側的手微微握緊。
零點前一秒，霍衍突然開口：“尤穗。”
聽到自己的名字，尤穗回過頭。
零點的鐘聲響起，煙花炸開，照亮整個夜空。
霍衍不知道什麽時候摘掉了帽子。
落下的光像揉碎的金箔融進漆眸中，眼底被染上溫度。
他的聲音在嘈雜的煙花中依舊清晰。
“新年快樂。”
尤穗怔住幾秒，握緊的手慢慢展開，對着他彎起笑眼。
“新年快樂呀。”
跨年煙花足足放了十多分鐘才慢慢停下來，夜空再一次恢複靜谧。
尤穗的手機在零點的時候震了幾下，但是她沒有拿出來看。
她知道這其中肯定沒有程以牧。
周圍的觀衆陸陸續續下山離開。
霍衍站在不遠處打電話，低沉的聲音随着風斷斷續續地飄過來，聽不清在說什麽，但是能聽出他語速不急不躁，讓人想要信服。
尤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居然和霍衍一起跨年，還相互道了祝福。
她有些期待米曦聽到這件事的反應。
不過這個時間還要工作，她有些理解米曦了。
霍衍一直留意着尤穗，她雙手交握在身前拎着包包，駝色的大衣襯得她乖巧又溫柔。
四目交接時，她一副被抓包的驚慌模樣，又馬上裝作什麽事都沒有地仰頭看着老樹。
霍衍嚴肅的眉眼柔和下來，低笑了一聲。
電話那邊聽到他突然笑起來，瞬間住嘴，心提到嗓子眼。
對面小心翼翼地問道：“霍總，是我哪裏說錯了嗎？”
霍衍收回視線，沉聲道：“繼續說。”
對面松了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說到重點的問題，霍衍的轉過身不讓自己再分心。
過了幾分種再看向樹下，尤穗的身影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他的眉心皺緊，看向四周，都沒看到尤穗。
霍衍越過人群，看到尤穗被一群人圍在中間，小臉煞白。
他的眼神瞬間沉了下去，打斷電話中正在報告工作的聲音。
“今天先到這裏吧。”
說着他挂斷電話，大步走了過去，灰色大衣的衣角翻出淩厲的弧度。
幾分鐘前，尤穗接到騎手的電話說程先生訂的東西已經到了，讓她去查收。
她有些疑惑，程以牧又沒來，怎麽會給她訂東西。
找到騎手時，發現他手中捧着一大束玫瑰花。
尤穗輕咬着下唇，臉色有些難看。
程以牧怎麽會給她訂鮮花，但是訂單上的電話號碼确實是他，讓她不得不相信。
她在包裏翻了翻，這才想起來出門的時候太過着急，忘記把口罩放在裏面了。
沒辦法只好後退兩步一步，站在相對安全的距離之下。
她輕聲道：“花，你退回去吧。”
騎手有些為難，“店家說這個訂單提前幾天就定下了，非常重視，還備注了讓你一定要收下。”
尤穗地垂下目光，“您就當做我收下了，幫我扔掉吧。”
騎手更加為難，“這樣不好吧，要不您問問程先生，花都到了，他人肯定也到了吧？”
聽到這話，尤穗輕咬着下唇，臉色越發難看了幾分。
旁邊還沒離開的人聽到兩人的交談和騎手手中的花，都圍過來看起了熱鬧。
騎手看了看時間，也開始着急起來，“這樣吧，花不收就算了，你把卡片收了，這樣也算完成任務了，花我就自己處理了。”
尤穗看着卡片是從包裏拿出來的，伸手接了過來。
“麻煩你了。”
尤穗打開卡片掃了一眼，一眼便認出了程以牧張揚的筆鋒。
她沒有再看下去，直接把卡片收了起來。
旁邊圍觀的人看出了一些端倪，“這是男朋友給訂了花，結果人沒到啊？”
“這也太過分了，你男朋友呢？不過跨年放你鴿子了吧？”
“這還處啥，分了吧。”
“喲，現在還有這種奇葩？”
聽到他們的話，尤穗有些難堪。
旁邊還有人拿出手機，把鏡頭對準尤穗，準備開始錄視頻。
還沒等按下拍攝鍵，一只手捂住了他的鏡頭。
尤穗看到鏡頭下意識想要閃躲，卻一股輕柔的力道被人帶進懷裏。
頭頂傳來霍衍的聲音，溫柔的聲音：“抱歉我來晚了，“
“請不要拍我的女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