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梅
年末将至。
夜空中飄着今年的第一場雪，像是彌補某種未完成的遺憾。
尤穗走出劇院，雪花仿佛碎鑽般鋪滿整個地面。
排練結束的工作人員和演員們陸陸續續走了出來。
“老師們今天辛苦了。”
尤穗看着時間，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叫的車還需要幾分鐘才能到。
身後傳來同事的聲音，“小尤，明天請假了吧，現在是要去約會嗎？”
尤穗略帶羞澀地點點頭，“嗯，明天正好沒有排練，活動方案已經寫好發給老師了。”
同事調侃道：“去吧去吧，入職一年也沒看你約會幾次，公司那幾個想追求你的小男孩都不相信你有男朋友呢。”
尤穗好脾氣的笑了笑，溫軟的嗓音同呼出的白色霧氣融為一體，“他工作比較忙嘛。”
同事搖頭嘆氣，“你啊，太乖脾氣太好了……”
還沒等說完，黑色轎車在她們面前停下來。
同事一溜煙鑽進去，“我男朋友來了，先走了啊，祝你約會成功。”
尤穗笑着擺擺手，看着兩人離開，黑白分明的雙眸帶着一絲羨慕。
真好啊，男朋友每天都來接她下班。
想到今天要和程以牧約會，尤穗心中的甜蜜又将羨慕壓了下去。
約的車在面前停下，尤穗上車和師傅報了地址。
下班時間有些堵車，到餐廳的時候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Serene西餐廳在榆城最高的大廈頂層，風景好，私密性也好。
大廳播放着悠揚的鋼琴曲，尤穗一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單手托腮看着外面。
餐廳裏人不多，每個位置隔得很遠，周圍只有幾對膩在一起的情侶。
雖然看不清樓下，但是她依然盯着樓下過往的車輛，期待能看到熟悉的身影。
“您好，現在點單嗎？”服務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發呆。
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她猶豫片刻，搖頭道：“現在不用，謝謝。”
服務員離開。
打開程以牧的微信對話框，最後一條還停留在早上她發過去的消息。
【阿牧，今天幾點結束啊？】
程以牧作為頂級流量綜藝通告源源不斷，經常沒時間約會，上個月得了最佳男歌手後，更是忙得連面都沒見過幾次。
這次好不容易空出時間，她提前一周就約好了西餐廳。
尤穗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思考着要不要發消息問問。
難道他的工作還沒結束？
一個小時過後，周圍的人已經換過幾輪，程以牧依然沒有出現。
尤穗臉上的笑容消失，撥通程以牧經紀人的電話。
“路哥，你們還在工作嗎？”
經紀人的聲音有些疑惑，“早就結束了啊，怎麽了？”
尤穗的聲音有些幹澀，“阿牧，是直接回家了嗎？”
經紀人突然啊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麽，“對了，今天他在拍攝現場好像遇到了什麽熟人，拍攝結束之後就和她走了，沒告訴你嗎？”
尤穗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收緊，剛做好的美甲戳進掌心中。
程以牧雖然入行晚，但是朋友多人脈廣，應酬很多。
可能又去應酬了吧。
雖然理解他，但是還是不免有些失落。
“我知道了，謝謝路哥。”
挂斷電話後，尤穗又打給程以牧。
那邊隔了很久才接通，電話裏面很嘈雜，還夾雜着電流聲。
尤穗微微蹙眉，把手機拿遠了一些，“阿牧？你在哪？”
程以牧的聲音帶着幾分醉意，“穗穗啊，我在酒吧，有什麽事嗎？”
“去應酬啦？”
“應酬？不是啊，我今天突然遇到了老朋友，就被他們拉來喝酒了。”
聽到他輕飄飄的語氣，尤穗緊繃着下颌，略顯生硬地開口：“不記得我們今天要做什麽了嗎？”
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鐘，程以牧的聲音再次響起，“啊…我給忘了，你已經到餐廳了嗎？”
還沒等尤穗回答，電話中又傳來一道陌生女聲，“阿牧，誰啊？好像是女孩子的聲音，不會是女朋友吧？”
“叫過來一起玩啊，我們都不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呢。”
女聲親昵的語氣讓尤穗握着手機的手下意識收緊。
但是在這方面，她還是相信程以牧的。
程以牧進入娛樂圈兩年，從來沒有緋聞，就連合作的女藝人都保持着适當的距離。
程以牧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對不起啊，我給忘了，你來找我吧。”
尤穗抿着唇，“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挂斷電話後，尤穗轉頭看向窗外，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滑落下來，垂在身體側面，美甲依然戳在手心的軟肉中。
“您好，現在需要點單嗎？”服務員再一次出現。
尤穗回頭彎起眼睛，笑意卻沒到眼底，“不需要了，謝謝。”
走出餐廳，冷風撲面而來，天空中的雪稍稍大了一些。
手機響起 。
屏幕上閃着阿牧兩個字，直到雪花鋪滿屏幕，尤穗才按下接通鍵。
電話那邊的噪音小了不少，程以牧應該換了一個安靜的地方，“穗穗你生氣了嗎？”
尤穗沒有回答。
程以牧低聲哄着她：“這些是我從小就認識朋友，已經很多年沒見了，你來找我吧。”
尤穗聲音冷淡，“不用了，明天還要上班。”
“明天不是請假一起去游樂園嗎？我已經提前做好攻略了。”
他還記得。
這小細節讓尤穗緊握的拳頭松開了一些。
程以牧的聲音突然虛弱起來，“穗穗你來接我吧，我喝多了，有些胃疼。”
程以牧大學的時候作息不好，進入娛樂圈之後更是因為工作的不固定落下胃病。
尤穗還是沒能狠心下，要了酒吧的地址。
酒吧距離西餐廳步行只有十分鐘左右。
程以牧經常去酒吧聚會，尤穗卻不太喜歡這樣的場合，很少參加，對酒吧也很陌生。
她的打扮在酒吧中格格不入，引來不少目光。
尤穗低垂下頭，黑發遮住臉頰快步穿過大廳，上到二樓的包房區域。
環顧一圈，沒看到工作人員的身影，只有幾個醉醺醺的男人路過。
走廊錯綜複雜，完全看不到盡頭。
尤穗徹底放棄詢問，仰頭在昏暗的燈光下辨認着指示牌。
“B765號，應該在這裏呀…”
突然，餘光看到個人影跌跌撞撞地向她沖了過來。
尤穗被吓了一跳，下意識轉身向旁邊側了一步，卻撲進一個堅硬的懷抱中。
硬質的西裝布料擦過臉頰，鼻子撞在白色襯衫上。
炙熱的懷抱驅散外面的寒氣，有力的心跳聲敲響着耳鼓。
檀香混着琥珀的松香味細細密密将她包圍，凜冽中帶着溫暖。
“沒長眼睛嗎？不會……”
不知醉漢看到什麽，罵罵咧咧戛然而止，小聲嘀咕着幾句拖着沉重的腳步離開。
尤穗這才反應過來，陌生人紳士手的手臂虛環住她的肩膀，穩穩将她接住又不覺得冒犯。
她連忙後退了幾步，溫聲道歉，“抱歉，謝謝你。”
她感受到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聲音低沉儒雅，“受傷了嗎？”
尤穗搖搖頭，“沒有的。”
她悄悄擡眼，男人很高，背着光，看不清樣子。
但是感覺很靠譜的樣子。
她小聲問道：“您知道B765號包房怎麽走嗎？”
男人的臉融進黑暗中，輪廓利落分明，目光若有似無地放在她的身上。
頭頂幽暗的燈光散着光圈，空氣中彌散着複雜又危險的味道，尤穗突然像是在黑暗中的被散發着幽光的狼眼鎖定。
她的心裏一顫，後退一步想要離開。
就在她轉身時，宛如留聲機般的聲音混在音樂之中飄了過來。
“左邊。”
尤穗下意識轉頭，只看到男人寬闊巍峨的背影。
她這才後知後覺，剛才好像模模糊糊的看到他結白的襯衫染上了其他顏色。
而且…他的聲音有些熟悉。
她左轉走了幾步，果然看到了B765號包房。
她輕輕敲了兩下，推門而入。
包間裏四男一女，除了靠在沙發上的程以牧，她一個都沒見過。
程以牧聽到聲音掀了掀眼皮，灰藍色的短發襯得他越發冷峻。
他一只手臂放在沙發靠背上，旁邊坐着一個穿着休閑西裝，畫着精致妝容的女人，幹練又自信。
乍一看還以為是女人依偎在程以牧懷裏，兩人像一對親密的情侶。
尤穗卻像是個走錯包房的陌生人。
但是她的男朋友确實坐在其中。
女人上下打量着尤穗，輕笑着：“阿牧，原來你喜歡這麽乖的啊。”
旁邊幾個男人也跟着笑道：“是啊，還以為牧哥喜歡野一點的，這也太乖了吧。”
尤穗的眉眼溫婉清淡，她今天化了淡妝，口紅也是淺淺的豆沙色，黑色長發披肩，發尾微微帶着卷曲，穿了一身奶白色大衣，腰如約素，大衣到小腿處，露出纖細的腳踝。
鼻尖凍得微紅，更像得乖巧素淨。
“你也混娛樂圈嗎？模特？愛豆？還是網紅？”
“有這麽漂亮的女朋友還藏着，牧哥不地道啊。”
他們的目光和語氣讓尤穗不太舒服。
程以牧很少帶她去見朋友，除了經紀人之外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的關系，更不要說許久沒有見面的老朋友了。
看在程以牧和他們認識，尤穗對他們微微颔首，“我叫尤穗，現在是音樂劇制作人助理。”
包房安靜了幾秒。
幾個人對視了一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尤穗現在不想和他們周旋，轉頭看向程以牧，溫聲道：“阿牧，胃怎麽樣？”
程以牧晃晃悠悠站起來摟住她的肩膀，笑得張揚：“別羨慕，我女朋友就是又乖又漂亮。”
尤穗被壓得晃了晃，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收緊。
那個女人站起來走到程以牧旁邊，很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對着尤穗歪頭勾起紅唇，“別看他在舞臺上掌控全場的樣子，私下裏可是很任性的，玩起來更是什麽都不管不顧的，這點酒對他來說可不算什麽。”
沒等尤穗回答，女人又道：“哦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喬雯，想知道阿牧的糗事可以随時來找我哦。”
程以牧瞥了她一眼，沒有反駁，“喬雯你少來，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這些都是我發小。”
最後一句是對尤穗說的。
尤穗沒有理會他們的話，抿唇看着程以牧。
“你走嗎？不走我就先走了。”
從酒吧回到程以牧家，尤穗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
程以牧看她緊繃着小臉，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低頭看着她，“穗穗你還在生氣嗎？今天放你鴿子是我不對。”
“但是這幾個人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而且喬雯正想投資娛樂圈的項目，我們合作沒有壞處。”
“我工作真的很累，體諒我一下好嗎？”
尤穗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程以牧突然上前一步環抱住她，下颌抵在她的肩膀，聲音帶着一絲脆弱，“你也知道我和家裏斷絕關系才能出來做音樂，這些朋友已經很久沒見了。”
“和他們見面真的很開心，這次是我不對，這次我會補償你的。”
尤穗低垂的睫毛輕顫了顫。
她和程以牧是大三認識的。
她從小家教嚴，父親從來完全不問她的意見就決定了她以後的人生，只要與父親意見不和就是玩物喪志。
她唯一一次反抗父親，就是來榆城報考音樂劇專業。
所以在得知程以牧是和家裏斷絕關系出來搞音樂，她非常有共鳴，很了解那種心情。
程以牧告訴過她，想做什麽就努力去做，想要什麽就用力去争取，永遠不要留下遺憾。
她現在還記得他說這句話時身上散發的光芒。
尤穗緩緩擡手，拍了拍他的背部，“先去休息吧。”
程以牧看尤穗态度有所緩和，也沒有再糾纏，躺在床上揉了揉太陽穴。
尤穗把胃藥、頭痛藥和溫水放在他的床頭。
剛準備離開，程以牧突然拉住她手腕。
她毫無防備地跌坐在床上，程以牧湊近聞了聞，“你換香水了？”
尤穗怔住，掙紮了一下，“沒有呀。”
程以牧松開手，重新躺了回去，“那就好，我不喜歡這個味道。”
尤穗轉身離開房間。
她輕輕動了動鼻尖，比剛才淡了很多的味道傳了過來。
依舊是檀香與琥珀松香的混合。
卻又多了一絲花草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