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抽簽
獨立的小洋樓裏,客廳的沙發上,一個梳着兩條麻花辮,穿着連衣裙的少女正捂着臉嘤嘤地哭着,“爸,媽,是我錯,才害得四月在鄉下吃了這麽多年的苦,現在她找到了,我也該回去了。”
王衛紅的身旁,是兩個已經收拾好的皮革行李箱,她說着,一面抹着眼淚就站起身來,打算去提箱子要走。
家裏的人當然不會讓她走,胡秀群一把躲過她手裏的行李箱,将她抱在懷裏痛哭,“衛紅,你也是媽的心肝,媽怎麽能讓你去鄉下吃那種苦?”随即朝她保證,“你放心,就算四月回來了,你也是媽的女兒,這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一旁的王忠強也點着頭表示,“對,衛紅你放心,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你永遠都是我王忠強的女兒。”
弟弟王紅旗也立即表面自己的立場,“我就一個二姐,你不許走。”
王衛紅也不是真的要走,那鄉下什麽條件她又不是不知道,她也是下過鄉的,要不是爸媽想辦法讓人她頂替了,她不可能才短短幾個月就回城裏來的。
所以她是不可能走,只是想看看大家的态度罷了。現在大家的态度她都很滿意,心裏想着那個在鄉下長大,連收音機都沒見過的鄉下丫頭,拿什麽跟自己争?
但她也沒把這歡喜表露出來,只是委屈巴巴,又一臉感動地看着大家,然後才哭哭啼啼在弟弟王紅旗的幫忙下,回到房間裏去。
胡秀群是衛生院的護士長,王忠強則是市機械二廠的車間主任,外祖父家條件還好,這獨立的小洋樓正是外祖父給的。
她是天驕之女,學校裏人人羨慕,從小學琴學跳舞,現在也算是市文藝團的半個臺柱子。
這樣的她,就算是抱錯的養女,那也不是那個溫四月能比得上的。
看着她回了房,王家夫妻也松了一口氣,雖然不是親生女兒,可是這些年一點點在眼裏長大的,早就已經勝過那沒謀過面的親女兒了。
而且王衛紅這麽優秀,王家夫妻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十幾年沒見過的所謂親女兒而不要她呢?
見着兒子女兒都上樓去了,王忠強這才壓低聲音朝胡秀群說道:“我叫人去看了,聽說模樣長得很好,那劉社長的兒子應該會滿意。”
原來,劉社長信那些東西,前陣子暗地裏找人算了,得和王忠強結親家,這樣他的官運才會越來越好。
可他兒子一個混子,名聲擺在那裏,王家夫妻哪裏舍得将王衛紅嫁給他?更何況兩人還合計着給王衛紅介紹一個省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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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想起了那個被抱錯,在鄉下的親閨女。
他們不是才知道女兒抱錯了,七年前就曉得了,只是看到王衛紅長得那樣漂亮,又聰明,就舍不得,一直任由這個錯誤繼續。
而且夫妻倆也要臉面,鄉下的丫頭土裏土氣的,他們這些年在市裏也有些名聲了,不想讓那孩子給毀掉。
如果不是這一次舍不得王衛紅,是如何也不打算把人接回來的。
“我已經跟劉社長說話了,他是同意的,明天我親自去接孩子。”王忠強想了想,還是自己親自去才穩妥,只要把溫四月嫁到劉家去就好了。
昨晚才下了一宿的大雨,隔壁村子常年采石頭,山體滑坡,大半個村子都被泥石流淹沒了。
人是跑出來了,不過牲口命沒那麽好,現在全部被埋在裏頭。
知青們也沒安置的地方,今兒一早大隊長就來挨家挨戶通知開會,他們後寨組分了十二個知青。
村民們苦聲連連,本來糧食就不夠,現在又來十二個人搶公分,等到分量是的時候,糧食又要不夠了。
而現在喊大家去打谷場抽簽,十二根染了色的簽,抽到就住誰家。
這些知青們城裏來的脾氣不好又嬌貴,活也幹不好,分到誰家誰倒黴,煤油還不曉得要白浪費多少呢!
所以大家都高興不起來,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溫老頭運氣不好,抽到了一根紅簽,深一腳淺一腳踩着滿是泥濘的小路回家。
昨晚這一場雨,讓溫四月腦子裏多了不少記憶。除了她自己本身的,還有原來這個溫四月的。
她本來是另外一個世界,修的符箓,求的長生,誰料想到九十九道天雷落下,她就穿越到了這本曾經看過的年代文裏。
她是一歲到這裏的,彎腰駝背的溫老頭用髒兮兮的背扇背在背上。
溫老頭慘啊,孤苦伶仃,雖然年輕時候沒了媳婦,雖有一兒一女,但兒子媳婦在采石場出現意外才埋了不到兩個月,嫁出去的大女兒生兒子難産也沒了。
親家是隔壁許家村的,孩子沒了娘,他們留了兒子給許家傳宗接代,但溫大姑的女兒他們卻不要。
趁着溫老頭背着沒了爹媽的溫四月去奔喪,直接把溫大姑留下的閨女,也就是桔梗塞給了溫老頭。
溫老頭若是不要,他們就直接扔山裏去。
溫老頭哪裏能不要,這是她閨女身上掉下來的肉,所以日子再艱難,他還是抹着眼淚把桔梗接回了金魚彎。
給桔梗上戶口的時候,把姓也改了。
溫四月是那個時候穿越而來的,但是她從前的記憶和原主溫四月往後的餘生,她是昨晚才知道的。
首先她不是溫老頭的親孫女,溫老頭媳婦生産的時候,送去鎮子上的衛生院了,同一天還有城裏來的一對知青小夫妻也在生孩子。
也是個閨女,然後就狗血地抱錯了。
那對小夫妻早就回到了城裏,一個是衛生院的護士長,一個則是機械廠的車間主任。
還把溫老頭的親孫女給帶回城裏享福,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過一陣子城裏的親爹媽要來認親,把溫四月接回去了。
他們不是才發現當年孩子抱錯了,而是舍不得親手養大的王衛紅嫁給一個混子,但是又舍不得混子他爸是市裏供銷社的社長。
所以想起了鄉下的溫四月,趕緊來接回去,讓她嫁給了那混子劉小東。
不知情的溫四月在親生父母的糖衣炮彈中,糊裏糊塗嫁給了劉小東,便開啓了她一生最為悲慘的日子。
她的悲慘不僅僅只是被劉家人嘲笑她是沒見識的村姑,更重要的是劉小東無止境的家暴,還有親生父母不斷的索取和道德綁架。
而原來的溫四月,則在家暴和抑郁中銷香玉殒,劉家擔心溫四月的親生父母鬧,補償了他們一大筆錢財,還一路提攜。
因為她的犧牲,親生父母一路財源廣進,連連升職,王衛紅還順利讀完了大學,嫁了個知書達理家世又好的丈夫,美滿地過完一輩子。
然後溫四月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穿到了這年代文了,成了倒黴蛋溫四月。
而且她明明穿越到這裏的時候一歲,現在都十九歲了,才想起這些,不過幸好也不太晚,王家還沒來接人,一切都來得及改變。
聽到泥牆外的腳步聲,擡頭看去,原來是溫老頭來了,見他愁眉苦臉的,溫四月就知道,肯定沒啥好事。
也不曉得自己畫符的本事還在不在,她心裏暗自嘆氣,一面去開轅門,連忙扶着他:“爺爺,您怎麽了?”
“老毛病而已。一會兒你姐回來了,叫她把東屋收出來,咱家裏要來知青。”昨晚這一場大雨,今兒他風濕疼得厲害,說着進了屋就往鋪上躺,“再過半個小時,知青們就來了,你去接,我睡會兒,午飯不用喊我。”
溫四月應着,看着因為被風濕病痛折磨的爺爺,雖然知道不是親祖父,但這些年卻是掏心掏肝,把自己和溫桔梗養大,溫四月也不忍心,在火塘旁邊試着用炭條畫了一下符。
止痛用的,她沒了靈力,也沒黃紙朱砂,就拿片樹葉上畫了,偷偷往溫老頭床鋪底下的稻草裏藏去。
煮完了飯,剛好溫桔梗從田裏回來,整個人還萎靡不振的。她前幾個月被隔壁組裏一個知青騙了,以為人家真和她處對象,所以将家裏的包谷背了兩簍子過去。
糧食剛背過去,人家就和她說不合适。包谷也沒還回來,溫四月正合計着找個時間去要回來。
隔壁村就發生了泥石流,這也就沒顧得上。眼下自己跟她說話,看她也沒反應,便上去扯了她一把,“你魂兒丢哪裏去了?”
溫桔梗這才反應過來,紅腫着眼睛朝溫四月說道:“孫小強他,他重新處了個新對象。”說着,傷心地捂着臉抽泣起來。
溫四月早就看那孫小強不是好人,偏桔梗被他迷得三葷五素的,自己說了也不聽,如今見她這幅樣子,賠了夫人又折兵,有些恨鐵不成鋼道:“咱從小每年在糧倉上倒着貼福,福字你沒學會怎麽寫,反而學會了倒貼!”
溫桔梗雖然是姐姐,但是家裏一想是性格強硬的溫四月做主,現在溫四月教訓她,她也不敢吱聲,只默默地擦掉眼淚去收拾東屋。
被她這一耽擱,溫四月趕緊往大隊長家裏去。
卻沒想到撲了個空,人剛被大隊長帶去打谷場。
一路上只聽人說這些知青裏,有幾個長得比畫好看,不過城裏人嬌氣,中看不中用。
大家也就是去看看熱鬧罷了。
這個時候正是午飯間,打谷場圍了好多人,不少都端着飯碗來瞧,溫四月擠進去的時候,只見已經有幾個知青被領走了,還有七個知青圍着磨盤,坐的坐,站的站。
有一個男知青是真特別漂亮,長得白白淨淨的,修長的雙手指輕輕地摩挲着磨盤上的鑿痕,臉上帶着清淺的笑容,不知道在跟身旁的那男知青說什麽,惹得對方哈哈大笑。
溫四月他們那個世界,雙修的男修不少,她見過很多,如今看到這一幕,覺得這兩人一陰柔一陽剛,都長得漂亮,真是天生一對。
想是她那目光和衆人的不大一樣,一下就将那個白淨漂亮的男知青給吸引了,他站直了身體,朝着溫四月看過來,露齒一笑。
“這人一看就不是幹活的料子,你看他那雙手比咱們寨裏女人都要細致,四月你別胡來,不然你家裏就就全靠你和你姐了。”一旁的嬸子見此,連忙朝溫四月提醒,生怕她色令智昏,選了這個白淨漂亮的男知青。
溫四月當然知道要找個身強體壯能幹活的回去,平時家裏還能搭把手,這種中看不中用的她也不要。
然而還沒等她開口,就有人說道:“你們來晚了,就剩下那後生了,其他的都有地兒住了。”
所以,溫四月這是沒得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