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兩枝

第30章

當再次踏進闊別多年的家門，展竹自是百感交集。

祁雷果然已經卧床在病榻很久了，面對這樣一個憔悴不堪還垂垂老矣的老人，展竹就是有再多的氣也消了。

“……筠……兒？！”當見到自己闊別多年的二兒子，祁雷原本毫無神采的臉上頓時既充滿了驚喜，又有幾分難以置信，“爹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你！！這是上蒼垂簾啊！！”

“……爹……”展竹忍不住眼圈一紅，輕輕叫了一聲。

“……！！你……你還肯叫我一聲爹？！”祁雷一時間更是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很好！！我終于可以死得瞑目了！！”

“爹，您不要這麽說！”展竹哽咽道，“您不會死的！您一定要養好身子，筠兒以後會像以前一樣好好孝敬您……不，不對！是比以前還要孝敬您！以前都是筠兒不好，不該惹您生氣！”

“……不……筠兒，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祁雷伸出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摸了摸兒子的臉頰，“你這些年……過得好嗎？似乎……比以前瘦些了？”

“怎麽可能？”聽到這句話，一旁的左飛忍不住插嘴道，“我可是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我看他倒是比剛認識我的時候稍微胖些了呢！”

同樣在場的祁松也不禁插了句嘴：“呵，但你又不知道他從前在家的時候是胖是瘦……不過，依我看，筠筠他的确并沒有比當年瘦，是爹你想多了吧！”

“是啊，爹，”展竹也微笑道，“我這些日子過得很好，沒有受過一天的苦，您就放心吧…您也不想想您當年給了我多少錢，我就是下輩子大概也用不完吧？”

“……呵呵……”祁雷倒是比當年消瘦了許多的臉上終于也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看向了左飛，“知道你們過得好，我就放心了……這樣，也不枉費我當年的決定了……”

“………！！”直到此時，展竹才意識到，父親狠心攆走自己不僅是為了傲天派，同時也的确是為了自己的将來啊！

“……但是，”祁雷的神情忽然又變得異常嚴肅，“左少掌門，我看得出來筠兒是一心愛着你的，你若敢負他，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嗯，我會好好對展美人的。”左飛認真地承諾道。

“……展美人啊……”祁雷忍不住喃喃地重複了一句。

“呃……”展竹臉一紅，“爹，對不起啊，我不該亂取名字的……從今以後，我會改回祁筠這個名字！”

“筠兒……你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祁雷欣慰地笑着，将二兒子的手放到了左飛的手上，“左少掌門，筠兒我以後就交給你了！”

左飛笑道：“爹你怎麽還一口一個‘左少掌門’啊？叫我飛兒就好了~”

“……呵，好吧，飛兒……”祁雷聽左飛已經直呼自己為爹，當即也就改了稱呼，并把目光重新投向展竹——不，是祁筠，“筠兒，你知道嗎？爹這些年是一直在對你悔恨和牽挂的折磨中度過的……雖然爹更希望你找一個平凡的男子，但大概你骨子裏還是流着我們江湖俠士的血吧，所以會被飛兒吸引……不管怎麽說，只要你們能幸福，爹就放心了……現在，爹終于可以徹底解脫了……不要為爹傷心，因為爹現在真的真的很開心……爹……可以去和你娘團……聚了……”他一句話說完，就松開了同時握住祁筠和左飛的手，永遠閉上了眼睛。

“……爹！！！！！”祁筠忍不住一聲聲嘶力竭的呼喊，眼中的淚珠頓時唰唰唰地往下流。

“爺爺！！！！！嗚……！！！”祁潇也撲到祁雷的身上失聲痛哭起來。

“……………………”看着父親嘴角挂着的笑容，祁松卻只覺得這是種喜喪。雖然通常只有七八十歲的老人去世才算喜喪，但只有他才了解，父親和自己這些年到底過得有多痛苦。

之後，展竹在悲痛之餘，和祁松一起料理了父親的後事。

而祁松也在這一切結束後和弟弟進行了一次促膝長談。

“呵，雖然潇兒說他不是你們抓走的，但你覺得這時機會不會有點太巧了？”這是祁松見到弟弟進自己的房間時，微微笑着說的第一句話。

“……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不瞞你了。”祈筠也不想再隐瞞，“我得代飛跟你說聲抱歉，他也是一時氣憤才會亂了分寸……你不要怪他。”

“我怪不怪他重要嗎？”祁松苦笑了一下，“無論如何，我要感謝你們把潇兒平安送回了我的身邊。說實話，這孩子一直很懂事，也一直都是我的驕傲。這些年來，要不是他在我身邊，我大概會活得十分煎熬，連怎麽笑都忘了。”

“……………………”祈筠體會着大哥話中的酸澀，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從你離開的那一刻起，活着對我來說就已經是責任大于意義了——不是想活着，而是必須活着，必須肩負着傲天派的未來活着。”祁松頭一次對弟弟如此直抒胸臆，“坦白講，我一直很羨慕你。你僅僅是比我小了幾歲，卻就離某些責任遠了一大步………”

“………大哥………”這對祈筠和祁松而言都是久違了的稱呼。

“你肯原諒我了是不是？！”祁松頓時不由得又驚又喜——他自然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

“……………………”祈筠沒有回答。因為他用行動回答了。

正在兄弟二人緊緊相擁時，他們耳邊卻響起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喲，真是令人感動的兄弟兼舊時戀人重逢啊！”

“……你怎麽門都不敲就進來啊？！”祈筠連忙放開大哥，狠狠地瞪了左飛這不速之客一眼。

“你怎麽不說你們連門都不鎖就做這種不要臉的事？”左飛理直氣壯地反問。

祈筠怒道：“我們做什麽不要臉的事了？！好不容易才解開心結，連擁抱一下都不行？！”

“行行行~當然行~那既然現在心結也解開了，抱也抱過了………”左飛笑嘻嘻地一把拉過了祈筠的胳膊，“我們就走吧。”

“……………………”從左飛明顯沒平常對自己那麽溫柔的力道，祈筠感覺得出他還是在吃醋，也不想在大哥面前和他理論，“……那，大哥，我們就先走了。”

“……嗯，早點休息吧。”祁松也唯有苦笑着應了。

就這樣，祈筠被左飛硬生生地拖回了兩人的房間。

“……你差不多該夠了吧？！”祈筠忍無可忍地甩開了左飛的手，“我不是都說過了嗎？！我和大哥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就算你哪天突然死了也不可能！！！”

“……哦……真是這樣的麽……”雖然祈筠的話很不客氣，倒是頗給了左飛一些安慰。

“你怎麽就那麽小氣啊？”祁筠有幾分憤恨地補充道，“我只不過是終于能些許體會到大哥的苦衷了，所以決定原諒他了而已！！”

“……苦衷麽……”左飛苦笑了一下，“……其實，我也多少能明白………當他問我和你将來有什麽打算的時候，我無言以對………責任這種東西，還真是麻煩………如果就此把熙山派抛下不管，似乎………也不太對啊………”

“當然不對咯！”祈筠很理解戀人的心情，“要是讓你為我做一個這麽不孝不義的人，我也會很內疚的啊！說不定，我們真的可以一起努力改掉那些規矩呢？”

“……呵呵，我就知道筠筠你最體貼了~”左飛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你幹嘛要這麽叫我？！”祈筠被這個稱呼一驚。

左飛笑道：“你大哥可以叫得那麽親熱，我怎麽就不能呢？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随便你吧。”祈筠也只有認了。

“對了，雖然知道展美人你可能舍不得……”現在左飛索性兩個稱呼并用了，想用哪個的時候就用哪個，“但是我在你家逗留的時間已經超過預期了，既然此間的事情已了，你可不可以明早就和我一起回熙山派？”

“……你就不肯讓我多呆一天啊……”祈筠雖然抱怨了一句，但還是同意了，“好吧，其實我也覺得呆久了興許會讓我想起一些尴尬的事，反而破壞了現在這種圓滿……”

“對對對，我也是這個意思！”左飛連連點頭。

“……我看你根本不是這個意思吧……”祈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絕對還是怕自己和祈松舊情複燃。

左飛的神情嚴肅起來，“說真的，最近需要走動的門派太多了，再不回去就趕不及下一件事了……星月山莊的莊主快要過五十大壽了，我們還得趕去星月山莊給他們祝壽呢。”

“……又要馬不停蹄趕路？！”祈筠一愣，“……坦白說，雖說我知道走動是正常的，但這頻率是不是太高了點？倒不是說去參與‘天下第一莊’的莊主祝壽那麽大的事有什麽不對，可是星月山莊的程莊主什麽時候過五十大壽，你們應該早就有所預期吧？怎麽會偏偏要在這之前安排去拜訪葉家堡和傲天派？”

“呵……”左飛重新露出微微的笑意，“你應該也知道吧，我們熙山派其實是個才建立不久的小門派，前些年更是名不經傳……你知道我們是怎麽會有今天的嗎？”

“……莫非是靠……”祁筠有些小心翼翼地輕聲問，“……各大門派的資助與支援？”

“也可以這麽說吧。”左飛笑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這麽不自力更生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其實我的意思并不是我們自己不努力什麽都靠人家，我的意思是，若不是有其他門派的幫忙，我們根本存活不到今天……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陶姍陶師妹曾經有一個親姐姐，叫陶媛……”

“……啊？！”祁筠聞言十分詫異，“我怎麽從來沒聽人說起過這件事啊？！”

“那是因為……”左飛苦笑了一下，“因為陶媛師妹早已經去世了，而且還不是因正常原因去世的……所以這件事在我們熙山派基本算是一個禁忌了……我現在就講給你聽……”

原來，陶媛和妹妹陶姍溫婉的性子完全不同，她曾經是個英姿飒爽的女中豪傑。

一日，她無意中邂逅了魔教之一的鳳凰教教主艾疆，艾疆對其一見傾心。

但礙于正邪有別，且自己對他也沒有特別的感情，陶媛誓死不從。

艾疆一氣之下将她抓到了鳳凰教。

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那時才17歲的左飛自然難免有幾分沖動，決定潛入鳳凰教救出陶媛。

當然，鳳凰教可不是吃素的。左飛的行蹤被發現，并且被擅長鞭法的艾疆如同毒蛇般的鞭子打得很快失去了還手之力。

“姓艾的，你到底……”奄奄一息蜷縮在地上的左飛還心系着陶媛的安慰，“……把陶師妹怎麽樣了？！”

“你覺得呢？”艾疆一聲冷笑，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左飛的身上，“她既然不從我，我還能留她活在這世上嗎？！”

“……什麽？！”左飛霎時間又驚又怒，“嚯”地站起身來，“你說你殺了她？！可惡！！我一定要替她報仇！！”

“呵~報仇？就憑你這站起來都搖搖晃晃的樣子？”艾疆又是“啪”的一鞭子抽了過去。

“………唔！！”左飛不自覺地重新蹲了下去。

艾疆再次“唰唰唰”的揮鞭一陣毒打。

就在左飛的意識已漸漸模糊之際，艾疆卻忽然停下手，喃喃道：“我說過，若她不肯答應我，我會滅掉整個熙山派……但她臨死前卻苦苦哀求我饒你一命……罷了！你給我滾吧！！”

“…………！！”聽到這句話，強烈的求生欲讓左飛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立刻爬起來拔腿就跑。他自是生怕艾疆改變主意。

“你給我聽清楚！！”他背後傳來艾疆的聲音，“我放過你不代表我放過熙山派！！我還是會帶人去滅了熙山派，所以你若想保命，就再也別回到那裏！！”

這時左飛已經飛速跑出了鳳凰教的大門，騎在了馱他前來的馬上，“駕”的一聲向家的方向疾馳而去。——就算艾疆這麽說，他又怎麽可能置即将有滅頂之災的家人安慰于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