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誰?除了我這張即使不化妝也高貴清純不起來的臉孔嗎?”曾經有過的傷痕随着此刻翻湧的情緒又跟着鮮明激昂起來,寫在溫可蘭那張其實相當豔麗動人的臉龐上。
“可蘭——”蘇盼雲輕輕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精致典雅的臉上有着不言而喻的了悟和關懷。“不要太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作不了主,但聽不聽卻是我們可以作主的。像我,雖然沒有你的困擾,但,從小到大,無父無母的我卻也聽了太多太多令人揪心刺骨,殺人不見血的冷言冷語。從私生女、雜種到被遺棄的小可憐,各種充滿惡意的‘罵攻’,明的、暗的,我不知道聽過多少遍,如果我不養成聽而不聞的功夫,我大概早就被這些屈辱是非給殺死了。”
溫可蘭緊繃的面容倏然放松了,“盼雲,這就是你勝過我的地方,雖然你看起來文文弱弱,像精致脆弱不染塵煙的磁娃娃,但,在內心深處你一直比我堅強獨立,也比我冷靜理性,而我——只是外表剛強潇灑、虛有其表,卻禁不起一點點的刺激和沖擊。老是做一些吃力不讨好,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
“別這樣說,可蘭,你有你的優點,而且是有很多不可取代的優點,你熱情爽朗、敢愛敢恨,善良而富有俠義精神。而且,你長得很漂亮,真的,五官鮮明生動,很妩媚又風情萬種,一點也不遜于任何美女。”蘇盼雲溫柔的注視着,誠摯的語氣令溫可蘭心底竄過一絲絲暖烘烘的熱流。
“只是漂亮得有點邪門風騷,像在特種營業上班的女人。”溫可蘭懶洋洋地接口道。
“可蘭,你——”
“別瞪着我,這可是魏君豪告訴我的。而我們公司那些只會窩在我身邊打屁、吃豆腐的男同事也曾這麽正經八百的對我說過,‘溫可蘭,其實你長得滿正點的,而且很媚很俏,只不過氣質不像良家婦女,比較像那種适合藏在金屋的情婦。’所以,我已經不care了,總不能要我每看見一個男人就對他擺出一副很端莊神聖的笑臉來對他解釋:‘先生,其實我的內心跟我的外表一點也不一樣,真的,我一點也不風騷豪放/這類只有白癡才會講的話吧!”她瞥見蘇盼雲眼底隐忍的笑意,不禁含着意輕瞪了她一下,“你別笑,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更是我一輩子揮之不去的困擾。長了這樣缺乏賢妻良母味道的臉又不是我自個兒願意的,哪像你,老天爺多厚愛,除了給你一雙水汪汪、晶瑩剔透,像嬰兒一般純淨無染的大眼睛外,又送你一身膚如凝雪、透明纖柔的冰肌玉膚,不用化半點妝就飄逸出塵得就迷人不償命。這還不打緊,你小姐哪天心血來潮,薄施脂粉一下,我們這些再風情萬種的女人馬上被你的豔光逼人給硬比了下去。你說,你是不是得天獨厚得教人心理不平衡啊?”
蘇盼雲被她咬牙切齒的口吻給逗笑了,笑得嫣然動人,“可蘭,你太誇張了吧!瞧你把我形容成什麽樣了,傾國傾城颠倒衆生的大美人,我可擔當不起,更受之有愧!”
“擔當不起?受之有愧?”溫可蘭似笑非笑地冷哼一聲,“小姐,瞧你笑得多妩媚醉人啊!女人,你的名字是虛榮。”
蘇盼雲等服務生收拾滿桌的杯盤狼藉,遞上兩杯香醇撲鼻的熱咖啡,她握着小湯匙為自己加了一小匙的糖,若有所思的開口說:“可蘭,我們別再研究誰美誰醜的問題好不好,也許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坐在這裏跟你喝咖啡、閑話家常了,下次你再回來,恐怕不見得可以找到我了。”
“幹嘛?你決定嫁給曲璨揚,跟他回新加坡去,還是你那個處處看我不順眼的姑媽下了道旨令不準你再和我來往?”
蘇盼雲失笑地搖搖頭,“都不是,只不過,我可能會離開桃園,到臺北去應征一個特殊的工作。”她簡略地解釋了一下蘇曼君要她盡量去争取撰寫韓伯濤自傳的事。
“就這樣?”溫可蘭誇張地拍着胸口,“害我吓得四肢發軟,心跳失常,差點沒腦充血,以為我以後牢騷滿腹的時候,再也找不到傾吐、倒垃圾的對象了。”
“你不會跟魏君豪傾吐啊!也好乘機跟他撒撒嬌,讓他發揮一下憐香惜玉的英雄本色。”蘇盼雲淡笑地抿唇說。
“憐香惜玉?不必了,他老兄只要少發幾次他那動不動就大吼大叫、砸東西的暴躁脾氣,本姑娘就如蒙大赦感恩不盡了。”
蘇盼雲臉上的笑意斂去了。“可蘭,他脾氣還是這麽沖動火爆嗎?他……還會動手打你嗎?”
Advertisement
溫可蘭咬着唇、沉吟了好一會,才悶聲說:
“他脾氣一向就是那個樣子,說風又是雨的,好的時候對我又愛又寵,發起狠來,又常常口不擇言,控制不住自己的壞脾氣。他說,飛将軍生涯讓他的情緒很不穩定,既要擔心自己随時有可能被淘汰,又要忍受女朋友不在身邊的孤寂空洞,擔心她會不會移情別戀,唉!”溫可蘭感觸萬分的輕嘆道:“我很能體會他這種患得患失、焦躁不安的感受,但,體恤和諒解并不能牢牢鞏固我們這份其實早已走到盡頭的感情,你知道嗎?盼雲,我跟他愈來愈沒話講了——”
“那又何苦勉強維持呢?”蘇盼雲深思的說。
溫可一眼中閃過一片茫然和無盡的苦澀,“我不知道。總之,我不能先跟他提分手的事,他是一個自尊心極強,占有欲旺盛的男人,除非他想和我分開,否則,我永遠甭想離開他。也許,這是我跟他的孽緣,而我,總是下意識地在等待他的覺醒,好讓我們兩個人都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可蘭——”蘇盼雲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知道這是一道第三者無力可解的難題,一道讓人筋疲力竭、體無完膚卻掙脫不出的死結。
“別為我感到難過,盼雲,這就是當初我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下常我媽常說我愚蠢又犯賤,明知道前面是懸崖,還不亦樂乎的往下跳,現在,她都懶得管我和魏君豪的事,五年來,她的心疼已經被我的執迷不悟給磨光了。我一點也不怨她對我的淡漠,是我自己一點一滴榨幹她的眼淚和關愛的慈心的。”她凄迷的牽動了一下嘴唇,力圖振作地擠出一絲嬴弱的微笑,“好了,我今天來找你,不純粹是來向你吐苦水的。我這裏有兩卷隐塵制作的新曲,你拿回去聽吧!我可是費了一個晚上、犧牲我寶貝的睡眠時間,才把他制作的各種新歌錄制在一起,天曉得;這家夥傲慢自負得連上電視打歌、促銷的活動都不屑參加,神秘兮兮得離譜。偏偏,他就有辦法讓唱他歌曲的歌手一炮而紅,讓那些很不以為然的綜藝節目不得不重複播放他的歌,難怪,短短三年他能在唱片業界迅速竄升,成為實力驚人、擁有廣大歌迷推崇擁護的名作詞、作曲家,連你這種最理性、最實在、從來不會盲目崇拜偶像的人,都這麽心儀鐘愛他的音樂才華,看來,他這位‘情歌王子’的封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是——”溫可蘭好奇的眨眨眼,“不曉得他這位王子的廬山真面目如何?是否和他的音樂一樣醉人出色?”
“這——你就慢慢發揮你溫大師豐富的想像力吧!要不然你掐指一算也可以,只可惜,本姑娘的上班時間到了,沒空等你揭開他神秘的面紗。”說着,她拿起帳單正準備起身付帳,溫可蘭已經粗魯明快地一把搶了回來。
“不行,今天我付帳,因為是我突然找你吃飯的,沒理由要你破費。”
蘇盼雲慢慢地搖搖頭,“不,你已經送我兩卷隐塵的錄音帶了,我怎麽可以讓你多花錢兒?所以應該由我來付。”她執拗地硬要跟溫可蘭搶着付錢。
“不,是隐塵欠我,又不是你欠我的,你要是過意不去,就讓隐塵回請我一頓飯好了。”溫可蘭硬是抓着帳單不肯罷手。
餐廳負責結帳的收銀員小姐見她們兩人固執己見,僵待不下,不禁促狹地笑着對她們“你們兩位也別争執了,為了表示公平,我同時收兩份錢,好嗎?如果你們都急着扮演凱子的話。”
話甫出,溫可蘭立即扮個鬼臉,“曹小姐,你美得很呢,打這種如意算盤——”她稍一松懈,帳單立即被眼明手快的蘇盼雲搶走,等她意識到已經來不及,蘇盼雲早已利落爽快地付了錢。
“蘇盼雲,你——”
“這叫作兵不厭詐!”蘇盼雲笑容可掬的說:“好了,別生氣了,我下星期一會上臺北找你的,你若不甘心,可以等到那時候再報一箭之仇啊!”
“我幹嘛啊*—我又是有錢沒地方花的凱子!”溫可蘭沒好氣地嘟着嘴說。
“好了,別生氣了,我該回圖書館了,下午還得跟館長提出辭呈呢!”蘇盼雲失笑的拍拍她緊繃的臉頰。
“你真要辭職啊!沒見過像你這種這麽聽話的人,簡直就像你姑媽的傀儡嘛!”當她發現蘇盼雲微變的臉色時,又不禁懊惱萬分地緊咬着自己的下唇。“盼雲,我……我不是……”“沒關系,我不會介意的,因為,你說的的确是實話,我不會因為你的心直口快而生氣的。”蘇盼雲強顏歡笑地擠出話來,一雙美麗迷蒙如秋水盈盈的明眸裏,籠罩一抹淡淡的哀愁。
“盼雲,我——”溫可蘭一時間難受得不知道該如何措辭,心裏拚命詛咒着自己的口無遮攔。
“我該上班了,你下午如果沒事,回去看你媽吧!我知道她嘴巴不說,心裏其實還是很在意你的,如果你回來不去看她,她知道了會非常傷心難過的。”蘇盼雲意味深長的望着她,柔聲說道。
溫可蘭雙眉蹙着,整個人陷入了一片激烈的戰争中。
“可蘭,你在怕什麽?怕你媽媽的責罵還是冷漠?你知道嗎?你應該惜福!你有媽可以喊,有媽媽可以牽挂,不像我——”蘇盼雲感傷而悲憐地嘆息着,“我連個喊媽的對象都沒有——”
她那一針見血而充滿酸楚凄怆的語調震動了溫可蘭,好像一顆威猛的巨石投入她的心湖裏掀起陣陣洶湧的浪濤,再也按捺不住親情的呼喚和沖擊,“我……我會回去的,即使是再挨一頓臭罵!”
蘇盼雲強忍住鼻端的酸意,緩緩露出了安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