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代碼NO.37
黑澤用鑰匙打開面前的一扇門。門內的景象有些熟悉,玄關處彌漫着菜香。
“你回來了。”女人的聲音夾雜在油煙茲茲聲中傳來,黑澤覺得這聲音和這房間的景象一樣的熟悉,卻下意識想不起來。
桌上放着幾盤日式菜,矮小的女人解了圍裙,淡淡地看了黑澤一眼。
“坐下吧,愣着幹什麽?”女人坐了下來,黑澤也跟着她坐下。黑澤想看看女人的臉,卻總是看不清楚。
一頓飯吃得很快,女人開始收拾碗筷。黑澤想幫忙,女人卻道:“你休息吧,我來就行。”
黑澤只好在屋子裏漫無目的地轉悠。她無意識間走到了一扇門前。門是開着的。黑澤往裏面看了一眼。是女人的房間,小而緊湊地擺放着家用品,還有一個小巧幹淨的梳妝臺,雖然上面很久沒有放化妝品了。
黑澤只消一眼就想起來了女人是誰。她一轉頭,場景突然變換,地上血淋淋的痕跡蜿蜒,一個頭顱滾到她面前,頭發纏亂粘着凝固的血液。黑澤急忙去撿那個頭顱,卻怎麽也跑不到它旁邊去。黑澤崩潰地叫了起來,卻在眨眼間看見了夜色裏昏暗光線下的天花板。
是個夢。
黑澤一翻身坐了起來。幾分鐘後,她站在了實驗室裏,連白大褂都沒套上,就沖進了冷庫的圓形大門。她在白霧中往前走到盡頭,按下球形玻璃罩旁平臺上的按鈕,打開玻璃罩門,從裏面小心翼翼地抱出了一個頭顱,這才感到安心了許多。頭顱被她保存得很好,撥開它的頭發,露出一張夢中女人安詳的臉。
冷庫裏的溫度很低。黑澤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将頭顱抱在胸前,背靠着玻璃罩,閉起雙眼,用手指慢慢地梳理着頭顱半長的頭發。
“母親……我一定會……”
黑澤神情冰冷的臉上,唯有眼神展露出了淡淡的溫度。她用下巴輕輕蹭了蹭頭顱的頂部,像是雛鳥向母親撒嬌一樣,露出了與女人同樣安詳的神情。
我一定會讓您醒來。
——這是黑澤二十五年前立下的誓言。
紅光,是地球毀滅的征兆。
或許可以稱那是對人類最終的報複。紅光在天邊出現時,接受一定量輻射的人類會立即失去生理反應,也就是俗稱的死亡,在這過程中将出現一系列死亡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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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盟秘密制造的“方舟號”能容下五億人。這是很大的數目了,是當時聯盟公民統計數目的一半。實際上這個數據已經被一減再減,象征性地保留下十億這個數字。除此之外,還有數不清的人民流落在地球表面,接受最後的神罰。
黑澤也是其中之一。那時她只有十一歲。颠簸的車早已沒辦法遮擋任何照射的光線,還未日出的天空灰蒙陰沉。就算如此也不能掉以輕心。黑澤和母親匆忙趕上了前往政府避難所的最後一班車,這趟車上大多是老弱婦女,沒能搶上前幾班避難車的人,神情無望而灰敗。黑澤從小就失去了對父親的記憶。她的印象裏從來只有母親。嚴厲,沉默,卻也溫柔。
天亮的時間到了。太陽從車後方的山上升了起來,黑澤看見一個鄰座的老人望着後方露出癡迷的眼神,不由得趴過身去看。
太陽很紅,紅得有些不正常,鮮豔的像是血一般,并且逐漸光芒大盛。
黑澤還未反應過來,身旁的母親突然脫下了外套,緊緊地把她包在外套裏,她的眼前只剩一片黑暗,連呼吸都十分困難,母親的手臂顫抖卻緊緊地抱着她,瘦小的身軀此刻卻像鐵一樣堅硬。
過了一會兒,黑澤感到母親的力道慢慢小了下去。她把外套抓了下來,看見母親閉着眼睛,安靜地靠在座位上。隔着一條過道,鄰座的那個老人已經大睜着眼睛,模樣難看地倒在了座椅裏,毫無生氣。
黑澤忽然有些害怕。心咚咚地跳着,又好像根本沒有發出聲音。車是自動行駛的,所以還在晃蕩着向前。母親一動不動地靠着。黑澤把手指小心翼翼地放在母親的鼻下,屏住呼吸。她以前從沒試過這種方法。說實話,好像沒有用,因為沒有什麽感覺。黑澤把手指收了回來。車廂裏一直很沉寂,就好像車廂裏的人全都死了一樣。
可是母親不一樣。母親就好像只是睡着了,很安靜的,睡着了。
黑澤把母親的頭慢慢地撥到自己的肩膀上來。這樣母親就不會睡着睡着,掉下去了。
下一站時,沒有人上車,黑澤卻扶着母親下了車。她覺得沒有去避難所的必要了,就連行李都忘了拿。她找到了一個以前似乎是便利店的地方,櫃臺上擺着稀稀落落的食品,有幾個大人站在那裏,忙碌着處理倒在地上的人。店主是個粗壯的成年男人,一直在沉默地幫忙,眉目兇狠,對那些坐在地上抹眼淚的人,會遞上一瓶飲用水。
黑澤把母親小心地放到櫃臺前的椅子上做好,壯着膽子,隔着玻璃櫃問店主:“請你幫我照看我的媽媽,她在睡覺。”
店主皺着眉頭掃視黑澤和她的母親,把嘴裏的煙拿下來,吐了口氣,很不耐煩地道:“她死了。”
黑澤盯着店主,聲音尖利了起來:“她只是在睡覺!”
店主似乎對小孩子很沒辦法,神情更加兇惡了:“這裏只收容活人,要埋的話,去後院。”他指了指店鋪旁邊的一扇門,裏面隐約可見一地白布。
黑澤氣得哆嗦了起來。她顧不上母親平時教導的禮貌了,拼命地伸出手腳打在店主的身上:“我說過了我媽媽在睡覺!你不能這樣說她!”沒有人對這裏上演的鬧劇産生一絲一毫的興趣,人們的眼珠因為聲音的刺激而木然地轉動。
店主紋絲不動,只是一個勁地吸煙,滿是胡茬的臉上顯露出憂郁。黑澤自己手腳打得很疼,停了下來,喘着氣。
“你可以把她搬到地上躺着。”店主終于開口。
黑澤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母親扶起來,賭氣地走出了便利店。
紅光一直沒有出現。黑澤終于走不動了,和母親在一個路口的凸面鏡邊坐了下來。她這才覺得又渴又累,但不想回到那個便利店去,路也找不着了。黑澤覺得自己好像一直飄飄忽忽的,看了眼母親,把頭埋在雙臂間,腦袋空白地閉上了眼睛。
耳邊傳來水聲。黑澤覺得這可能是幻覺。她把頭擡起,忽然發現腳邊放着一瓶水。再擡頭向上看,一個男人沉默地站在她面前。
“這是你的嗎?”黑澤道。
“給你。”男人道。
黑澤把水拿了起來,卻沒有開蓋。她覺得這個男人給人的感覺很奇怪。
“你不去避難所嗎?”黑澤道。
男人搖頭。
“那你要去哪兒?”
“去找一個人。”男人黑色的眼睛像是夜幕一般。
“去找誰?”
“一個在等我的人。”
面對這個男人,黑澤有種想要傾訴什麽的奇異的沖動。
“你覺得我媽媽在睡覺嗎?”
男人眼珠都沒轉動一下,黑澤卻覺得他懂了自己的意思。“你覺得呢?”
“我覺得是這樣的。”
男人輕輕點頭:“那麽就是這樣的。”
黑澤沒話說了,男人卻望向旁邊的女人:“這是你的母親?”
黑澤點頭,男人靜靜地看着她,眼神裏似乎閃過一絲波動。
“等會兒見。”男人留下一句話,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回來了。黑澤打起精神來,發現男人變得有些不一樣。
“你怎麽了?看起來很不開心。”
“是麽。”男人沒有多做解釋,“想不想讓你的母親活過來?”
黑澤一愣,然後憤怒道:“我媽媽沒有死!”
男人寬容了黑澤的無由怒氣,緩緩地俯下身來,黑色的眼睛專注地看着黑澤:“我是說——想不想讓你媽媽醒過來,能說話,能走路,能對你笑?”
黑澤像是被蠱惑了,點點頭。
男人直起身。“會有人來找你。”他道,“跟着他,你可能會有這個機會。”
黑澤還想說些什麽,卻被男人按住了頭頂:“現在睡吧。”
于是黑澤真的昏睡了過去。
黑澤醒來時候,發現眼前站着一群黑壓壓的高大的人,散發着陣陣兇惡的氣息,為首的一個雖然沒那麽吓人,卻在看着她時傳遞過來一種極度的壓迫。黑澤就是被這些人的氣息吓醒的。
“就是你嗎。”為首的人低聲道,雖然看着黑澤的眼睛是藍色的,卻和剛才黑眼睛的男人十分相似。他不言不語地盯着黑澤半晌,無聲地冷笑。
黑澤被他盯得發慌,不由自主地向後挪了幾步,将母親緊緊摟在懷裏。
為首的人這才把目光轉向黑澤手中的人。他看了這對母女一會兒,道:“帶上她們。”
為首人身邊一個嬉皮笑臉的男子耷拉下臉來:“咦——一個小姑娘,一個死人,真的要帶上她們嗎?一點用都沒有。”
黑澤一聽見這句話,立刻怒瞪那個嬉笑男子,瞪得他不悅了,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精銳殺氣與惡意,這是一雙被無數血液沾染過的雙眼。黑澤有些害怕,重新看向為首的男人,結巴道:“你……你要把我們帶到哪裏去?”
“一個新的人類世界。”為首的男子眼中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神采。
黑澤實質上是聽不大懂。她期盼地看着他:“那麽,你能讓我媽媽醒過來嗎?”
為首的男子突然笑了一聲,眼神晦暗:“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托尼,帶她們過來。”
方才嬉笑的男子惡劣地笑了:“哦?怎麽帶?”
“随你心情。”
另一個女人笑道:“賢者,您就不關心他會幹出什麽事兒嗎?”
“為什麽要關心?”為首的男人輕描淡寫地道,“那個小女孩本來就與我毫無關系,要是出問題……那也是他的事。”
“他?”女人緊跟,“賢者,之前與我們交戰的人……據說是您的傳人?”
為首的男人看了女人一眼,她就不再敢發話。
托尼蹲下身來,長滿雀斑的臉放大在黑澤的眼前,用一種惡意與引誘并兼的語氣道:“小姑娘,哥哥我是要帶你和你媽媽一起走的人,是不是應該對我表示一下感謝?”
黑澤的聲音都哆嗦了起來:“謝、謝謝……”
托尼咧嘴笑:“哈哈……可是我也帶不動那麽多東西,所以……”他可惜道,“你比較喜歡你媽媽的哪一部分?”
黑澤愣了一會兒,突然反應了過來。“不——不行!”她尖叫道。
“我給你五秒鐘哦。頭?身體?還是四肢?”托尼伸出五個手指。
“不!不——!!!”黑澤抱着母親的身體尖叫。
“四。”
“全部都要!都要!”
“不行不行——只能是一部分。三。”
“啊啊啊!!”黑澤崩潰地大叫着,幾乎要昏厥過去,眼睛向上翻了起來。
“二。”
黑澤抽搐着低下了頭。
“一。”托尼只伸出了一根手指。
“頭。”黑澤快速地道。
托尼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頭是嗎?”
黑澤低着頭,耳邊傳來一聲血肉割離的聲音,溫熱的血液噴濺到她的嘴邊。
托尼輕快地道:“頭給你。”然後不等黑澤伸手,他已經把手松開了,頭顱咕嚕咕嚕地滾到地上,沾滿了塵土。
黑澤慢慢地站了起來,走過去,把頭顱抱了起來。她慢慢地擡起頭,咧開嘴,露出了微妙的笑容。這是黑澤從來不會露出的笑容。
“謝謝。”黑澤道。
“精分了。”人群一個人低低地道。黑澤轉過頭,向說話的方向眨了眨眼,微笑。
“謝謝。”
另一個黑澤就是那時候誕生的。她是黑澤最好的保護盾。
作者有話要說: 來不及夠三千下回補上……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