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養子
齊銘這會兒正跪在桌案前替馮漢廣研着墨,難得放松的馮漢廣閑來無事想着抄些書靜心消暑,手中狼毫才落筆下沒兩個字,就聽門外一陣騷亂,把守兵士還來不及傳話,木闌的門便被姚十三“啪”一聲大咧咧推開。
馮漢廣慢吞吞擡起頭,就看他平日裏一向溫文儒雅,謙和有禮的寶貝兒此刻難掩戾氣站在門口死瞪起自己。
馮漢廣擱了筆,展開手臂笑道:“什麽事兒,是想你将軍想到片刻難忍了?”
姚十三惡狠狠咬牙道:“齊銘,出去!”
其實不用他說,打姚十三才推開門,齊銘已經開始忙手忙腳收拾起東西。就等姚十三一聲令下,囫囵的一裹便低頭哈腰逃了出去。
馮漢廣伸頭目光繞過遮了他視線的姚十三,看齊銘嚴嚴實實關了門,才收回視線抱臂靠在椅上,稍稍斜了臉,有高人一等的架勢發問,“我的十三這是有不滿了。”
姚十三不甘示弱,挺身問道:“将軍,益州上下無人不知您以民為本擁護百姓,撿嬰童撫育這種得不償失事,不做也罷吧?”
“得不償失?”馮漢廣聽聞面露不悅,顯然被觸了眉頭。“一來救了個無辜生命,二來也能為我馮家繼承香火,你來說說,怎麽個得不償失了?還是說……”
馮漢廣拖了音,再與姚十三對視時眼中已生了恹。
“還是說,你不屑于我成個家了?”
姚十三倒退半步,才剛積的不滿只被馮漢廣一個眼神便生壓了回去。怯然忘了措辭,只捏了拳,話音比剛剛明顯弱了不少。
“沒……十三沒那個意思……只是……”
“只是什麽?”馮漢廣俯了身子,十指交叉撐在桌上,目不轉睛盯着他看。
“只是不喜歡小孩子。”
姚十三就好像有軟肋似的,與再惡的人都能談笑風生,可面對馮漢廣,只肖他一個眼神就能讓自己丢盔棄甲,一觸即潰。
“哦?”馮漢廣盛氣淩人刻薄反問,“現在忽然和我說你不喜歡孩子,那你以前跟我要走那麽多俘虜奴婢的娃娃,都帶去哪兒了?”
姚十三低頭咬住唇,沒應出聲。
“十三,你過來。”
面對實力過于懸殊的對手,身體總是比頭腦先動作。姚十三甚至連猶豫都不敢,就已經邁出步子,老實跪在桌邊,感受到馮漢廣手掌寬大輕柔扶上自己頭頂,目光閃躲間落在桌上浸滿墨汁的狼毫上,下意識打了哆嗦。
他可怕死這支筆了。
□□暴虐的小将軍每每急于進入卻又無法滿足時,總會随手從桌案上取個什麽東西強行擴入。其中十有八九,都是抓的這支筆。
姚十三勉強打起精神,扯出淡笑。
“是您叫我有心事別藏着,想要什麽就說,怎麽十三才提一嘴,将軍便生了氣。與其關心那些娃娃歸處,不如關心關心您眼前佳人。”
姚十三語氣中帶着誘,像那十裏春風輕撓着眼前人欲/念的種子。身體越是怕,神經中就越有撩撥的勁兒。
“嗜血的狼,還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馮漢廣能一掌包住姚十三圓潤規整的後腦,他順着這微微顫抖中依舊挺得筆直好看的脖頸,一路向下,指縫中滑落青黑發絲,觸上指尖的每一根,都帶着欲拒還迎的滋味。
小将軍陰鸷一笑,才像撫摸着什麽金絲玉縷的手猛然攥死,狠狠向後一扯——
在姚十三低呼聲中狠狠将他拖拽至腳下!
被狼叼住長耳的兔子毫無掙紮能力,只雙眼泛淚無助杯水車薪的拉扯發根,眼看自己被一手拉開衣袍,露出一身凝脂。
先前受了鞭刑的傷痕在這不過半月有餘,已然消散得難以分辨只剩淡痕。馮漢廣這次沒急于抓起什麽東西來,只扭了他強迫背過身去,手下麻利将外袍一卷,便被死死裹纏住雙手鎖在背後,沒有回神時間,便再被翻過身來,狠狠扼住喉嚨!窒息感排山倒海而來,血液擁堵顱內,整個頭像要炸開來似的發脹發麻,意識擴散淚水朦胧間看馮漢廣虎目灼灼,聽他譏诮:
“十三啊,你還真是個骨骼驚奇的,傷愈得這麽快,不留疤痕,更甚白白淨淨?有意思。”
姚十三苦慘一笑,自缺氧的嗚咽中擠出聲音:“是……啊,特意為您生的身/子……可喜歡……?”
“為誰?”馮漢廣松開手,明知故問。
“咳咳咳……為,為您……咳咳,咳,為馮……漢廣,漢廣……”
姚十三央得可憐,聽進耳朵,卻又是十分嬌誘勾人。連只是低聲喚着他的名字,都像是急切的邀請。
恍惚中,聽見馮漢廣在奮力的低喘下,咬牙切齒的自言自語。
“姚十三,你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啊哈……!十三……十三全身心都是您的了,哪還有……瞞着您的事呢……啊!”
馮漢廣掐住他的下巴,逼他用先前瞥開的一雙含淚杏眼盯緊自己。
“那你告訴我,蠻族首領那對兒幼子,到底是怎麽被生扒皮肉,慘死于中原刺客之手!誰沒事會去招惹他們,又怎會如此巧合的在你勸說我主動攻打蠻族不成之後,出了這等事!”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是他連審十幾戰俘,從他們口中撬得出唯一的話。蠻族都是跑馬啖肉鐵骨铮铮的漢子,生得訓不服的野性,至死不屈。
直到姚十三搖扇帶笑走進地牢,搬了椅子在身後看着自己在那戰俘身上無用功白白作力了半晌,才揮手叫下屬抱了個餓得嘬手指的孩子進來。
被縛重枷的男人像頭失了控的野獸瘋狂大吼,身上鐵索刷啦作響!強悍惡狼般的漢子絕望又無助,用猩紅血目殺了姚十三一遍又一遍,再看他依舊完好如初,甚至怡然自得緩步走到男人面前蹲下身,再用象牙扇骨挑起那被馬鞭甩綻,血淋淋的下巴,笑眯眯道:
“令郎似乎餓得不輕。現下我這兒有一杯糖水,與一杯鸩酒,還望您這個當父親的,替他選擇一個。”
……
馮漢廣太懂姚十三的笑裏藏刀,他比誰都清楚,人心最好攻破的弱點,便是血親。用再粗的鞭,再厲的刀都撬不開的蚌殼,就這樣輕而易舉吮得其間嫩肉,才是真的不擇手段。
若問他孩子是什麽?
——累贅罷了。
他又豈會想去撫育個撿來的孩子,徒為自己找軟肋罷了。
那日他在姚十三的不折手段下,得到了所有想要的信息。
蠻族起兵屠城的緣由,竟是有人趁夜潛入首領大帳,慘害其一對兒年僅六歲的雙生幼子,是剝皮剔骨,被人發現時只剩兩張慘不忍睹的人皮。
和一紙書信嘲諷上書:“卑不足道。”
寫的可是中原文字。
姚十三在馮漢廣的質問中瞪大雙眼,片刻,再微眯成線。下半身疼得幾乎是被撕成兩半,卻還悠悠然輕笑出聲。
“将軍,你是在懷疑我。”
這神情單純的就像個初生羊羔,不沾染凡俗污垢,是帶着世上最純情嬌羞的笑容。
使那一瞬間的馮漢廣産生強烈的猶豫,想他怎會懷疑上姚十三,他明明這般待人溫和友善,是多麽溫柔又強大的一個人,也一直被自己看在眼裏留在身邊,毫無異樣的,不能只因他一句不喜歡孩子……
便要将撥弄是非,引火戰事的大罪強加在他身上吧……?
定是是自己大戰過後太過敏感。
馮漢廣猶豫再三,停了追問。
低頭狠狠啃咬住姚十三的唇。
“可是我喜歡。”馮漢廣道。“那孩子,你就陪我養了不行嗎?我只是想要個家,十三。”
被咬破的唇血腥倒湧入口中,馮漢廣再放開他時,姚十三朱唇染血,滾落皓齒間展開奚笑,純淨似一朵落入皚皚白雪的紅梅。
“都說了,我不要呢。”
說得卻是個最無情的話出來。
馮漢廣面色冷毅,“哼!”的嗤鼻無情推開身下人獨自起身,整順壓出褶的下擺,賭氣坐回桌前。
“好,你不想要,我自己養!”
姚十三吃力挪起身子,磨蹭着坐起身。兩手還被反扣着緊箍在身後動彈不得,嫩白勻稱的身上滿布青紫,可憐巴巴拗着聲:“哎……當了爹的負心漢,一心只想護着自己的犢子,這麽快就忘了心上人。所以我才說啊,不想要那孩子。”
馮漢廣往他那瞥了幾眼,冷聲道:“不想要,也不許你自□□理。他就是我馮漢廣的兒子!這另一個爹,你愛做不做,除非。”
“除非什麽啊?”姚十三沒手臂支撐的坐着渾身發酸,扭了身靠在桌腿旁仰頭看着馮漢廣,“您給我個法子,我是真不想做天降的爹爹。”
“除非你自己給我生一個。”
“啊?!将軍,這……不太行吧?”
***
姚十三碰了一鼻子灰的從馮漢廣那出來,拐了個彎兒,就又聽見偏院傳出嬰兒像要生扯開這燥夏勁兒的啼哭,還真是不得安生。
“羅娘,孩子怎麽一直哭啊?是餓着了還是哪兒不舒服,您倒是想法子叫他安靜些!”
姚十三推門進去,正看見羅娘把孩子抱在懷裏搖着哄。暑月天熱,盡職的奶娘顧不上自己忙得一身汗,專心逗着孩子。聽見開門聲回了頭,見來人是這總鎮府裏的二把手,這有些農家相的婦女抱着孩子行了禮,老實笑了笑道:
“大人不必擔心的,小孩子都這樣。不會說話呀,與人交流只能靠哭呢。你聽他在哭,說不定是想與您講話!”
“誰擔心他了。”姚十三嘟囔一聲,也不知道被沒被人聽見。但還是忍不住心頭好奇,羅娘懷裏瞟上幾眼,就見得一個比人小臂長不了多少的嬰童被裹在襁褓裏,只漏個小腦袋出來,挂着淚的眼像對兒晶透黑曜石,臉蛋白白嫩嫩,甚是可愛。
可……愛?
姚十三愣神,一張雅致的臉難得皺了眉頭。
“将軍有給這小崽子定了名嗎?”姚十三搖扇的手不由快了幾分。
羅娘滿臉憨實的彎了笑眼道:“還沒呢,将軍一直在等您賜名,說您知書達禮懂得多,名字得您起!”
姚十三這會兒眉頭皺得更深了,整一副哀怨相來。
說我知書達禮?這姓馮的怕不是被情字糊了眼,真當我是正人君子。
連善使權謀都算不上,不過心狠手辣,會玩弄人心罷了。
姚十三再往嬰童那丢了眼神,卻不想這一眼,止了哭聲的嬰童約麽是被羅娘哄得開心,竟沖他傻笑起來,嘴裏露出兩顆小巧可愛的奶牙。
“哦呦姚大人,瞧這孩子喜歡您呢!您要不抱……”
“——啪”
姚十三奪門而出。
他把那扇子夾在臂下悶頭邁着大步,像是躲什麽洪水猛獸似的走得飛快。
這炎熱的天,莫名寒意一股股襲至額頂,惹得他止不住打起寒戰。不由咬起牙,發狠的罵了聲:
“惡心!”
他太讨厭這種無法控制自己心緒的滋味了。
一個連自己心緒都不能肆意控制的,又談何去蠱人心,驅使人?區區一個話都不能說的凡人崽子,竟也想挑事生非,亂他心緒,那等他再大些,豈不是……
能敢牽着他鼻子走的人,這世上有馮漢廣一個就夠了,足足夠夠的了!
與先前想的別無二致,孩子這種東西,就是累贅,完完全全的累贅!
定要想個法子賣了他,丢了他……還是吃了他的!
……
“哦!姚先生?”
姚十三一怔,聽見有人在頭頂上喊他,立馬停了步子,勉強舒展開擰着的五官循聲而望,卻沒見到半個人影。
艾葉噗通一聲從他頭頂樹上跳下,是這天氣太熱,爬樹蔭裏乘涼罷了。
“姚先生,您來這兒可是有什麽要事要講?啊,是哪兒又犯災了鬧妖煞了?顧長卿現下不在這兒,就小望舒還睡着。要我去給他叫醒?”
姚十三被他這一連三問喚了醒,才發現自己漫無目地的邊想事邊邁大步,不知不覺竟誤入了客室這趟房裏。
“哦我……閑來無事,走走。”
艾葉湊近了些,這身上毫無氣味的人總讓他覺得極為不安的不舒服,但又實在尋不出破綻,不由自主越靠越近,入眼的東西便奇怪了起來。
“姚先生,你這臉色不太好啊,沒事兒吧?诶?你這嘴怎麽腫了,要我說也應該沒人敢揮你拳頭的吧?啊!我知道了!你這是……啊~對不住,是我多問,哎呦,哎呦……怪我心直嘴快……”
姚十三忍無可忍,微微揚了頭直對上艾葉盯着自己看的眼。
姚十三一青黑雙杏眼流情溫潤,即便是洇了怒氣在裏邊,也都有叫人想再欺負着揉碎了逼裏面泛出淚花的沖動。可現下不知怎的,這雙眼入了艾葉的眸子,竟是心頭咯噔一聲,下意識打了個顫。
艾葉也不知道這反應是怎麽回事,他只有在遇到比自己更強大的妖時才會突然冒出這種警惕的退縮本能。可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明明只是個,心态強大了些的凡人罷了。
可能因為聞不出味道,無法預判其所在,心裏沒有底的原因?
艾葉自然是不知道,此刻站着他面前的确實是個隐着身份的,大妖。
甚至為九子之一。
有這種反應正常得很。
“我說,我就是逛逛。”姚十三壓了玉音,煩躁扇着扇子。他可并沒有連個妖都要讨好的心思,也就沒強迫自己在這種心情下還裝模作樣的溫雅。
……這大熱天的正午當頭,我都快活不下去了,凡人竟還有心思閑逛。
艾葉心裏抱怨着,同時急不可耐退步與眼前人拉開些距離。
“哦。那你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們就是?不送?”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