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往複
屋內還殘留着雲朝雨暮後的濕潤,艾葉把自己窩在顧望舒懷裏,累得動彈不得,已經任其擺布着被他包紮纏好手上的傷口,卻還沒從羞憤中脫得開身。
顧望舒此時下颌抵在他頭頂,手裏不停揉弄着剛剛威逼利誘艾葉放出來的兩只肉絨的大耳朵,眼裏眯得全是滿足。
艾葉早就沒了脾氣,任憑他像捏泥巴似的玩着自己的耳朵,猶豫再三,還是從他懷中揚起臉,認真發問。
“所以你為什麽要,裝作不記得。”
顧望舒聞聲向後仰了仰腦袋,好讓自己能看得到艾葉的臉。顧望舒只是依舊一臉迷茫無知,他确實想問很久了,為什麽艾葉突然鬧別扭要棄自己而去,怎麽勸都勸不好的那種,導致他真的險些永遠失去懷中人。
“我正想問呢,你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我難不成瞞了你什麽?”
艾葉微微皺眉,将不悅都寫在臉上。
“那天晚上的事。你閉口不提,還與我說你都不記得了。”艾葉臉漲通紅,不滿嗔聲道:“我以為你是對我的主動厭惡至極,覺得我惡心,才……”
顧望舒先是一愣,疑惑的眨着眼,再連手下的動作都停下來,收手枕在耳邊,盯着艾葉滿臉的茫然不解。好半晌,才出聲反問:
“那事……不是你先不想提的嗎?”
顧望舒連平緩的聲調都平白提高三分,“我以為是你不好意思講,才不再追問就此罷了的,怎倒最後還成了我假裝失憶?”
“你放屁!”艾葉驚愕喊出聲:“分明是你說你不記得的!”
“我?啊?啊……你起初問我那時,我一開始确實不記得。”顧望舒凝眉歪頭着答他,“可我後來不是問過你了嗎,我問你疼嗎,是你自己非要把話題扯出十裏地遠,說什麽元神這那,不讓我再深問細讨。我也是有眼力見的人,當然不再追問,閉口不提了啊!”
……?!
艾葉平地跟遭雷劈了似的,身子都明顯一僵,拼命掏空回憶想到那天……
——“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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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疼,我哪有你們凡人身子骨那麽弱,這點小事……”
原來他那時候問的竟然是這個!
誤會!全都是誤會!
自己竟只是因為個誤會,跟他鬧了這麽大一出戲,還差點就拂袖而去了!要不是顧望舒拼命攔他……
艾葉一時間啞口無言,臉脹得紅到耳根,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出來。
顧望舒愣愣看着艾葉無聲默默把臉鑽得更深,猛然回神,“嗖”地坐起身,驚呼出聲。
“原來你說的假裝記不得是這個!你是因為這個才要與我決裂?!”
顧望舒跟拎雞一樣提拉着艾葉的後頸給他硬拽出來,看他眼一雙流着光的桃花眼中委屈羞怯到泛出盈盈淚花,倒也一下子不好意思再埋怨下去,只能憋出一句不太重的話來。
“你是傻子嗎!你差點吓死我!”
可就是這一句不輕不重的話,也還是捅了艾葉的淚腺,眼淚積不住,噼裏啪啦往下掉。
“我這不也是……我以為你真有那麽讨厭我,我……我才……”
顧望舒拗不過他這貓兒似的委屈,只能舉雙手投降,閉了嘴,把他重新攬入懷中,聽他在自己胸前嗚嗚哭泣,眼淚撓得胸口發癢。
活了幾千歲的妖了,怎麽哭起來還沒完沒了,跟哄孩子過家家似的。
“那你答應我,以後有了什麽煩心的,想不開的,一定要與我說明白,不許再這樣說走就要走。”
“嗯…………”艾葉含着鼻音悶聲應着。
“還有,不許随意就棄我而去。”顧望舒繼續說,“不只這輩子不行,你可是答應過我,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大妖等神,豈能食言。”
“知道了嘛……”
***
同樣氤氲着風花雪月的,在這諾大的總鎮府內,殘雪消融,東風起。
過了正月便是春。
新的一年,是新的萬物複蘇,是新的伊始。
姚十三從榻上走下,渾身膚色透着令人垂涎的淺粉,細汗在身上鋪了層滑嫩的光蠟,誘/人纖細的玉/體上清晰可見密布的指印青黃。
“益州地界也就這樣了,将軍若是想,咱們大可以野心壯些,搞一些莫須有的理由去攻下他們蠻子的地,立了軍功,才好與朝廷邀功接觸了您那不許入京的禁令,也好為以後仕途開宏圖的。”
馮漢廣側卧在榻,滿意的眯眼觀覽姚十三如凝脂光滑皓白的後背。消瘦似蟬翼的皮膚下一對漂亮的蝴蝶骨停在身後,上面布滿着瘋狂肆意過後留下的痕跡。
馮漢廣喜歡折騰人這件事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姚十三也都習慣,從一開始被弄得遍體鱗傷渾身青紫,到如今都不知道是自己适應了,還是馮漢廣漸漸上了心,懂得些許憐香惜玉。
他就像是一頭拴不上缰,馴不服的野狼,只懂得一味去啃食索取,看着美味獵物在自己爪下嗚咽掙紮時的興奮絕頂,再到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跡氣味,昭告天下這是我的東西,你們誰都不能動。
“字都還不識幾個便被推上皇位的傀儡小皇帝,還有那爛成泡水朽木的朝野,我費盡心思回那去做什麽。”馮漢廣沒太在意的随口答他,“你也不用太多操心,能安穩立于這益州守一城百姓,再有你陪着也就夠了。我只是野性,但可沒什麽野心。”
姚十三在馮漢廣灼人目光下有條不紊的一件件披着衣裳,将一身宣告過熱烈「情」事的痕跡收斂其中。聽了馮漢廣的話,似乎稍帶停頓片刻,但也并未耽誤他把自己穿套得仔細。
“将軍,叫布行的人過來一趟吧。”姚十三回眸綻開如冬月紅梅般明麗奪目,卻不會過于妖豔争鋒的溫笑說着。“給我縫件新衣裳吧,将軍。”
馮漢廣撐起身,打量着他身上這件竹紋細錦翠青大褂,有些疑惑着開口,問:“衣局年前不是給你送了件奶青煙雲蝴蝶氅衣嗎,那顏色襯得你好看,又是人家竭心誠意一針一線縫制了三個多月的精品,怎不穿那個?”
“那件髒了,将軍。被我丢了。”姚十三笑眼眯得好看,聲音又跟瑤笙似的養耳,再剛硬的漢子也很難不被他酥了骨頭,言聽即是。幸得馮漢廣此間剛滿足了身意,又早就在他這琳琅腔中泡得透徹,才沒馬上被迷了魂,秉持着些身段,微微怪罪道:
“髒了洗不就是,浣衣房那麽多人拿俸祿不就是做這個的。那麽精貴的衣裳哪能說扔就扔啊,鋪張浪費。”
“正月裏忌諱浣衣的,又髒得難看,十三不喜歡了。”姚十三委身坐到榻邊輕撫着馮漢廣披散黑發,沙場萬征中長大的小将軍連發絲都要比常人粗硬許多,摸起來就好像在撫摸一只嘴角還挂着獵物殘血的狼鬃,臉上音容未變,依舊輕語柔柔懇求着:
“給我縫件新衣裳吧,将軍。”
“真是拗不過你。”馮漢廣覆手在他摸着自己頭發的的那只手上,他可不喜歡自己說不過被牽着鼻子走的滋味,于是稍稍使了些力道便又把那文弱得跟糖紙似的姚十三摔在榻上,只消個低頭俯身的功夫,欲/念又是如山倒。
“那你也得乖乖聽我一次。”
“十三又什麽時候沒聽過将軍話呢。”
馮漢廣不再應聲,粗暴扣上他纖細到盈握易折的幹淨脖頸,力度适當不至于叫手下的人斷氣,但也卡着喉嚨只能發出囫囵的音來,再不由分說啃咬起他本就有些泛紅微腫的誘唇。
馮漢廣正欲解開他才剛束好的衣帶,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小心翼翼的扣門聲,大概一直守在門外快有兩個時辰的齊銘知道裏面的人在做些什麽,不好硬生打斷,才只能這樣試探性的敲了敲。
馮漢廣赫然停下手上動作,帶着些愠腔低吼道,“什麽事兒!”
“高……高大人邀見姚大人,早些前便在前廳候着了。我心想也不好讓大人等太久……”
齊銘心有餘悸的小心應道。
“那你轉告他軍師今日不便,改日再來不就好了!”馮漢廣怒聲罵起。
齊銘哪怕只是隔在大門外頭也還是怕得不知是給誰看的連連鞠躬,“是,是!是小的唐突,不會辦事,小的這就去說!”
“無妨!告訴他我這就過去!”姚十三趁馮漢廣猶豫松了手勁的功夫,急忙高聲回答。見馮漢廣眼底逐漸生出不爽暴戾之色,只能笑眯眯從他臂彎下脫出身來整了整歪斜發髻和松垮衣帶,安慰着輕語。
“公事要緊嘛。待我晚些回來,任君處置。”
“掃興。”
馮漢廣不滿躺回去,翻身對着牆不願再見他。
晚些那是晚些要做的事,當下都已經起來了,留他自己如何是好。
高德獨自在前廳裏無聊的來回晃蕩,一會兒坐下張望,一會兒起身尋些桌椅書架端詳解悶,也好能讓別人看着自己不那麽尴尬。
這位混跡朝野多年,什麽生死臨危沒見過的大人,卻不知怎的每次進了這總鎮府,只要聞到那沙土味都會覺得渾身不适,一刻都不想多待,可偏偏等了一個多時辰姚十三也沒出現。中途幾次想着要麽算了打道回府站起身,又覺得既然來了,還傳過了話,自己卻單單因為等不下去而放了鴿子,豈不是更冒犯。
真道是做這總鎮府的智囊可真辛苦,明明都過了最繁忙的時段,怎麽還能忙得連見個客的時間都難空得出來。
高德就這麽左右為難,手足無措的等着,可算遙遙看見姚十三不緊不慢的端着個清正步子走了過來。還未等自己發話,他倒是先恭敬行了禮,噙着标志溫笑道了歉意。
“讓高大人久等,十三實在是要事在身,一時間抽不開身子。”
假若高德知曉了姚十三口中“要事”是個什麽事,又是怎麽确實抽不開身的,這品性端正的老頑固怕是要當場背過氣去。
高德不想耽擱,從懷中掏出兩件朱紅虎頭繡絨小棉襖,一大一小,看着尺寸像是五六歲孩子和一兩歲孩子穿的。姚十三此時眼角還飛着未散盡的紅暈,眼神本是在躲閃,只是看到他不明不白給自己遞過來這個,明顯愣了神。
“哦,這不是過年了嘛,我總惦記着上次被姚大人帶走的那兩個娃娃,也不知他們現在在哪又過的怎樣,就想着托大人将這小棉襖送去表示一下問候,煩勞大人啦。”
姚十三怔怔接過棉襖捧在手裏,沉思起來連時常挂在臉上的笑意都淡了下去,末了,才遲疑着問:“什麽娃娃?”
高德見他一時沒想起來,思量着可能是姚十三善事做盡助的人多,一下子想不到他指的是哪個,便跟着說明:“就是那日馮将軍捉到的蠻人俘虜家眷,姚大人不是救下那兩個娃娃帶走了嗎。我都在一旁看得清,也不知道您将他們帶到哪去,逾越的事便也不問,只是覺得這天還未轉暖,孩子們也能添件衣裳。”
姚十三這才想起好像确實是有過這麽一回事兒,連忙颔首笑了笑,賠罪道:“您瞧我這記性,那十三就替那兩個娃娃多謝高大人用心了。”
姚十三這一颔首,高德離得近,顯然看到他無意間露出的那截雪白光潔的脖頸上起了一片紅痕,在眼前閃得快,模糊間像是指印,又不敢确認。
畢竟誰沒事會去掐個軍師大人的脖子。
“姚大人,您的脖子……”
姚十三慌忙捂住脖頸,眼中一道異光閃得快,看不透是驚或愠,只迅速拉了衣領遮到下巴。
“我沒事。”他急聲道。“高大人若是再無別的事就請回吧,十三公務纏身,恕不遠送。”
姚十三直看着高德完全消失在視野中,才輕展開有些局促的眉頭,像是帶着嘲諷的冷笑一聲,把本是捧在手心的棉襖攥在掌裏。
前廳這時沒了人,空曠寂寥得很,哪怕再輕的邁個步子回聲都能在這高堂內蕩個半天。此刻日暮漸落,晚霞映得整個總鎮府自屋頂到地面都像是鋪了層血色,被淺雪融釋沖刷過的黃沙土地經過一天的日光照射,此刻在這血色中好像泛着些許鐵味血腥似的,只覺得渾身黏膩,如同被潑了場血雨。
姚十三松了松發澀的肩胛,眉眼間多了份從未見過的冷冽寒漠。
“交代的事着手辦吧。”他忽然發話,中音幽修,也不知在這空蕩的廳堂中說給誰聽。可就在此時,自暗角中陡然閃出個人影落到姚十三身後,腳步躍在地上竟是半聲未作,活像個白日行走的鬼魅。
到了明處才看得清,居然是個一身純黑勁裝,腰佩彎刀,帶着個青銅鬼面面具的人!
那人雖并未做聲,卻見姚十三好似聽得答複,嘴角輕輕一勾,露出個森然微笑。
“這次別再露出個什麽蛛絲馬跡,檢查仔細。”姚十三歪頭揉捏着脖子,不甚以往端雅的悠閑自得。
“還有這個,拿去燒了吧,晦氣。”
姚十三向後遞出手中可人靈氣的虎頭棉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