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生死
顧望舒陷在泥水裏,滿身泥濘,只是靜靜躺着,又好像不停在向下沉,數百只無形的手在身下拉扯,叫嚣着,下墜吧,放手吧,萬劫不複吧。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正逐漸失溫,冷到牙關打顫,四肢發麻,甚至最後,連将自己蜷縮到一起的力氣都沒有。
他時常想,自己是不是就要這樣死在這污泥濁水之中,像只無名飛蟻,陰溝怯鼠,或是不起眼的草種,爛成灘泥融在水裏,也無人知曉,無人在意。這瀕死的絕望感真的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甚至以為如此疼痛到麻木的滋味才是他活着的意義。
泥漿漸漸漫過臉龐,口鼻中充斥着苦鹹澀辣,什麽都做不了,也喊不出來,他怕自己一張嘴,就會被污泥灌滿口腔噎到窒息。
最終還是求生的本能逼他擡手伸向天空,痛苦的睜開眼,眩目陽光在眼中發散出華麗七色光圈,是如此絕美又危險啊,只肖一瞬便可以讓他痛到如萬箭鑽心,泣下如雨,他卻還頑強睜着,直到那光輝在他妃色瞳仁中散成模糊不清的光暈,拉扯開眼前無雲晴空,破碎成淩亂無序的色塊,是絕美畫卷上用濕水的筆,染透暈開的決裂。
他是在求天,求神,是那麽忍淚含悲,涕淚交垂的。可他沒哭,流的淚不過是天邊燦爛對他的戲弄,是日神對他的懲罰,是責怪他為何不終身躲在陰潮幽暗的角落自生自滅。
支撐着的胳膊,那是他最後一抹力氣了,撐得直到眼前發昏,意識模糊消散,他曾央過神放過他,救救他,将他從這人間泥沼中拉出,求一線生機,他這般舉過千百次手,飲血崩心的祈求了萬千次……
神卻從未應過他一次。
小腹上一陣刺痛将他從昏死邊緣拉回,他知道自己是被人踹了一腳肚子,他想将自己蜷縮起來,他笨拙且吃力的挪動着被泥濘糾纏的半身,冰冷軟膩的觸感包裹了全身,抽空所有力氣。
手臂最終還是無力垂下,耳邊嗡鳴漸漸化出個兒來,盡是些嬉笑嘲諷聲,看他像個困于蛛網上的飛蠅般掙紮蠕動,滿身污濁,在他以為自己已經失去知覺之時,一雙手扯上他的頭發生生在這頓澀的泥地中拖拉起來,顧望舒清晰得聽到自己頭發折斷毛骨悚然的聲音,頭皮酸脹撕裂帶來的劇痛,毫無反抗的餘力,絕望與冤屈湧到胸口,最終只會化成一聲聲慘叫悲鳴,撕扯着這寸地尺天。
似有恨,有絕,恨為何沒有救他,絕沒人救得了他,沒人會來,神也,連天神也聽不見。
顧望舒太清楚不過了,自己是誰,又身在哪兒,他看得到剛剛擡起的那只小手,贏弱渺小,是他自己,是五六歲時的自己。
他歪頭在那圍毆他的孩群腿腳縫隙中看得到一把殘破支離的紙傘,他知道又是那群山下鎮上的頑童看他生得奇怪,仗着比他年歲大,身子高,便時常把他當成妖物抓去欺淩。
好不容易被放過,卻又錯過早課時間,又形表不正,又要挨罰,又要被罵。
多少次了,數不清了,麻木了,說不定哪天真的被玩弄死了,便不用再受了。
沒人會來救他,只能硬受着,等他們玩膩了,沒意思了,自然會散去。他有多少次祈求他那時唯一的師哥能陪他走一道,求他救他……可顧長卿那個石人石馬的心,從未為他動搖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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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清了,或許他真的救過自己吧,多少次昏死在野外,還是會活着在屋內醒來。哪怕他到了最後,真的希望自己再也醒不來了為好。
只是不知道為何今日,顧望舒牟定了他一定不會來的。他這個五六歲的小腦袋,想不通自己到底因為什麽才會這樣想。心頭梗住的念,就好像他似乎恨自己恨到執劍要殺了自己一般,想不通,也沒法再繼續想了。
因為他發現那群瘋子已經開始撕扯起自己的衣衫。
泥點随着他們得意到扭曲的笑聲,大力的踩踏而四濺,冰涼觸到肌膚,立刻起了一身的雞皮。他太害怕了,怕得要死,卻還執拗将欲像那群瘋子喊出的最卑賤的央求聲,堵死在喉嚨裏。
怕得只能在內心禱告,祈求那個從未聽過他一句的蒼天,求求他,救救自己吧。
神啊,救救我吧。
誰來救救我吧。
落水聲在耳邊響起。一滴,兩滴,三滴,四滴……
混雜在這暴恹厲笑中,愈發清晰。身上濕透的發寒,分不清這是雨聲,還是水聲。他太疼了,疼到精神模糊,也未能注意到晴空萬裏頃刻間烏雲密布,化為遮天蔽日的黑,又轉瞬間消失不見,這詭異的晴暗轉化。
五滴,六滴,七滴……
無限放大的落水聲漸漸蓋過喧鬧。
這個天真的孩子以為,大抵是自己真的死了,耳邊是陰曹地府中極寒的黃泉流水,空氣中也彌漫開陰冷潮濕的氣息。直到一聲銳鳴,那些狂雨般暴虐落在身上的拳腳戛然而止。他怕極了,怕得呼吸斷續,怕得胸口生疼。
原來就算是一心求死之人,真的站到了死門之巅,也一樣會怕。
小顧望舒顫抖的睫毛像是只折翼飛蛾般糾纏,抑不過那份求生之欲,試探着展開殘翼,半張臉沉在泥水中,剛剛被強光刺傷的眼混着水漬,模糊的一片中,似乎站着一個人,花白的衣角泡在污濁中蹭得泥濘不堪,身影投下一片陰,替他遮擋着日頭。
他的瞳孔驟然放大,無法聚焦的雙眼呆滞沉淪于那片衣擺上的污漬,好像一朵白蓮,在最肮髒最惡濁之地,開得潔淨無暇。
“沒事了。”那個人說。“小妖怪,我來帶你回家。”
那人把他從散發着腐臭的髒污狼藉之中抱了起來,揣進懷裏。他冷得劇烈哆嗦着,一個字也憋不出來,任憑那人将他裹進衣衫之中,他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髒了那幹淨的布料,會不會惹得人不開心……
直到他嗅到那人熟悉又親切的體味。可就算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是在哪裏聞過,是誰,是……
是神嗎。
是發自肺腑的祈禱,終于被神聽到了嗎,是神……來救他了嗎。
鼻頭一酸,這滿身瘡痍的孩子,終是忍不住天大的委屈,埋着臉,将一切都哭了出來。
***
艾葉已經在這清虛觀裏繞了有大半柱香的時間,卻還是毫無頭緒,只看得見自己愈發模糊,愈發不再屬于這場夢魇。又被只胡鬧的狗兒領到了個渺無人煙之處,怕是着了夢貘的道兒,故意引他走的。
操。算了得了。
艾葉心裏盤算着。反正顧望舒他就是個凡人,遇見自己害他短了命也是他倒黴,總不至于折自己幾千年的修為去救個凡人吧?倒不如就此出去,随他自生自滅的,我回頭走自己該走的路就是。
雖然心裏咯咯楞楞很不是滋味,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回事,為何會因為個凡人滿心煩悶。
……
“按住他了沒啊!”
“我按住了!你趕緊把他手掰開!”
“啊————!”
一聲稚嫩的慘叫聲劃破這份令人不适的陰森氣息,響徹在整個荒院上空,讓本已經轉過身要走的艾葉驚得背後汗毛直立。
艾葉躍上牆頭,院內幾個看上去十歲出頭的男孩吵吵鬧鬧似乎圍着什麽東西。待他定睛一看,中間為首的一個男孩竟騎坐在個看上去只有五六歲的小娃娃身上,手裏緊攥着一把頭發向後生拉硬拽得逼那個娃娃仰頭。
手中撕拉着的那把滿是枯葉污穢的長發,雪白發亮。
那娃娃被扯着頭發,被迫揚起的臉硬生生直對上如注烈陽,拼死得閉緊眼,痛喊聲撕心裂肺,眼淚濕透了整片前襟,臉上還滿是似乎被踩踏□□過的污泥。
“喂,踩緊了,可別叫他兩只手湊到一起,不然又撐了那個什麽王八殼子守護訣就玩不到沒意思了!”
“踩得死呢我!”
另一個男孩嘻嘻大笑着加重了腳下的力,碾踩起那只陷到泥水中的小手去。另一只手臂也反背在後背被扭壓着一動不能動,體型上的壓制根本反抗不得。随着那男孩腳下發力,五指骨骼寸斷連心的劇痛如何都掙脫不了!
“啊……!!”
“放了我吧……求求你們……”
只剩下帶着虛弱無力,卑微至極的求饒。
身上跪壓着的那個男孩聽了這求饒反而更加興奮起來,像是得了什麽了不起的玩具一般,又像是覺得自己是個什麽大枭雄。只是興致勃勃的喊起來,
“妖人受死吧哈哈哈哈!”
“還真的怕日光,有意思,生下你的是只陰溝耗子精吧哈哈哈哈!”
“吃我一記破邪劍!”
啪——
小拇指粗的柳條反複不停,一下又一下抽打在那具小小無助的身體上,痛得渾身發抖。
為首的男孩把他掀了個個兒面朝自己,一臉賤笑着問了同伴一嘴。
“你說他這臉生得這麽白,那他“那個玩意兒”會不會也是白的?”
“別碰我……”
“混蛋……別……啊!”
撕拉一聲響,衣襟被扯了個大開。
一身晶瑩如玉的皮膚直接暴露在陽光下,很快便漫上層紅斑,逐漸深成醬色。
是曬傷。
他那身子,受不得光的。
為首男孩聽見如此聲嘶力竭的求饒,也沒有絲毫停手的跡象畢竟玩得正在興頭兒上,反而将手移到下褲上。
“往哪兒摸呢小兔崽子!”
幾十根冰淩從天而降,寒光一晃,瞬時間将那幾個鬧事的男孩刺了個穿!幾人騰的一聲,化成團濃煙消散了去。
小顧望舒趕緊把自己縮成個團,踩得紅腫發脹的五指哆哆嗦嗦正要去掐訣,就被他一把撈進懷裏。
他吓得大氣都不敢出的,只是在不停發抖哽噎。
艾葉見他這副模樣,心疼得跟被人生剜出來一般。別說這是顧望舒了,就是個陌生的小孩子,他也見不得這種委屈啊。趕緊用衣袖大致給他抹了把臉,再把這孩子深深按在懷裏。
小顧望舒一個勁兒的往他懷裏鑽,頭發蹭在艾葉前胸裸/露的肌膚上直發癢。就像個剛從水塘裏撈出來的落水狗,渾身涼得像塊寒冰,也是塊玉毫無血色的白玉,察覺到艾葉身上暖,便拼命去貼,歸巢本能的雛鳥一般渴望着大鳥的庇護與溫暖,小小的身子埋着臉哭得一塌糊塗。
艾葉見他鑽得辛苦,解開外面的薄裘衣給他裹了進去。不知該怎麽哄,只能拍着他的後背,怕他哭得兇,別再嗆了自己。
艾葉杵在原地,此刻似乎明白了他在山崖上和自己說過的那句話的意思。
——人怕我,總好過我怕人。
受了太多欺辱淩虐,與這世道談何和解。
顧望舒他……原來就是這麽活過來的嗎。
他理了理懷裏娃娃淩亂的碎發,只能嘆出一聲哀氣。
凡人真的怪。天下萬千芸芸衆生,皆是唯一,總會有特立獨行與衆不同之人。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何就不明呢。
與這糊塗妖道,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夢魇雖為幻像,卻都不是無故而生。萬物皆為介主怨念心結而成,景象環境雖為虛,但這夢中所經事件,可都是親身經歷的實事。他是沒想到,顧望舒那張淡漠無情,漠然處之的表情下,竟藏着這樣的過去。
艾葉環顧了下四周,發現接近顧望舒之後,這幻境似乎開始變得更加詭異起來。
廢院裏一棵歪脖子的老枯樹像個近百老叟一般佝偻着腰垂拉下來,吊挂着許多墨青色不知什麽名的爬藤。
黢黑潮濕的泥地裏密密麻麻爬滿了覓食的鬼面蟹,一條從頭部開始被扒開露出緋紅皮肉,下半身完好魚尾的大魚不停在這泥水裏撲騰掙紮,天上忽兒是豔陽高照忽兒烏黑雲壓城。
那幾個小兔崽子散去後四下靜的發寒,唯有不知何來的滴水聲在無限放大。
所有一切不合時宜的景象無一不在提醒着他,這裏是個吞滅人識扼殺一切的夢魇。
以人潛意識與內心深埋恐懼鑄成幻境,是變幻莫測危機四伏,沒人知道下一秒會有什麽意想不到的東西從哪個無理的地方鑽出來。
他低頭瞧了瞧自己的手,果然正如夢貘所說,一旦插手了這夢魇,便是陷入絕境。剛剛還是劇半透明虛無的身子,現在已然于這夢中人一同,明了長存。
艾葉釋然一笑,忽地就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了。曾認為不如就将顧望舒丢在這自己跑了才是萬全之策,可耿耿于懷的那團不寧心緒,直壓得他喘不上氣,怎麽都不對,怎麽都不順心。倒是如此一來,反而舒心。
大不了就一起死在這兒,反正當下我與你,誰不都是爛命一條,茍且偷生啊。
更何況放手一搏,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想到這,艾葉異常敏感的調動起渾身五感本能,畢竟從此刻開始兩個人就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顧望舒若是出了事,他也免不了一起賠進去,又不能指望個只會哭而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做出些什麽反抗,更何況……
艾葉懷裏抱着哭哭啼啼的小顧望舒,掂了掂身子将他小屁股擡到自己左臂上,好讓他能坐得舒服些,自己也能容出一只手來應對意外。
“小東西,別怕,你看看我。”
小顧望舒半個身子扒在他肩頭上,身子因為害怕抖得厲害,臉還是埋得死死的。艾葉側臉湊在他耳邊用極其溫柔的聲音說了一句。“是我。我來帶你出去的。”
“不……嗚嗚嗚嗚………我不看,我不能看……”
這娃娃只顧埋着個臉哭的兇。他不是怕這個抱着他的人,他只是怕自己看了,沖撞了神明,那這辛苦召來的神就會如同水面泡沫,紛揚柳絮,彩雲易散,可就,再也沒有能抓住的東西了。
他那一雙小手死死攥着艾葉胸前衣領,攥得起了皺,扭成一團,像抓着一株救命稻草。
不安湧到頭頂,他驚悸的看向懷裏的娃娃。艾葉雖是不知道此刻的小顧望舒只是怕他忽然消失,才會這般像只受驚的兔子緊張倉皇,他只知道,顧望舒現在認不出他來。
生死夢魇并無時間空間之界,雖然那個年紀的顧望舒本應不認識他,可在這裏就算是個幼童之身,只要願意想,還是記得起這一生所念之人的。這随心所變的幻境,也會随之改變時間場景,只有記得起他,意識到自己身處當下危機,顧望舒才有化作成人與他并肩一戰的機會。
理雖如此,但硬要跟個還只有五六歲的凡人幼崽解釋當下的一切全不是真的,再待下去我們都會死,你得趕緊想起二十年後的記憶,想想我是誰,我們是在哪兒,是被什麽東西困在個什麽裏面,以那個年紀的你,我們倆一起拼一場說不定還能活着出得去……
簡直是在白日做夢,異想天開。
“小望舒,我不走,不會丢下你的。對了,我和你一樣是頭白發!不信你睜眼看看?”
懷裏的小東西聽了這話,似乎鎮靜了些,一聳一聳的抽噎着,小心翼翼揚起張哭花的小臉來,咬着嘴哼唧好半天,才試探性眯開條縫來。
沒有想象中要命的日頭,也沒有什麽神明仙氣光暈罩着,只有艾葉的大袖嚴實遮在頭頂替他擋着,普普通通一個人,頭上還是适才他給束的一頭灰白馬尾,氣宇軒昂的。
這嫩乎乎小臉似乎怔了好久才緩過神來,瞪着雙水汪汪圓溜溜的淺粉色眼仁瞧着他。他是不認識這個人,他也不是個無法觸及的神仙,但确與心目中的神明相差無幾,包容世間一切苦難的慈祥,身後一片燦爛映得渾身暖陽,鮮眉亮眼,熠熠生輝。
小顧望舒呲溜一聲吸了吸鼻子,伸出傷痕累累的贏弱小手,虔誠且認真的摸了摸他的頭發。
“好軟……”
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到和自己一樣是胎生白發,這發絲又軟軟的像團棉花,小臉不禁愣了幾會兒。
艾葉看着這張圓乎乎水嫩嫩凍得通紅的小臉,竟然在這死生邊緣,絕望之地,沒忍住寵溺的笑了出來。
他真的很難把現在懷裏這個想讓人狠狠揉搓一頓的小可愛和顧望舒那個冷臉嘴硬自閉人聯系到一起。
“大哥哥,你……是個妖吧?”
小顧望舒手裏擺弄着他那長長的高馬尾,既然他不是神,那只有這一個解釋。
“對啊。那你猜我是個什麽妖?”
“大哥哥你這麽軟,肯定是個小兔子妖嘿。”
嗯……???
艾葉一時間哭笑不得,好嘛你小子,當初我調戲你的話,還真是原封不動還給我?可面對這麽個人類崽子又舍不得再怼回去,自己惹得禍,只能自己寵咯。
“好好好,我們小望舒說什麽我就是什麽……”
“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呀?”小顧望舒抽抽搭搭的顫着嗓問他。
我叫艾葉,是來這兒幫你的。”他輕拍了拍這娃娃的後背,好讓他別在抽泣得那麽厲害。“看以後誰敢再欺負你。”
“那…艾哥為什麽要幫我?”小顧望舒奶聲奶氣的抽噎着問了句。
艾…艾哥?
艾葉被眼前這娃娃逗的樂出聲來,怎麽這人不管是二十年前還是二十年後,都牟定一個妖會有人姓的啊。
但不知道怎的,這稱呼莫名還算滿意。
頭頂烏雲再次襲來,整個空間變得悶熱潮濕十分不适。一陣膩咕膩咕的聲音自地下傳來,艾葉警惕地護住手裏的娃娃,目光朝向那顆枯樹。地上漸漸浮出一層髒污水漫上腳背,自樹根處開始源源不斷湧出大把另人作嘔的肉蟲!
“因為你也有頭好看的白頭發。我喜歡。”
小顧望舒聽完他這個解釋,忽然眼圈又紅了起來,鼻子連猛抽了好幾下……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甚至比剛剛哭的更厲害!
“可是我讨厭……嗚嗚嗚……讨厭死了………為什麽只有我是白的……嗚嗚嗚嗚……”
“如果我……如果不是白的,他們就不會成天欺負我了………
艾葉太陽穴突得一跳。從來沒碰過凡人幼崽,才發現自己真是完全搞不懂怎麽去勸個小孩子。
“別……別哭,我們小望舒喜歡吃什麽我去給你找,好不好!”
艾葉瘋狂搜刮腦子裏所有關于自己還是個小豹子時的記憶,雖然早已已經過了太久太久畫面模糊……
他只記得那時候,那風雪極寒之地,寸草不生不見活物的地方,他太累了太餓了太難受的時候,若是哥哥給他帶了兔子回來,便會馬上止了眼淚開心起來。
“桂花糕……”
好像這辦法還真有點作用。小顧望舒抽抽搭搭的停下哭嚎,暗搓搓的用着蚊子大的聲回了句。
艾葉只覺得自己首尾難顧,一邊又要防暗箭,一邊又要哄孩子。
顧望舒你個缺德玩意,什麽時候才能想起我來!什麽時候才能變大!
他甚至懷疑是顧望舒一肚子壞水,故意保持着個孩童模樣來戲弄自己。
“好好好,艾哥這就帶你去尋桂花糕啊,你定要摟住我,絕對不能松手!”
大概因為這個世界就是照着顧望舒的意念運行的,桂花糕這個念頭剛起,就見他趴在艾葉的懷裏,小手擔在肩膀上向身後指去。
“艾哥,那兒就有桂花糕耶。”
艾葉覺得奇怪,順着他手指方向一回身。
剛還爬滿肉蟲馬上就腐斷的老枯樹上,竟然結滿了香噴噴還冒着熱氣的桂花糕。
可真是有……夠惡心!
本能性的拒絕走過去給他摘那肉蟲子化出來的桂花糕,但是又怕顧望舒再鬧。心裏一橫,想着反正也是夢,又不是真的髒,吃了也不會被毒死,便在這髒水裏邁開步子,淌着泛出腐臭的污水一步步朝那結着桂花糕的老樹走過去。
艾葉全神貫注的踩在那淤泥灘裏,生怕踩到什麽不該動的。倒是小顧望舒只一臉天真無邪興致沖沖搖晃着兩只小腳,并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個什麽生死關頭危機狀下,嘴裏還在念念有詞。
“桂花糕,桂花糕,桂花糕,桂……”
“哇………我的桂花糕嗚嗚嗚………”
“我說小祖宗,你怎麽又哭!”
艾葉就覺得自己現在一個腦袋兩個大。他決心淌這場渾水之前,可沒想到還有要帶孩子這一說。
“沒了嗚嗚嗚……”
“什麽…?”
艾葉背後一涼,渾身汗毛倒豎,有危險!便是飛身側目,瞳孔一震!
那滿樹桂花糕竟紛紛化作刀翼引蝶,筆直朝兩人飛射而去!
蝴蝶引夢,可也沒人說過這蝴蝶是刀子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