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原是放晴的天空突然下雨,滂沱大雨傾盆而下,洗滌人煙稀少的街道。
放學後,他們在返家途中不幸遇上暴雨。
由於事出突然,而他們又沒備傘,更甚的是周遭并沒有可以用來躲雨的地方,故此,他們很快就成了落湯雞。他倒是沒什麽所謂,也不是頭一遭淋雨,可他怕娃兒會着涼,故急忙扣着娃兒有點肉的腕門,冒着雨往回家的路奔去。
豆大的雨水抽打他的臉、他的衣衫,他濕得徹底,臉上、發上盡是水,衣服也濕漉漉的黏着身體,不舒服極了。衣物在淋濕後添了重量,尤其是長褲和鞋子,他寸步難行,可他不作理會,拚命奔跑,盼用最快的速度帶娃兒回家。
雨聲不斷,淅瀝聲響中摻着他們踩過水灘的足音,與及她漸重的喘氣聲。
「嗄……嗄……」
他知道她跟得吃力,也知道要向來少運動的她跑動是挺勉強的,可再淋雨只會徒增她患感冒的風險,故他不敢放慢腳步,反而更用力扣着她的手腕,加快腳程。「快跑——」
跑了一小段路,他開始感覺到有股力量與他抗衡,拖慢他的腳程。
接下來,他聽見她喘得不像話的嗓音,與及夾雜在其中的虛弱輕喚。「沁、沁泓……我跑不動啦……」
他匆匆抛下一句,又繼續拉她。「我知道——快跑,雨越下越大了——」
結果沒走上幾步,那只有點胖的手腕更用力往反方向拉,這是意料中事,可最教他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甩開了他的手。
他連忙剎停腳步,欲重新拉娃兒,卻赫然發現娃兒蜷曲着圓鼓鼓的身子蹲着,小腦袋還要垂得低低的,緊貼着那圓得有點過份的小身子,像個小皮球似的。
「我腿很累啦,走不動了……」娃兒嗔道,發起晦氣來。
如斷線珍珠般的水滴自發尾簌簌而下,他盯着小皮球看了半秒,便脫下黑色背包遞給娃兒。「那你幫我拿着好了。」
「诶?為什麽?」娃兒擡臉,大眼寫滿錯愕,不過她還是依言伸臂接過。
他沒回答她的提問,只是在娃兒錯愕的目光底下,背着她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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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微側身跟她說。「上來,我來背你——」
可他的好意卻只換來兩道驚恐的目光。「可是……我很胖啦……」
他未予置評,暖聲開口撫平她的不安:「沒問題,上來,我背得起你……」
「真的?」娃兒鼓着兩腮,像尾雞泡魚似的反問。
「真的……」他信誓旦旦地道。
娃兒雖半信半疑,不過還是笨拙地爬到他背上去。
一路上,雨聲仍舊不斷,可雨水不再降在他頭上,他頓感疑惑,擡首看去,瞥見頭頂上方多了個黑色背包,他微側首,便見娃兒不知何時把頭窩進他的頸窩處。這下,他才曉得發生何事,娃兒舉着他的背包,為他倆擋去雨水。
想到這,一股莫名的暖意自心底漾開,暖和了原是感到冰冷的胸腔。
他繼續走着,半路中途,疑惑的娃音在頭頂響起。「那個,你不會暗地裏笑我胖的,對不對?」
他連細想也不用就答——标準答案。「不會……」
而娃兒接下來一定會反問他。「真的?」
「真的……」他确實覺得她越來越像個球,可他沒有取笑她的意思,像球也不錯,這證明她很健康,他可不希望她跟他一樣瘦得像支牙簽,老是輕易被推倒。
「但男生不是都喜歡女生瘦一點麽?」娃兒又問。
他沒解答她的疑難,只是抛出他比較在意的問題。「怎麽突然問這個?」
她誇張的嘆氣,一副煩惱狀。「小花道我太胖了,日後一定嫁不出——」
誰是小花?「要是那個人介意你的身形,他就不值得你去愛啦。」
「也是……」娃兒小聲和應,他不曉得她有否聽懂,只知她丢出一句他到長大後仍記得的話。「沁泓,要是我日後嫁不出去,你也不要嫁,好不好?」
他怔忡了下才消化她的話,另稍作指導。「男生不是叫嫁,是叫娶——」
娃兒學習能力出奇地高,把句子修一修,再把問題丢到他的頭上去。
「噢,那麽,要是我日後嫁不出去,你也不要娶,好不好?」
幾近是不假思索的,他答出一個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答案。「好。」
「那就好了——」不過娃兒興奮不足幾秒,老是精力滿滿的嗓音又變得死氣沉沉。「可是小花又說,要是嫁不出去的話,會很可憐……」
那個小花究竟是誰?他很想問,不過現下追究,作用不大。「為什麽?」
「因為會沒人養,然後餓死街頭,很凄涼的說……」
是這樣嗎?怎麽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可問他哪裏不對勁,他又答不出來。
接着,娃兒又說話了。「那沁泓要是不嫁不就會和我一天沒人養嚕?」
「應該是吧……」要是依照她的邏輯推斷的話。
「那沁泓還是嫁人好了——」
心陌名一暖,他沒執意糾正她的說法,僅問他比較在意的。「那你呢?」
「我?」娃兒重嘆,了無生氣的樣子。「我……去行乞好了。」
「……行乞?」她怎會想到這個去?
「可小花又說我太胖了,行乞沒人會可憐我……」娃兒喃喃自語,不曉得是在跟他說話,還是自言自語。「欸……可能我真是要餓死街頭了……」
這下,他又嚐到有口難言的滋味。「別擔心……」
「你當然不用擔心,你這麽瘦,一定嫁得出去……」
這是什麽道理?「但我不打算嫁……」他沒好氣地回話。
再說,無論長大後會否結婚也好,他也不會是「嫁」的那位。
「诶……可以嫁都不嫁,可憐我想嫁卻注定嫁不出去呢……」娃兒越說越傷心,似乎詭異地對「嫁」字執念奇深,而他自己則詭異地感到很不是味兒。
「你就這麽想嫁嗎?」他問,口吻有點酸溜溜的。
「我不想餓死街頭……」娃兒說得很委屈。
「有人養就不會餓死街頭啦……」
「都說我這麽胖沒人養……」娃兒幽怨道,似乎對自己的身材頗有意見。
接下來,他聽見了自己的嗓音。「那我來養你。」
娃兒很用力地倒抽口氣。「诶?沁泓你不嫁麽?」
「你不嫁,我也不娶。」
「真的?」
「真的——」
娃兒聽罷像是撿到寶似的笑得很開心。「那打勾勾嚕?」
「嗯。」
「沁泓長大後不準賴皮,不準跑去嫁人,要負責養我這個姐姐。」
那天,他第二度輕勾她濕漉漉的指頭,允下他們之間的第二個諾言。
那年,他們剛升上國小三年級。
「那我來養你。」
那天,他也搞不懂為何會說出這種話來。跟娃兒一樣童言無忌嗎?
那時,他只是單純的想安撫娃兒,可到後來,他才發現自己在不經意間認定娃兒是他的責任,甚至希望娃兒能夠成為他下半生的責任。
※ ※ ※
作家的話:
我忘了更新,不好意思/口\
☆、07 他問:「因為可憐就帶回家?」
她是一個很任性的人。
小時候,爸比很疼她,幾乎什麽都依她的,偶爾即使遇上一兩件爸比不肯退讓的小事,只要她撒個嬌、掉一兩滴眼淚,爸比就會馬上妥協。
那時年紀雖小,可她很早就發現這一點,故特別愛黏爸比,閑來沒事就愛恃着爸比疼愛自己這一點就胡亂耍性子。
她很任性,三不五時鬧小姐脾氣,而他就是長時間身受其害的受害人。
她從小就很愛欺負他,很愛欺負這個跟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系的弟弟。
長大以後,爸比不像小時候那般寵她了,不過她還是像小時候那般任性,甚至比小時候更加任性,無他的,皆因……有他在。
以往是爸比,現在則是他,他寵她、縱她,比過往的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偶爾爸比看不過眼,抓着他念了幾句,她本身還有點擔心,不過事後發現他的寵縱有增無減後,她就更加愛黏他了。
就算她有多任性也好,他也會容忍;就算她做了什麽也好,他也會挺她。
她不怕惹爸比生氣,反正他會主動走到她身前,通通為她擋下,正因為有他在,她才覺得她可以任性,還有本錢可以繼續任性。
那年,他們剛升讀國中一年級。
夕陽的金光自天邊曬來,遍布在行人疏落的街道上,拉出兩道長長影子。
放學了,他們正在返家途中,他走在前方,而她則尾随在後,可他人高腿長,一步等同她三步,她原本不服輸的加快腳程,跟到是跟到的,只是越走越累,越累,心情越不爽,腦子裏越多怨念而已。明明只是個國中一年級生而已,長得這麽高幹嘛?腿這麽長幹嘛?當街燈麽?走這麽快幹嘛?欺負她腿短麽?
在怒氣累積到臨界點,她忿然停下腳步,待在原地朝他日漸變得寬闊的背部大喊。「洛沁泓——」
他勒停腳步,旋過身,細長的湛藍眼睛望向她。
「我很累呀、走不動啦——」她鼓着腮幫子,晦氣地道。
而他也沒說什麽,只是深睇了她一眼,便大步流星的走到她跟前,背着她蹲下高大的男性身軀。
然後,她聽見他如春風一般的悅耳嗓音。「上來,我來背你。」
那略帶寵膩的嗓音,那略帶寵膩的舉動,掃走了屯積於胸臆間的郁悶,也沒由來的教她心頭一顫,也沒由來的想笑。
結果,她偷偷笑了,在明知他瞧不見的情況底下。
抿抿唇,她斂起笑意,伸出兩條藕臂,牢牢圈抱他的頸脖,上半身直接壓到他結實的背上去,然他背着她踩着穩步往回家的路走去。
她就知道,只要裝出一副走不動的模樣,他就會主動蹲下來說願意背她。
其實,她很了解他,比誰都還要了解,所以也比誰都會欺負他——
「說起來,我肚子有點餓了……」她趴伏在他的背上,故意将全身的重量轉嫁到他身上去,可他卻不痕不癢的,走得挺輕松,彷佛她沒有半點重量似的,而且答話時喘也不喘一下,宛如沒背着什麽走着。
「回去後再待一陣子就到晚飯時間。」
她牢牢圈抱他的肩胛,幾乎整個身子貼到他身上去,把他當成是巨型毛娃娃來抱個死緊。「……可我很想念肯德基的炸雞的說——」
「……吃那些會胖的。」他頓了下才答話,醇厚的男性嗓音帶有丁點沙啞,高大的男性身軀有些少繃緊,雖然感覺到有些少不對勁,不過她沒多作探究,只是鼓着腮幫子,追問她比較在意的問題。「沁泓果然是嫌我重,對不對?」
「……你一點都不重。」他不假思索便答,聲音縱有不穩,不過她沒多理,只忙着為答案如她料想那般而暗喜,可心裏暗喜之馀,還忙不疊故作生氣找碴。「那你剛剛幹麽故意刺激我啦——」
他沉吟了下,口吻夾帶幾分無奈。「……我只是提醒你而已,是你之前要我提醒你別再做錯事。」
「诶?何時?」怎麽她一點概念都沒有?
「三個月前。」他答得極快,連細想都不用。
驚訝的音節拔高了八度。「诶?不會吧……三個月前的事誰會記得?我連昨晚吃了什麽都不曉得……」
他輕嘆了口氣,一副被她打敗的模樣。「……那天你吃了大半桶炸雞就不停說很胖、很後悔。」
經他這麽一說,她好似有點印象。「噢,是這樣麽?說起來又好似有這麽一回事呢……」可她沒細究是否煞有其事,皆因她被別的事物分散了注意力。
寂靜的街道中驀然突兀地響起了有點高亢的動物叫聲。「歐!歐!」
「沁泓,你有否聽見什麽?」
「聽見什麽?」他側首狐疑一問。
「就是——」沒跟他解釋更多,她掙紮跳下來。「總之先放我下來——」
「你方才不是說腿很累,走不動?」他溫着嗓問,聲音如春風般悅耳,口吻雖不存半點追究意味,可她卻心虛得很,別開眼之馀,亦忙不疊施展自身拿手好戲,胡謅一通。「因為方才得到充足休息,所以現下不會感到累了——」
接下來,為了不讓他有機會拆穿她的謊言,她趕在他開口說話前,一把擒過他的壯腕,循着傳出怪聲的源頭拐進一條陰暗狹窄的後巷去。
方踏入後巷數步,她便察覺到後方的男人有越行越慢的趨向,原以為是她錯覺,可到他乾脆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外加任她怎樣用力拉也拉不動的時候,她才證實那并不是錯覺那麽簡單。
疑惑的回首察看,只見他的表情有點不對勁,她不懂怎樣形容……就是有點不自在,還有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頗為強烈……疑似是厭棄的情緒。
這樣的他,令她感到很陌生,陌生到令她感到莫名懼怕。
咽下莫名其妙的緊張,她試着輕喚:「沁泓?」
「嗯?怎麽了?」他虛應,溫文的笑意重新在過份俊秀的臉上浮現,表情一如既往,就是親和力十足,一副很好相處的樣子。
原先的陰霾於一息間消失了蹤影,令她止不住懷疑自己方才所瞥見的純粹是她的錯覺,可這個錯覺倒是讓她很在意。
「歐!歐!」高八度的叫聲再次奪去她的注意力,她甩首看去,便在堆積如山的雜物中發現那個突兀的存在——一個打開了的紙皮箱。
「沁泓、沁泓,你看那邊——」
箱子裏有一只狗BB在吠叫,它活躍的又跳又爬,像是設法離開似的,可基於體型太小之故,任它怎樣努力也爬不出箱子,只能勉強攀附着箱的其中一邊,奮力仰起巴掌大的螓首,盼能獲得其他人的注意。「歐!歐!」
硬拉着他走到那個箱子的面前,她蹲下來,興味盎然的盯着那只朝她伸着小舌頭、擺着小尾巴的狗BB。「它是被遺棄嗎?」
經過一番看似有意義,實則沒多少意義的眼神交流後,她試探性的朝狗BB攤開手,主動示好,然狗BB安靜下來,側着首,圓小的黑眼珠鑲滿疑惑。
她緊張兮兮的等着,在她有意卻步收回手之際,柔軟的觸感自掌心傳來,她微訝的往下望,一只毛毛的肉掌搭上她的掌心。
狗BB的回應,令她樂不可支,五指收攏,掐了掐那只很軟很毛的肉掌。「哇,好可愛,好軟的狗掌——」
也沒詢問狗BB意願,她開始像個色狼似的對狗BB上下其手,亂摸一把——越摸越是愛不釋手,越摸就越是想據為己有。
「沁泓,不如我們把它帶回家……」她轉首擡眼道出想法,盼能得到他的附和,可他卻一盤冷水照頭淋。「我們住的地方不能養狗。」
她有點不高興,鼓了鼓兩腮,便睜着水汪汪的眼睛,和狗BB一同用楚楚可憐的目光瞅着他看,控訴他的無情。「但是它很可憐……」
俊臉上閃過猶豫之色,他退了一步。「……得先打電話詢問爸的意思。」
可這一步和不退差別不大,畢竟現下的爸比比他更不好說話……
火速衡量利弊後,她楚楚可憐的瞅着他看。
「它究竟犯了什麽罪?年老?失寵?生病?以致遭人遺棄、甚至虐打?動物何罪?請尊重生命——」說時還不忘加上顫音,以帶出悲涼意境。
「……」
願以為他會像平時一樣馬上妥協,并沒好氣的叫她別再模仿電視宣傳短片的旁白,豈料他卻神色凝重的丢給她一句。「你确定要把它帶回家?」
耳聞不熟悉的嚴肅口吻,胸口莫名一緊,她得深吸口氣,才有勇氣點頭。
氣氛驟變得冷硬緊繃,直教人難以呼吸。
「為什麽?」他問,口吻有點淡薄,老是挂在臉上的溫和笑容不知所蹤。
心扉震顫了下,她嚅嚅地道:「因為它很可憐呀……」
爾後是一刻冗長的靜默,在她快要被沉寂氛圍逼得喘不過氣來之際,她聽見了一把極度涼薄的男性嗓音。「因為可憐就帶回家?」
☆、08 他說:「不要生我的氣,好嗎?」
心漏跳一拍,她驚恐的望向說話的人,只見他像支街燈似的伫立在她後方,居高臨下的瞪着她看,眸光冷咧異常,有別於慣常的溫柔,明明是熟悉不過的臉,可那一刻卻讓她感到陌生不已。
戰戰兢兢的吞下唾液,她微微點了下頭,成功換來一刻過於冗長的靜默。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之久,他終於大開金口:「行了,我們帶它回家吧。」
又是用那極之淡薄的口吻。
接着,也不知道是哪裏出問題,他雙手插袋就走,不管她有否跟在後頭。
他人高腿長,大步流星,不一會就走得很遠。
她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匆忙抄抱起狗BB,拔腿追在後頭。「等——」
她有一喘沒一喘的走在後頭,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步伐,原以為他會放慢腳步遷就她,豈料他卻自顧自的走着,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她當場氣炸,鼓着兩腮,故意不跟他說話,耐心等着看他何時按捺不住跟她說話,可走了好一段路,他還是選擇當啞巴,任由沉寂氛圍充斥於彼此間。
這麽一來,她更不爽想發難,可那個看起來有點孤高的背影卻教她膽怯。
但不做點什麽,她又咽不下這口氣。
結果,她選擇跟剛認識的狗BB說話。「噢,原來你是女生啊——」
「……」
「啊,叫什麽名字好呢?」
「……」t
「叫沒人要好不好?」
「……」
「還是叫小可憐?」
「……」
原以為他會搭上一兩句,可他始終不發一言,自顧自的走着,而她則像傻子似的唱獨腳戲。「叫小旋旋好不好?就這樣決定,你以後就叫小旋旋——」
那天,家裏增加了一個新成員——小旋旋。
那天,她首次策動了冷戰,并忿然立誓以後都不跟他說話,不然折壽十年,即使翌日他主動道歉,她都選擇性失聰不答理他。不過這種幼稚行為持續了不足幾天就宣告結束了——是她主動結束,之所以會結束乃是因為……
策動冷戰的第三天,他約她午休時間在課室裏一同進餐,可她完全不打算迎合,還故意在約定時間前爬到圖書館去,賭氣地冒着餓肚子的風險,趴伏在桌子上,等着約定時間過去。
午休時間的圖書館連半個人影都見不着,四周寧靜得不可思議,不過想了想又覺正常,試問有誰會在吃飯時間跑去圖書館?就算是書蟲也不見得這麽有心……
也不曉得是故意跟她作對還是什麽,時間跑得好慢,好比中風烏龜,害她的肚子越來越空虛……她幾乎可以聽見它正在努力發出咕嚕咕嚕的丢臉聲音。
「嗯……」她眯着眼兒,鼓着兩腮,強忍着那直教人煩躁不已的空虛感。
當空虛感達到臨界點,取而代之的是除了怨念,還是怨念。都是他不好,害她得餓肚子……雖然她也知道自己有點圓,也不想透過這種方式減肥……
「很餓……」她用力籲出怨念,開始出現頭暈眼花徵狀。「很想吃牛奶布丁……」聽說小食部前天推出了新口味,是北海道牛奶味……她蠢蠢欲試,奈何一直苦無機會,皆因新布丁太受歡迎了,大家都争破頭,險些血洗小食部,她自問沒能力在混戰中混得一口布丁,故她連續兩天都在慨嘆時不與我——
真是的,越想越餓,越餓眼前越大霧……诶?怎麽圖書館會這麽大霧的?
在漫天迷霧中,她隐約瞥見一個矮胖的白色牛奶樽,那樽面上還印有一個Q版牛頭貼紙……那不就是——「新出的牛奶布丁?」
幾乎只剩下一條直線的眼睛驀然睜開,迷霧散開了,眼前的影像稍為清晰過來,牛奶樽上頭那個标志……她不可能會認錯,那顯然就是小食部最近推出的新産品——北海道牛奶布丁!可她的人在圖書館呢……怎會冒出小食部的食物來着?擡起沈重異常的手,她揉了揉眼睛,再望望,牛奶布丁猶在,再揉揉,再望望,布丁還是好端端的立在桌面上。是她餓過頭,開始出現幻覺麽?
「……怎可能?」她難以置信的開口,純粹是出於自言自語性質。
可詭異的是後方有人接話,還要是用那種低沈帶磁,教人胸口不禁一抖一抖的嗓音。「為什麽不可能?」
「那是因為……诶?!」她傻呼呼回話,話一出口就察覺到不對勁之處。
猛然轉身,便對上一雙很圓很大的黑色眼睛,眼睛的主人有一張像薄餅般大的臉,豎起的兩只耳朵圓滾滾像兩個小網球,擁有一身均勻的棕色毛發……
那是……
頭頂着小小的廚師帽子、兩只沒長手指的手分別提着叉和匙子……
那是……
然後,眼睛的主人開始左搖右擺了……那是她近來愛上的松弛熊。
「诶?」
然後,她瞥見一張熟悉的臉,熟悉的溫柔目光,與及熟悉的溫和笑容。
「不要生我的氣,好嗎?」
那一刻,空氣彷佛靜止了。
那一刻,心扉重重地震顫了一下。
那一個下午,她被收買了,被他用牛奶布丁跟松弛熊娃娃給收買了,她是這樣跟自己說,可真相是什麽,她心知肚明,只是,她選擇忽略那不該有的情感。
作家的話:
不好意思,昨晚早睡沒存到稿,今天又要去做運動,現在才回來更新,抱歉(拜)
☆、09 我的腿又很累了……可以背我一下嗎?
午休時間即将結束前,她趕回課室,卻無意在門後聽見不該聽見的交談。
「去,你今天去了參加課外活動,所以錯過了最精彩的一幕,不久前當弟的跑來找當姊,聽說約好了一同進餐……可當姊的卻在當弟的來之前跑了去圖書館,還命令我別透露她的行蹤——」
縱然沒指名道姓,可她不是傻子,自然聞見對方口中的人是自己,也察覺到潛藏於言詞間的厭惡情緒。
「她這幾天都是這個樣子,故意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杆在一旁看着就捺不住替弟弟喊苦了——不過這早已不是啥新鮮事,人家以為自己是大小姐老是愛擺架子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之後是連番數落,她很生氣,但沒蹦出來反駁對方的言詞,僅立在原處,摟緊懷中的熊娃娃,聆聽着她們的一字一句,放任她們用言語一再刺傷自己。
皆因她沒勇氣接受這個事實,班裏有很多人喜歡她,也有一撮人不喜歡她,她知道,只是她想不到正在極力數落她的二人竟是……跟她感情很要好的友人。
「說起來,你有沒有覺得他們兩姊弟的關系很奇特?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老是形影不離已夠異常,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當弟弟的待姊姊太好了,好到有點過了火位——都長得這麽大了還用背的……又不是男朋友……」
「我看就算是男朋友也不會做到這個地步吧?」
「依我看,他是被逼吧,他們沒有血緣關系的……寄人籬下的就算是不願意也得遷就……必要時也要委屈自己,真可憐——」
「他年中應該受上不少氣,那家夥任性起來還真是不能小瞧,老是要人遷就,自以為是千金小姐——依我看,其實他心裏很讨厭這個姊姊吧。不過礙於寄人籬下,心裏就算有多委屈也不能直說啦——」
之後她們聊了什麽,她聽不确切,大概又是難聽的數落吧。
睇着懷中的熊娃娃……這也是委屈嗎?因為寄人籬下,所以不想惹她不高興,所以忍讓,所以委屈自己讨好她……是這樣子嗎?他是這樣想嗎?其實他根本不想跟她和好,只是因為他寄人籬下,所以只好強逼自己做讨厭的事……是這樣嗎?他是不是這樣想?她很想知道答案,可熊娃娃只回以沈默。
說起來也是……換作是她根本不能忍讓到這個地步。
她有多任性,她不是不知道,爸比曾提醒她無數遍,只是她老是恃着有沁泓寵、有沁泓縱就選擇性失聰。他應該感到很委屈吧……
一整天下來,胸口翳悶不已。
直到放學了,充斥於胸臆間的郁悶依然不曾消去。
在返家的路上,他們如常一前一後走着,他如常遷就她步伐小而放慢腳步,可她的心情卻異常沉重,看着他的寬背,那咫尺間的背影,心緒紊亂得無以複加。
接着,她聽見自己的嗓音,抖顫的嗓音。
「沁泓,我的腿又很累了……可以背我一下嗎?」
如料想般,他停下腳步,撇首瞥了她一眼,便蹲了下來。看着他的動作、他的背影,明明是熟悉不過,明明跟平常一樣,可……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很差勁。
如常地趴到他身上去,如常地感受着微暖的體溫循着他的背部傳來,可……忽然間,她很想哭。
微風拂來,帶走了眼梢上的熱度,卻未能帶走心上的郁悶。
收緊兩臂,她把他圈抱得更緊,明明彼此靠得如斯的近,可她卻覺得他們相隔了一段很長的距離。「沁泓……」
「怎麽了?」他虛問,言語間還是摻雜着她熟悉的寵膩味兒,可她只感到胸口緊窒難受……就連呼吸一口氣也感艱難。
「其實你是不是……」是不是很讨厭我?這句話,她很想問,可話卻哽在喉間,沒法順利吐出。
「是不是什麽?」他追問,可她沒有勇氣詢問。「……還是沒什麽了。」
那天以後,她沒再要他背她,也不敢再向他撒嬌。
自那天起,他們之間多了層看不見的隔膜。
或許早在小旋旋來到這個家前,那層隔膜就已經存在了,只是她一直沒察覺得到他的好、他的寵縱,他給予的一切,其實都是很刻意,都是她委屈他得來的。
或許她在很早之前就察覺到了,可她選擇沉醉在他的寵溺中不能自拔。
※ ※ ※
☆、10 我呀……就是想看你困擾的模樣
近來她變了許多,變得很不像她。
也許,他應該這樣說,他們之間多了一重看不見的無形隔膜。
她沒再要他背她,也沒再向他撒嬌,更沒再跟他一起回家。
她的朋友越來越多,她的交友圈越來越廣,致使她的時間被分薄了,所以,他們相處的時間越來越短……他是這樣想的,一直都是這樣想的,直到她提出要分別上不同的高中為止。那一天,他再次嘗到被遺棄的可怕滋味。
她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大,真的很大,卻偏偏沒有可以讓他容身的地方。
面對她的轉變,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怎樣做,想來想去,任他想得再多,唯能做的就只有配合,一如既往,配合她的生活步調,沒有他可以選擇的馀地。
各自升上不同的高中後,見面的機會更少,也不曉得是她朋友太多,抑或是課後活動太多之故,即使是鄰校,碰上頭的機會還是很少,少到他甚至會覺得自己連她一個普通的同學都不如。
這一段日子,他的生活過得比前一陣子還要來得灰暗。
這一段日子,他悲哀的發現自己在不覺間習慣過着以她為中心的生活。
偶爾間,他會有種感覺,即使大家還住在同一所房子,還睡在同一個卧室裏,他還是覺得只剩下自己一個,他又再次成為被嫌棄、多出來的那種角色。
偶爾間,他不禁在猜是不是上帝想要收回曾經賜予他的一切,因為他不知足、因為他太貪心了,他不但愛上了那個俨如陽光一般的女孩,還時刻渴求着她的愛,不用太多,即使是一點點都可以,他是這樣想的,他以為只要将感情隐藏得很好,就不會有人知道,他一直都是這樣以為,可他忘了一點,盡管他掩飾得再好,還是瞞不了全能的上帝。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一切一切,上帝都在看着。
所以上帝知道了,所以上帝收回增予的一切,所以當他遇上那個能讓他自卑一輩子的人的時候,他就知道對方是上帝派來收回他拚命守護的一切——
「找到你了,弘天宏。」對方比他高上一點點,有一頭醒目的金發,身上穿着皺得像是沒燙過的校服,驟眼看來痞味十足,但吸引他目光的并不是這些,而是那張跟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臉龐。
「……你是誰?」他問,自雙唇溢出的嗓音略顯不穩。
對方譏諷一笑,嘲道:「我嘛……硬是要說的話,我可是你的兄長呢。」
耳聞弦外之音,他抑下逃走念頭,強作鎮靜地問:「……你在說什麽?」
對方沒馬上答腔,只是饒有興味的盯着他看,那狀似在看小醜的目光讓他感到很不舒服,令他更想逃,可身體卻像被施咒般動彈不得,唯能待在原處,聽着他根本不想知曉的事宜。「弘天撆這個名字,你應該不會感到陌生吧?」
淡薄的嗓音如天邊一道響天雷,轟得他沒法思考。「……」
弘天撆……對於這個名字,他不會感到陌生,不可能會感到陌生……皆因那是親生父親的名字。縱然不曾見面,可那個名字已刻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