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樣
龍橋路183號,居然是家叫做“算了”的甜品店。
店位于十字街角,兩面都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張諾在微博上看到過這家甜品店的攻略,據說老板大學主修心理學專業,喜歡研究繁華都市中人們的心理狀态,再三選址才找到這麽個鬧中取靜的地方。
原來程白枝那樣的人,也會喜歡這種“網紅店”嗎?
張諾站在店門口,盯着來來往往的人群看了一會兒,試圖從裏面找出程白枝,可惜沒什麽結果,最後她只得推門進去。
上午店內空空,老板正在切蛋糕卷,長長的蛋糕刀沾水後擦幹,熟練地切下一塊,然後浸水,擦幹,再切。
芒果味的蛋糕卷被切成一塊塊,露出裏面的奶油和果肉,整齊地排在一邊。
張諾進門的時候,她擡起頭笑了一下:“随便坐。”
張諾選了個牆角的位置坐下,面對着一側玻璃窗。
店裏有點日式風格,又比傳統的日式文藝更接地氣一點,靠牆擺放的青葉榕裝在藤條籃裏,朝外肆意張開油亮的葉子。空氣裏飄着淡淡的甜香,混着柔和的輕音樂,張諾一直以來繃緊的神經稍稍舒緩下來。
她偏頭靠着牆,開始摳指甲,這個習慣她戒掉很多年了,如今只有緊張的時候會這樣。
老板包完蛋糕卷,送來一份牛皮便簽寫的菜單,張諾笑笑接過了,琢磨着是不是該給程白枝點個什麽東西。
最後還是沒點。
畢竟也不知道她的口味。
“要吃什麽,我請客。”老板忽然說。
張諾搖搖頭:“不了,我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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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話的時候擡起頭,目光跟老板對上,老板的眼裏帶着點笑意,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張諾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原來她就是她要等的人。
“程……小姐?”張諾有點不确定。
她記憶裏的程白枝應該不長這個樣子,至少比這更酷更潇灑一點,不過要她具體說出什麽臉型、什麽五官,她又說不出了。
程白枝在她對面坐下:“是我。”
“替/人/消/災/是兼職,這個,”她敲了敲店裏的桌子,笑了,“才是主業。”
還真是個“路邊攤”賣甜品的。張諾想。
她約莫二十六七歲,生得不算很漂亮,但勝在皮膚白皙,唇形好看,微微眯起眼的時候,格外具有風情。
但很奇怪,這樣一張很具有辨識度的臉,張諾卻忘了。
可能跟着裝風格也有關系。
今天的程白枝簡單地穿着淡色毛衣和牛仔褲,烏發披散在肩頭,較之那日好萊塢電影女特工一般的打扮,顯得溫柔許多。
“怎麽稱呼?”程白枝問。
“張諾。我們見過一次的……嗯,在一個夜晚。”
程白枝微微挑着眉,似乎有些意外。
大概她經常給別人發便簽,記不清了,張諾想。
她從包裏取出便簽紙,遞給程白枝,然後大致地講了講那天的經過。
程白枝看了一眼,了然地“哦”了一聲。
正當張諾以為她要問什麽的時候,卻看到她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根樹枝似的東西,又掏出一個打火機發放在桌上:“介意嗎?抽支煙。”
張諾本能地想皺眉,末了想到自己有求于人,勉強點了點頭。
程白枝笑了一下,轉着打火機,大拇指微微一按,打着了火:“這叫藤煙,雲南那邊的老奶/奶們都抽,對身體無害的。”
她将那細煙枝湊近打火機,點燃以後,纖細的手指将它夾着,并不急着吸,只任煙枝在指縫裏燃燒,似乎只想聞個味道:“說說你想怎麽辦。”
這麽快就直入主題了,也好。
張諾攥緊了手心:“我希望他從我的生活裏消失。”
程白枝眯起眼,做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這樣?”
張諾愣神一秒,意會之後連忙擺手:“不不不,不是的,就別讓我再見到他就行。”
她直覺程白枝幹得出殺人放火的勾當。
“他吸/毒,還打人,好幾次威脅我如果離開他,就殺了我。”張諾說,“這些情況報/警有用嗎?我……我不太敢……”
“報什麽警,”程白枝說,她沒化妝,臉上帶着一種病态的蒼白,只靠室內暖色的燈光勉強鍍着一點人味兒,她傾身上前,笑得雲淡風輕,“有我就夠了。”
張諾走後,木蕭臉上的笑容就像浮光一樣褪去了。
畢竟長久地保持人皮上的虛假表情,并不是件輕松的活。
她鎖上店門,拉下兩側落地窗的黑色窗簾,室內光線瞬時黯淡下來。
留聲機裏的音樂也一起停了,整間屋子顯得很安靜,木蕭張嘴從手腕上咬下一根皮筋,把披肩長發松松紮起來,劉海一并夾上去。
然後,用玻璃壺煮上咖啡,她坐下,不緊不慢地開始“卸妝”。
先抽一張卸妝濕巾,敷在臉上,然後緩緩往下一擦,眉眼的顏色瞬時淡去許多,幾乎要消失不見,就像畫上去的一樣。
等五官的顏色都淡得不能再淡之後,她才将卸妝濕巾扔進垃圾桶,然後拉開抽屜,取出一根細細的筆開始在臉上勾勒。
玻璃壺裏煮的咖啡開始彌漫香氣,木蕭依舊仔仔細細地化着妝。
等她描完最後一筆,五官已然沒有“程白枝”的半點影子了,而是和方才走出去的張諾一模一樣。
她對着鏡子做了幾個表情,大概是挺滿意,放下了筆。随後她起身,張開食指和大拇指,大致在身上比劃了一下,整個人瞬間縮矮了好幾厘米,變成了和張諾一樣的嬌小身材。
做完這一切,她随手拎起咖啡壺,給自己到了一杯香氣四溢的咖啡。
不過休息片刻,手機又響起來。
鈴聲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大概七八十年代流行那種,她三十年前聽了一次就很喜歡,智能手機普及之後特意換的。
她抿了一口咖啡,懶洋洋地應聲:“你好,程白枝。”
“程小姐是吧?你欠了三個月的房租什麽時候交啊?再不交我真的不租你了啊!”
先前那股神婆般的氣質蕩然無存,木蕭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明……明天?”
晚間十點五十五分,張諾準時出現在皇後會所的樓下。
這是她曾經上班的地方,如今為了躲避陰魂不散的彪哥,她已經辭職。
風有點冷,張諾跺着腳進了門廳,手機在這時響了一聲。
張諾掏出手機一看,是彪哥,一貫欠揍的口吻:
[婊/子,來沒?]
她舉起手機,對着皇後會所閃爍的霓虹燈拍了一張。
彪哥沒再回複,過了一會兒,她聽到身後響起了重重的腳步聲。
彪哥梳着個時下最流行的社會大背頭,只穿了個黑色背心,露出結實的肌肉和一整條紋身大花臂,手上拎着一件厚實的工裝外套。他個子不算高,人又壯實,乍一眼看去,狗熊似的從樓梯搖擺着下來。
“彪……彪哥。”
彪哥直接走過來,用力在張諾白皙細嫩的臉上一怼:“算你識相。”
張諾牽動嘴角笑了笑,手被彪哥一把拽了過去,繼而整個人被拉出會所。
她輕輕掙動:“彪哥,我們……去哪?”
彪哥湊近了,混着煙臭和酒臭的氣息噴在她頸間:“還用問嗎?去你家。”
“哦……好,好呀。”張諾吸了吸鼻子,應聲。
彪哥很滿意。
果然女人就是要打要罵才服帖,絕對不能寵,一寵就蹬鼻子上臉,還想跟他分手。
也不想想在叱咤風雲的彪哥這裏,她不過是個新鮮玩物罷了。
分不分手,當然他說了算。
沉浸在這種巨大的征服感中,彪哥得意地甩上工裝外套,大手攬過嬌小女人的肩膀,招了一輛出租車。
他沒注意到張諾此時也是輕輕笑着的——
嘴唇鮮紅,貝齒微露,就像溫順的綿羊忽然亮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