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楚明歌摩挲着他腕上的傷痕,那些斑駁橫雜的傷疤已經落了痂,只留下幾道淡淡的肉粉色。
他忽然笑了一下。
“也好,武功也廢了,不用朕沒日沒夜地鎖着你。”
桎梏着雙腕的手掌帶着森然的溫度,像是一條吐着紅信子的長蛇,“嘶嘶”地一直爬進心底深處去。
“剛才你見着朕就怕,朕一眨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朕不高興。”
他有些磨牙鑿齒:“朕想着,若是今日抓不到你,朕就命人打造一副鐐铐鎖着你的手腳,不給你衣服,看你光着身子,能跑哪裏去。”
雲緋聽着他陰森的話語,渾身汗毛倒豎,被寒意包圍。
楚明歌的指尖拂過他的鬓發,瞳眸中有了些難得的溫柔:“別害怕,朕會好好對你的。”
雲緋望進他的眼眸深處:“陛下還會将屬下送給別人嗎?”
他的雙眼冷然無波:“如果陛下已有打算,還請告知屬下,屬下也好早做準備。”
輕輕巧巧的幾句話,瞬間将楚明歌擊得潰不成軍。
楚明歌扯開唇角,微微上挑的弧度裏盛滿了苦澀,他眼睛裏滿是紅血絲,低下頭,竟然有幾分可憐:“……不要說這樣的話。”
雲緋輕輕嘆了口氣。
“陛下身側已有了皇後,就算屬下回去了,又該用何身份陪伴您?”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疲憊:“皇後對您一心一意,他容不下屬下,屬下也不想破壞陛下的幸福。”
楚明歌灰白的面龐因為這句話重新煥發光彩,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道:“只要你跟朕回去,朕保證不會有人敢說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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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羽他不是問題,他對朕還有些用處,你放心,朕不會讓你受一丁點委屈。”
雲緋自嘲般一笑:“陛下說的用處,該不會是用皇後平衡大晟與大周的關系吧?只要大周不滅,皇後就屹立不倒。”
“而且,為了寬慰大周,陛下一定會時時陪伴皇後,我又算是什麽……到時候縱使委屈羞辱,陛下也只會讓我忍耐罷了。”
他垂下眼簾,密密的睫毛擋住一點稍縱即逝的淚意。
楚明歌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雲緋說的每個字,每句話,都讓他接不了口。
因為他無比清楚,他說的每個字,都有在日後成為現實的可能。
國家和雲緋,這兩者的分量始終難以平衡,青羽是大周送來的人,即使他明知他不懷好意,也不能做得太過分。
雲緋一逃,楚滄勢必懷恨在心,必定會讓青羽給他很大壓力。
大晟目前局勢不穩,他不能貿然開戰,大晟的政權禁不起任何動蕩。
楚明歌唯有抱緊了他:“不會的,朕會處理好一切。”
“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
雲緋扭過頭,臉上的線條寫滿了強硬的拒絕。
楚明歌苦笑:“你在怪朕無用嗎?”
“朕的确很沒用,保護不了自己喜歡的人,屢次讓你陷入險境。”
他的音量漸漸低下去,雲緋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楚明歌說不動他,也沒辦法。
過了一會兒,雲緋慢慢看向他:“陛下的喜歡,讓屬下害怕。”
楚明歌心上像是裂開一道縫隙,讓他連笑容也無法保持。
無論楚明歌如何哄勸,雲緋也不願意開口,楚明歌無法,只好閉上了嘴。
馬車上點着安眠的香料,他很快就睡着了。睡着的臉安寧乖巧,沒有醒着的時候那般牙尖嘴利,讓人愛恨交加。
楚明歌點點他的眉心,手指下移,游走過雙眸,俊挺的鼻梁,嫣紅的唇瓣,內心感到一種極大的滿足。
無論如何,這個人是他的。
他不會放手。
這輩子都不會。
……
馬車很快就到了大晟的都城。抵達時,天上飄起了細細的冰冷的雨絲,淡煙急雨,遠處山巒如剪影,在黛黑的夜色裏勾勒出蜿蜒的線條。
雲緋掀開眼簾,迷迷糊糊的:“到了麽?”
他睡得沉,臉龐紅紅,聲音也軟得誘人,楚明歌故意騙他:“你繼續睡吧,還早呢。”
懷裏的少年“哦”了聲,果然又閉上眼睛,楚明歌取過狐裘,将他嚴嚴實實裹了起來,抱在懷裏下車。
青羽亦步亦趨跟着他,見狀咬了咬貝齒。
他的視線落在楚明歌的懷裏:“恭喜陛下得償所願。”
楚明歌掃了他一眼:“皇後不替朕高興嗎?”
“高興……自然是高興的。”
青羽一走近,楚明歌立即把人摟得更緊,似乎生怕青羽傷到他,青羽的笑容搖搖晃晃,險些挂不住。
寒意侵體,青羽打了個噴嚏,楚明歌淡淡道:“天色不早了,皇後早些回宮歇息吧。”
青羽看着他抱着人,頭也不回地離開,恨恨地捏住了拳頭。
大晟的文武百官和百姓都知道,楚明歌寵他寵得無法無天,只有青羽知道,這份滔天榮寵下的真相有多麽可笑。
名義上他是皇後,可成婚至今,別說同床共枕,楚明歌甚至不願意被他碰觸身上的任何地方。
一個空有其表的皇後,連楚明歌的身也近不了,想要接近大晟的政權中心,難上加難。
楚明歌不是那麽容易入彀的人,要讓蘇逸滿意,他還得多費些功夫。
楚明歌将雲緋放到準備好的宮殿之中,低下頭,專注端詳着他的神情。
眼睑下投了一片鴉青色的虛影,撥動着他柔軟的心房。
楚明歌伸出手,輕柔地放到他的額頭上。
觸手的感覺有些燙,楚明歌皺起濃眉,對左右吩咐:“去找個太醫。”
來的是貼身伺候他的太醫院院正,他把過脈,捋捋花白的胡子,搖頭:“請陛下恕老臣無能,公子受邪毒侵體已有多年,即使用名貴藥材保養,也不過一二年的活頭。”
院正用詞尖銳,正好紮在楚明歌的最痛處。
……他有片刻的沉默。
半晌後,楚明歌開口,嗓音艱澀:“當真沒有別的辦法?”
院正沉思須臾,道:“老臣會盡力而為。”
言外之意,便是他也不敢打包票。
楚明歌無力地揮揮手,屏退一幹宮人,握住雲緋的手出神。
蜷在掌心裏的手乖巧溫軟,卻沒有多少熱度,像一只冷冰冰的漂亮的白玉。
楚明歌握着他的手按到臉頰上,眼簾垂落,将脆弱的感情掩藏下去。
他好像又回到颠沛流離的那個時候,一睜眼就是腥風血雨,朝不保夕,即使睡着了也會驚醒。
現在,他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子,狀況并沒有好多少。
唯一不同的是,那個時候,他知道有一個人會永遠陪伴他,和他同生共死。
可是現在,連他也要離開了。
事到如今,他又能怪誰呢?
……
雲緋自夢中醒過來,楚明歌已經離開,他抱着被子,呆呆地發了一會兒神。
楚明歌如今已經是皇帝,肯定比從前當攝政王的時候還要忙。
他看着手掌,手上依舊殘留着幾分暖意。
實在沒有動彈的力氣,又躺了回去。
楚明歌的那些話語,如同一個陰怖的噩夢,無時無刻不纏繞在他心間。
武功已廢,這副身子也早已殘破不堪。現如今連逃離也做不到……
一輩子活在楚明歌的陰影中,永失自由,看着他三宮六院,兒孫滿堂,而他或許只能一輩子當禁/脔,沒有身份沒有地位也沒有尊嚴的男寵……
他閉上雙眸,牙關止不住打戰。
如果放在從前,楚明歌說喜歡他,他會為此高興上許久許久,只是如今已經不會了。
他嘗過幸福,也嘗過被欺騙,被抛棄的滋味。和承受的那些痛苦相比,那絲幸福也不過是虛假的幻覺罷了。
從未有過如此灰心喪氣的時刻,世間萬物都失去了光彩,映着他死氣沉沉的雙眸,頹然灰敗。
外間響起窸窸窣窣的響聲,有人端着東西走了進來。
雲緋轉過頭。
來人是青羽。他穿着一襲大紅色的錦衣,上面繡滿了龍鳳花紋,彰顯着他尊貴無匹的身份。
雲緋捏着錦被,不知道該不該起身行禮。
青羽看出他的為難,柔和地笑笑:“坐着吧,陛下叮囑過,你身子不好,這些虛禮就免了。”
他放下手中的托盤,坐在床榻旁邊的繡榻上,細細端量着他的神色。
“你是伺候過陛下的人,就算犯了些錯誤也無傷大雅,我會替你求情。讓陛下饒恕你的罪過。”
青羽含笑:“你放心吧,陛下是個念舊情的人,我與陛下不過一面之緣,他就記了這麽多年,你和陛下之間的感情更不用說了。”
雲緋有些無所适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在青羽面前自然矮了一個頭。
他蔫蔫地點了點頭,青羽一笑,端起瓷碗送到他手裏:“這是我特意為你煮的粥,你趁熱喝了吧。”
雲緋聲如蚊吶:“多謝……皇後。”
青羽笑得越發動人,雲緋接過碗剛要入口,卻被忽然喝止。
“住手!”
一道威嚴的男聲破空傳來,兩個人俱是一驚,齊齊看向門口,楚明歌站在逆光之中,周身湧出駭人的煞氣。
“不準喝。”楚明歌又怒喝一聲,大步流星走進來,摔得珠簾飛舞碰撞,流瀉下一串叮叮當當的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