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估摸着楚明歌追不上了,雲緋的腳步才敢放慢。他拐進一處隐秘的小巷角,癱坐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氣。
驚慌失措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盤旋心底久久不去的涼意。
楚明歌來得突然,又像是命中注定的巧合,被一只無形的手指引到這個地方,給他一個猝不及防的襲擊。
他無暇去想楚明歌現身潼關的原因,只想趕緊逃離這個危險的地方。
蘇逸杳無音信,他停留這麽久也無人接應,承諾成了一句虛無缥缈的廢話。
他唯有想辦法盡快逃離這裏。
短暫歇息了片刻後,雲緋起身向城門走去。
然而,城門口圍滿了武裝士兵,凡是過往行人皆要接受搜查,士兵拿着畫像跟每個年輕男子做比對,一時間人心惶惶。
雲緋看得清清楚楚,那畫像上的人分明就是他。
楚明歌竟然在短短一炷香之內就封鎖了潼關,雲緋不知該驚訝還是嘆息。
不得不承認,楚明歌的辦事效率還是和從前一樣高效。
他立在原地瞪了好一會眼,這才轉了個方向,漫無目的地朝前走去。
沒有任何方向,城裏又滿是搜捕他的人,即使用人皮面具做僞裝,身形也無法遮掩,很快就有幾個士兵看出他的異樣,手上長矛紛紛對準了他。
“站住。”
打頭的官兵呵斥道:“別動,轉過身子。”
雲緋深吸了一口長氣,雙手緩緩緊攏成拳又放開,迅速往嘴裏送了一顆丹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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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蘇逸給他的東西,緊要關頭服下,可以短暫恢複武功,不過,持續時間只有一炷香,恢複程度也只有五成。
他聽着腳步聲,一炷香應該夠用了。
官兵繞到他面前,拿着畫像比對了兩下,目露疑惑,想起楚明歌的話,聽說那個逃奴擅長易容,本着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原則,他打定主意。
“勞駕,跟我們走一趟。”
士兵走上前扣住他的肩膀,雲緋目中掠過一抹厲色,陡然出手,袖中飛出一道銀色的流光。
恍如白日流星,拖曳着長長的尾巴擦過衆人,所過之處徐徐散開一股鐵鏽味。
官兵頓時都吓了一跳,雲緋執劍在手,沉着應對,狹小的巷子裏響起叮叮當當的金屬碰撞聲,雪亮長劍将官兵逼退,緊要關頭,一個士兵突兀地喊了一句:“找到了,快來人——”
他這一嗓子立即把所有官兵都聚集了過來,雲緋看着越來越多的人群,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緊跟其後的是楚明歌,他騎着一匹高頭大馬,将他的去路完全堵絕。
雲緋握着沒有溫度的長劍,一顆心也如同沉入了深淵。
楚明歌坐在馬上,冷冰冰地環視四周。
再開口,對着追捕的士兵下了絕對的命令:“不準傷他一根汗毛。”
士兵皆是凜然,雲緋低下頭,掩住眼底的嘲弄。
主子特意吩咐不準人傷害他,他這個逃奴是不是應該感恩戴德。
他咬咬牙,揚手,丢下長劍。
“哐當”一聲,格外的觸目驚心。
“屬下不會反抗,任憑陛下處置。”
楚明歌對上他死灰般的眼神,驚愕之餘亦不免有些悲傷。
他啓開薄唇,将聲線裏的無力感很好地掩飾了起來。
“跟朕回去。”
下頭的少年打了個激靈。
楚明歌将他的反應盡收眼底,怒意冰涼委屈酸澀齊齊湧上心頭,一時間心潮起伏,說不出話。
雲緋牙關打顫,那些可怖的回憶再度浮現腦海,将支離破碎的心擠壓得痛脹,快要裂開一般。
他用力呼吸了好幾口,吐出一個堅定不移的音節。
“不。”
楚明歌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去。他本就生得威嚴有餘柔和不足,此刻陰沉着臉,更添了幾重壓迫的氣勢。
“由不得你。今**必須跟朕回去。”
雲緋本想說些什麽,末了,卻只是搖了搖頭,異常的堅定。
“請陛下賜屬下一死吧。”
他的音量不大,聽在楚明歌耳朵裏,威力無異于一道晴天霹靂。
他閉上眼睛,緩了又緩:“你就這般厭恨朕?”
雲緋聽出他話裏的感傷和凄涼,納悶地看了看他。
他搞不明白,楚明歌的異樣從何而來。
從前逆來順受的奴才竟然反抗他的權威,楚明歌不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深深垂着頭,露出的一段脖頸脆弱得幾能折斷,楚明歌的眼神久久停留在那處秀麗白皙的肌膚上,眼神明明滅滅,閃爍晦暗。
明明還是以前的那個人,只要他招招手就會跑過來,怎麽忽然學會了傷人心的手段?
那張被他品嘗過無數次的雙唇一開一合,說出的每個字都精準無誤紮在他心底最柔軟的所在。
“屬下從前就該喝下鸩酒,命歸黃泉,是陛下可憐屬下,放了屬下一條生路,留屬下茍活至今,屬下感激涕零,如今、如今已沒有遺憾,能為陛下而死,是屬下最大的榮幸。”
每個字都是那樣的冠冕堂皇,每個字都是那樣的無情疏離。
楚明歌胸膛裏仿佛堵了團棉花,他強忍耐着胸口慢慢上漲的酸楚,一動不動,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雲緋身上。
他忽然有一種錯覺,他們二人中,雲緋才是那個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人。
楚明歌跳下馬,走到雲緋面前。
雲緋本能地後退了兩步,楚明歌伸出的手一僵,
這時,坐在馬車上的青羽聞聲走了出來,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奇怪地打量着周圍發生的一切。
楚明歌有些煩躁,說話時聲音裏也不由得帶了出來:“你出來幹什麽?”
青羽一僵:“……我擔心您。”
他走到楚明歌身邊,虛虛扶住他的手臂——楚明歌一慣不喜歡被人觸碰,連他也不例外。
楚明歌眸中閃過厭惡,卻沒有推開他。
青羽看在眼裏,瞳孔因為驚訝微微放大,心裏劃過一抹暗喜。
楚明歌對他的嫌惡似乎沒有那麽嚴重了,這是不是意味着,他離目标更近一步了?
青羽容貌豔麗,楚明歌高大,兩個人如同一對天作之合的璧人。
這幅場景格外刺目,他悶悶地偏移了視線,楚明歌觑着他的反應,內心浮起一些類似于喜悅的情緒。
楚明歌抓住他的手,用力極大,雲緋試圖掙脫,嘗試了幾下,楚明歌沒留給他一分逃脫的可能性。
他的手很緊,像烙紅的鐵鉗。他無可奈何:“陛下您想怎麽樣呢?”
楚明歌沒有什麽溫度地開口:“回宮。”
說完,就拽着他登上馬車,青羽也想跟着上車,楚明歌不忘回頭命令:“你去另一輛馬車。”
青羽被他冷冰冰的語調震得眼泛淚花,也不敢抱怨,乖乖下了馬車,上了另一輛車辇。
一路上,馬車颠簸震蕩,像是要将人的心肺髒腑都颠出來。雲緋的面色很不好,捂着胸口,胃部不時竄上一股幹嘔的沖動,五髒六腑似乎都翻轉了位置。
楚明歌的忍耐力要比他好上很多,看見他要吐不吐的樣子也只是冷哼了下,他實在氣不過,心裏被怒火擠滿了,騰不出空間放關切和憐惜。
剛才服食丹藥的副作用發作,讓他的神智不大清醒,四肢百骸漸漸僵硬無力,視野裏
看着他病恹恹柔弱不堪的模樣,楚明歌終究将人抱到了懷裏,摸了摸他的臉龐:“不舒服?”
雲緋将臉埋到他的胸口,死死咽下一縷呻/吟。
楚明歌發覺到他的舉動,火氣騰的冒了上來。
“都成這樣了,還不回宮?還要跟朕對着幹?”
埋怨歸埋怨,他捉過雲緋的手腕,指尖搭上他的腕子。
雲緋始終緊閉雙眼,不肯跟他對視。
楚明歌又生氣又好笑:“你若有本事,一輩子不睜眼也行。”
“朕想親你就親你,反正你也看不見。”
雲緋倏地睜開眼睛。依舊倔強地做着抵抗:“不要。”
楚明歌剛想說些什麽,臉上忽然有些異樣。
不診還好,這一診,立即讓他察覺出不對勁。
丹田氣息空空,查探不到一絲內力存在的痕跡,更別提寸寸斷裂的筋脈,和廢人無甚差別。
可看他方才和人交手的形容,完全看不出來他武功已廢。
楚明歌眉頭緊皺,厲聲質問:“剛才是怎麽回事?”
雲緋扭過臉,楚明歌擒住他的下颌,語氣發狠:“要朕用手段撬開你的嘴麽?”
雲緋小聲道:“……服了藥。”
“誰給你的?”
雲緋躊躇了半天,窺着楚明歌不善的臉色,弱弱道出一個名字:“蘇逸。”
“大周的人,你也敢信。”
楚明歌收回手,他的除了身體裏一股漸漸消散的邪氣,倒是診不出別的。
他沉默良久,才問道:“誰做的?”
雲緋沒有回答,眼睛裏滿是難以自持的悲傷。
楚明歌立時了然。
除了楚滄,沒有誰會這麽禽獸。
要廢掉一個高手的武藝,有無數種方法,楚滄偏偏用了最痛苦的那種。
他望着懷中人瘦削的側頰,發出一聲嘆息。
“你恨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有許多事,非我所願。”
雲緋阖上雙眸,身體發着細碎的抖。
“既然被我抓住了,就不要想着有逃脫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