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楚滄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腸驟軟,再開口時語氣已不自覺緩和下去:“孤沒有生氣。”
“我、我沒有不開心……殿下随意就好,我都聽殿下的。”
他這般溫順,楚滄應該感到滿意的。
然而,心間卻是雲遮霧罩,怎麽也感覺不到歡悅。
面對着楚滄,他始終無法克制從心底而生的畏懼,即使楚滄溫言笑語,也總是一副受驚的模樣。
楚滄掐着他的下颌,無端端有些煩躁。
“你從前不是這樣。難道在你心目中,孤比不上楚明歌嗎?”
懷裏的少年打了個激靈,眼睫毛瑟瑟抖動,面上一片懼色,顯然,又誤解了他的意思。
楚滄胸中血氣翻湧,又不能放些過分的狠話,緊緊抿着唇,周身散發出駭人的冰冷。
雲緋的眼眸閃爍着,露出底下的水光點點。
楚滄緩緩摩挲着他的臉頰。
氣色好了許多,唯獨那雙眸子裏再也沒了往日的輕快靈動,稍有異動便如驚弓之鳥,人也一天天軟似一天,精氣神頹廢衰敗,大點的風都能将他刮走。
面對着這樣的情景,楚滄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甚至狠不下心将他徹底變成自己的所有物。
說來好笑,都三個多月了,他頂多就親兩下,只要一暴露出更多更深層次的意圖,這人便會止不住地痙攣,胃裏嗳酸,吐得昏天黑地。
直到這個時候,楚滄心裏終于有了幾分愧疚。
或許他的手段過于激進,短時間內達到了目的,也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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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想要扭轉局面,也只有求教蘇逸了。
蘇逸博覽群書,見識淵博,行走過山川江湖,九州山麓,聽聞,他曾于某國皇室受過教養,尤擅秘術,興許他會有辦法治療雲緋的心病。
只是這樣一來,就不得不讓雲緋和別的男子獨處了。
別人楚滄還能放心,至于蘇逸……
他信不過。
楚滄躊躇着,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忍不住嘆出了聲:“你要是能自己痊愈,孤也不必為難了。”
口氣飽含着寵溺的意味,聽在耳中簡直像是一個天大的諷刺。
懷中的少年眼神忽明忽暗,藏于袖中的手不由自主死死地攥了起來。
就在楚滄下定決心後幾日,雲緋的病情再度嚴重起來。這一回來得兇險,渾身燒得滾燙,幾服藥灌下去,非但未見好,反而吐得更加厲害。
好不容易養出的肉也快速消退,只剩一把枯骨和尖尖的下颌。
楚滄幾度糾結後,終究還是讓人去請了蘇逸。
蘇逸給雲緋把了脈,給出了答案:“是中毒。”
楚滄不可置信:“什麽毒?”
“産自南方濕地的博落回。此物毒性極強,絕不能內服,微臣剛才查探他的脈息,應該是從他剛來的時候就被人下了毒。那個下毒之人極為謹慎,用量把握得剛剛好,只要再拖上兩天,他就會毒發身亡。”
楚滄緊抱着虛弱的人,一時間湧起無限後怕。
蘇逸扯開嘴角:“殿下看管如此嚴厲,想不到還是讓人得了手。”
楚滄聽出他的譏諷,并未放在心上,只道:“他的身子孤就交由你照看,你務必要好好照顧他。”
“是。”蘇逸道:“那麽,殿下以為是何人下毒?”
楚滄思來想去,露出一抹幽幽的冷笑。
他後院有幾個侍妾,其中有個從前極為受寵的,嫌疑最大。
楚滄立即派人将那幾個侍妾看管起來,一番搜撿果然在那個侍妾的屋子裏找到了博落回,楚滄怒不可遏,立即前往後院親自拷問。
那侍妾先是抵死不認,楚滄呈上證據,她才痛哭流涕地求饒,只道自己怨恨寵愛被奪,豬油蒙了心才犯下罪孽,願以死謝罪只求不要牽連家人雲雲。
說辭楚滄怎可能相信,且不說她是用什麽方法弄到博落回的,僅僅是投毒的方法,就值得玩味。
那處院落看守嚴密,進出的人都要出示腰牌,她一個侍妾,有那麽大的本事買通太子身邊的人?
楚滄越發憤怒,正打算讓人嚴刑拷打,那侍妾忽然尖叫一聲,倒地不起。
獄卒上去一查看,竟然毒發身亡,當場暴斃了。
前去追捕這名侍妾家人的士兵也來回報,她的家人在一夜之間人間蒸發,杳無音信。
楚滄看着那具還未涼透的屍體,一張臉難看得無法用言語形容。
幕僚湊上來低低問道:“殿下,您以為此人背後會是誰?”
楚滄冷笑:“除了皇宮裏的那位,還有誰能手眼通天,将孤的東宮摸得一清二楚。”
幕僚心生懼意:“那殿下該如何應對?”
楚滄音調漸弱,憤恚與不甘被強硬地壓制下去。他搖了搖頭,道:“只要他沒有第二個兒子,孤就還是大周的儲君,他能對孤身邊的人下手,就能對孤下手。”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孤絕不會坐以待斃。”
楚滄折返回東宮,雲緋仍舊靜靜沉睡着,他認真端詳了半天,蘇逸問道:“殿下有什麽收獲嗎?”
楚滄默了默:“孤已經處置了那個兇手,從今以後這件事不要再提起了。”
“還有,他醒後也不用告知他真相,這種事情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蘇逸含笑答應了,又道:“臣今日進宮,聽說了一件事。臣覺得有趣,特意說給殿下,博殿下一笑。”
楚滄回頭看他:“何事值得大人這般上心?”
蘇逸的笑容裏有一絲陰毒的惡意:“聽說大晟皇帝向陛下遞了一封密函,要将他贖回去呢。”
楚滄心頭一跳:“楚明歌還記着他?”
蘇逸不置可否:“看來這人不但勾了您的魂,楚明歌也陷在他身上無法自拔。”
楚滄略略遲疑:“那……陛下他的态度呢?”
“陛下留下了那封密函,沒有立刻答應楚明歌。臣看陛下那樣子,估計楚明歌開出的條件十分豐厚,興許過上幾日,陛下就會松口。”
“不可能。”
楚滄斬釘截鐵:“既然他打算将人送回去,又為何要給雲緋下毒?”
蘇逸眼光冷極:“您難道還不清楚陛下的性子麽?”
“明面上,他答應楚明歌會把人還給他,實際上率先下手,既讓楚明歌人財兩空,又打擊了您,一箭雙雕,這可是樁好買賣。”
楚滄的雙眸中迸射出兩簇火焰,熊熊燃燒着,似乎要把目光所及之處全部燒成灰燼。
“孤救下了他的命,是不是意味着,孤這番心血白白給楚明歌做嫁衣裳?”
楚滄一拳砸到紫檀木桌上,蘇逸幽幽嘆道:“殿下小心傷着手。”
楚滄眼裏刻着幾根血絲:“你說,現在應該怎麽辦?”
蘇逸微笑:“臣近來找到一個人。臣敢用項上人頭擔保,楚明歌一見到他,就會将雲緋棄之腦後。”
“真的?”楚滄半信半疑,眼眸裏翻騰着墨色:“那就把他送過去,要是真如大人所言,孤一定好好感謝大人,加官進爵,保你一世的榮華富貴。”
他呼出一口濁氣,整頓好心情,拂袖離去:“孤還有事,先走一步。”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蘇逸回身,看向床帏,雲緋正面無表情看着他。
“醒了嗎?剛才的話,你一定都聽到了。”
雲緋臉上閃過一絲黯然,蘇逸款步走到他面前:“不高興?是因為楚滄,還是因為楚明歌即将有了新歡?”
雲緋翻了個身:“和你無關。”
“唉,別生氣嘛。”蘇逸坐到床邊:“你要毒藥我幫你找了,你要我挑撥楚滄父子的關系,我也幫你做了,用完就扔,我會傷心的。”
“你也真夠狠的,博落回的毒性那麽烈,你眼都不眨就喝下去,萬一假戲成真,你真死了可怎麽辦?不說楚滄不會放過我,”
他絮絮叨叨說了半晌,雲緋被他說得肉麻,強忍着不适,沉聲道:“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
“過些時日吧。等那個人到了大晟,楚滄真正放下心,放松了對你的管制,我才好想辦法。”
“我有一件事要問你。”
他轉了個身,直勾勾盯緊蘇逸的雙眸:“你費盡心思幫我,到底是為什麽?”
蘇逸啓唇一笑:“你對我眼緣,我就幫幫你,怎麽了?”
雲緋把閉上眼睛:“你不用騙我。我們從前……是不是見過?”
蘇逸漫不經心:“大晟的尚書府,你奉命刺殺,正好撞上了我。”
他不肯說實話,雲緋也無可奈何,蘇逸勾起他如墨般傾瀉的長發,道:“我也有件事問你。”
“等你逃出去以後,你打算去哪裏?還要回楚明歌身邊嗎?”
雲緋肩頭一顫,被抛棄的回憶冷不防湧上心頭,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想起過楚明歌。
只要一想起那個人,便有寒意滲透五髒六腑。
僅僅回憶就這樣痛苦,怎麽可能會回去。
……
楚明歌當上皇帝以後,大力着手改革,一個月內頒布了數十條法令,大興農桑,減免賦稅,招賢納士,廣納天下奇才,大晟在他的治理下,漸漸恢複了繁榮昌盛。
如今楚明歌大仇得報,坐上了至高無上的皇位,事事順意,樣樣圓滿,只有一件事萦繞心頭不去。
雲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