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霍夫人憐惜溫晏腿腳不便,就免了他的早晚請安,只需隔兩日去前廳同家中衆人吃個晌午飯即可。話雖這麽說,但溫晏心裏不踏實,幾次早起想去請安,都被霍時修攔下來。
霍時修只穿了件裏衣,一邊打哈欠,一邊把原本放在藤椅上的鴛鴦枕往溫晏枕邊擺,裝作同床而眠的樣子,他彎下腰,離得更近,溫晏一下子清醒了,眼睛止不住地亂瞟,要麽看看枕頭,要麽看看床幔,就是不敢看霍時修。
霍時修給他掖了掖被角,遏止了他想要起身的念頭,“不去請安還不好?若是我,定要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溫晏還是有些不放心,但雙臂被困住又懶得動彈,躺在床上看霍時修更衣,目光直直地看着,幾次咬住嘴唇,等到霍時修穿好了,都不知道怎麽開口,還是霍時修發現了他憋紅的小臉,整理完衣領之後,挑了下眉,笑眯眯地走過來:“臉這麽紅,剛剛偷看什麽了?”
“沒有!”溫晏如何招架得住,臉霎時紅得更厲害了。
霍時修走到床邊,卻沒有居高臨下之感,聲量很低,好似在與溫晏說悄悄話:“我瞧着你這兩天總偷偷盯着我,是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嗎?”
溫晏張了張嘴,說了話卻沒出聲。
他想說“沒有”,可霍時修的目光溫柔,連同他的語氣,像是一種誘惑。
半天房間裏才鑽出一句輕輕的、像是不想被人聽見的話:“霍公子,我、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
“你想怎麽叫就怎麽叫,”霍時修無奈,可溫晏更糾結了,他便幫他一把,告訴他:“我比你虛長幾歲,小王爺若願意,叫哥哥也行。”
溫晏想起陸琢,便有些叫不出口,霍時修也沒說什麽。
“還有一件事,睡那張躺椅一定很不舒服吧?其實——”
溫晏話音未落,霍時修便裝作腰酸背痛的模樣,伸了個懶腰,嘴裏嚷嚷着“是啊”,然後作勢要往溫晏身上倒,溫晏吓得掙脫出雙臂,剛準備攔,才發現霍時修動也沒動,只是單純想吓唬他。
臉上剛褪去的紅暈又爬了上來。
“我知道這場婚事給你帶來很多不便,若是加張床或是住到其他廂房裏定會被下人們發現,但睡躺椅也不是長久之計,再過幾月天就冷了,到時候肯定是不能睡的。不如,你納房妾,這樣就有理由住到別處去了,是不是?”溫晏收回手,很認真地說。
霍時修半天才反應過來,随即笑道:“可真是個高招。”
“不行嗎?”
溫晏知道霍時修花名在外,就連婢女裏都有好些傾慕他的,溫晏有一次聽到她們偷偷抱怨,說小少爺怎麽娶了個殘廢回來?雖是郡王,但誠王又不受寵,說這門婚事不過是皇上為了保護霍家免遭口舌,畢竟大少爺和二少爺都娶了權貴子女,顧及朝廷穩定,四少爺這裏就要娶一個沒權沒勢的,以求平衡。
婢女們的語氣裏盡是輕蔑,似乎除了霍家的人,其餘的就算是皇親國戚都是平常,她們全然不把溫晏放在眼裏,閑話越說越多。溫晏聽得心裏有些氣,就不自覺地遷怒于霍時修,覺得霍時修一定也這麽想。
霍時修眼角的笑意消失了片刻,他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擺,只道:“以後再說。”
霍時修也不是閑人,挂了個文官虛職,跟着他的禮部侍郎哥哥霍蕲在禮部幫着打理科舉相關的事宜,不過總的來算還是很輕松,溫晏也不知道他每日搖着扇早出晚歸的是去哪裏。
大概是去尋樂子,溫晏管不着。
霍時修走之後,溫晏便将他從王府帶過來的貼身小厮叫進來,當兒捧着盆熱水走進來,關上門,準備幫溫晏洗漱,可溫晏喊住他,朝他招招手,讓他走近些,低聲問:“阿琢哥哥最近在做些什麽?”
當兒把帕子浸到水裏,“還是照常在國子監讀書,沒做什麽?”
“也沒寫信來?”
當兒搖搖頭:“沒有。”
溫晏的神色迅速落寞下去,當兒早就習慣了,悶聲遞上漱口的茶水,還有擦臉用的帕子,溫晏的洗漱過程與旁人無異,只是他每天早上還要由當兒幫他翻身,脫了亵褲檢查腰臀上有沒有生褥瘡,霍家的床比不上王府裏特制的床軟,加上一層棉墊,又覺着熱,溫晏總說難受,但又不肯坐輪椅出去。
檢查完之後,當兒問溫晏要不要用早膳,可溫晏的思緒還在之前的問題上,他咬着下唇,下決心道:“我要給阿琢哥哥寫信。”
當兒轉身的腳步頓住,為難地開口:“小王爺,這會不會不太好?”
溫晏沒聽懂:“怎麽了?”
“您畢竟已經和霍少爺成婚了,要是被人知道——”
“是啊,”溫晏垂下頭,“已經成婚了。”
即使沒有這場婚事,他和陸琢也沒有可能。流連病榻十三年的人是什麽樣的?從穿衣洗漱到起身出門都要人服侍,就連把自己從輪椅挪到床上這點小事都辦不到的人,怎麽有資格愛人?他不想讓陸琢下半輩子都跟自己這樣的瘸子捆在一起,所以他從來沒有表露過自己的心跡。
也因為有這場婚事,他和陸琢連朋友都不能當了。
枯燥無聊的一天從早膳開始,溫晏吃了個半飽就不想吃了,取了本書讓當兒推着他去庭院裏看,金絲雀兒原本正悠閑地吃着食兒,見溫晏來了就開始撲棱翅膀,似乎很不歡迎他的到來,當兒笑嘻嘻地說:“這雀兒總被四少爺欺負,見您來也不高興,怕是覺得您和四少爺是一夥的。”
溫晏哼了一聲,“好吵的鳥兒,讨人厭。”
看了半日的書,快到中午的時候霍夫人派人送來兩卷經書和一座佛龛,又送來各式糕點,說給溫晏解解悶。
溫晏不喜甜,吃了幾口就放到一邊,幾個不喜歡的口味讓當兒拿着分給下人們。
他從書頁裏取出信箋,提筆幾次都不知如何寫。
撥着筆杆猶豫不定,再擡頭已經是晚上。
霍時修還沒回來,霍太師倒是得了空,前來問問溫晏的情況。溫晏吓得話都說不出來,他的父王在霍太師面前都要低聲下氣,更何況他?
他說一切都好,都能适應。
“時修呢?”
溫晏這就不知道該怎麽答了,正慌亂着,霍時修從外面走進來,腳步有些虛浮,面色泛紅,好像是喝醉了酒,他朝霍太師行了禮,嘴裏含混道:“爹,您怎麽在這兒?”
他幾乎站不住,直愣愣地往溫晏床上倒,倒在溫晏腿上,往床裏挪,一邊還胡亂地說:“春晖樓的酒真是不錯,姑娘更好,美酒佳人,妙哉妙哉……”
霍太師臉色很差,撂了句“明早讓他來我房裏”,便拂袖走了。
溫晏吓得僵了半天,待霍太師腳步走遠了才想起推開霍時修。
霍時修忽然睜開眼,絲毫沒有醉意地撐起壓在溫晏腿上的身子,朝他笑了笑。
正要站起來的時候,他餘光裏瞥到了被子邊裏露出的一個尖角,便伸手捏出來,原是一封信。
霍時修說了聲抱歉,立刻将信送回到溫晏手上。
“想家了?”
溫晏還在疑惑霍時修身上怎麽一點酒味都沒有,霍時修問他話的時候他都沒反應過來,等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手上是他給阿琢哥哥的信時,連忙慌張地搖頭,把信往枕頭底下一塞。
欲蓋彌彰。
霍時修的反應比他快多了,他用眼神安慰如驚弓之鳥一般的溫晏,還了然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絕不會說出去,然後取了自己的那只鴛鴦枕,往躺椅的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