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拾壹 - 取舍
「你,相信嗎?」沒有太多的言語,涼介只是輕聲問。
「為什麽,不馬上帶我離開呢?」問非所答的,侑李說。
涼介再次嘆氣,什麽也沒說,站了起來轉身離去。
「不論多久,我會一直等着他。」侑李無比堅定的說話落到涼介的耳邊,使涼介踏出的腿怔了怔,踏出了房間,在為侑李關上門的前一刻,她也開了口:「這樣的一心一意,是你的愛嗎?是你的幸福嗎?」
數秒的寧靜有如一個世紀般漫長,正要關上門時,侑李那軟綿綿的聲線便傳來顫抖的聲音:「是。」
涼介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若是那樣的話,在我眼裏,你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幸福。」
「我走了。」短暫的沉默過後,涼介道。
侑李點點頭,什麽也沒說。
關上了門,淚水也随着身體的活動而滴到地上。
我愛他,我愛你。
你愛他,他愛我。
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關系嘛!
想放聲大哭,然而,淚是流了,但聲音卻半點也發不出來,想說的話語想哭的聲音只能卡在喉中,痛苦久久未能散去。
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嗎?
等待漫長而甜蜜的承諾……
假如這是幸福的話……
假如這是愛的話……
那樣,我們應該比任何人都還要幸福。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此刻的我會如此的想哭呢?
為什麽此刻的我會如此的傷心呢?
涼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花夢樓的,她只記得,她趴到床的那一瞬間,她是多麽的希望一切就此完結。
終究,時間還是會向前走,日子還是要過的。
新的一天,公雞還是會雞啼破曉,鳥兒還是會早起覓食,太陽還是會日曬三杆。
對一般農人來說,日入而息,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是,對花街來說,夕陽西下才是一日的開始。
今天,是京都花街開業百年來的第一次,第一次帶領花街的花樓沒有競拍花标的活動。花雨樓是為了給高木少将賠個不是,把昨日的花标拖到來今天,不言而喻的,花雨樓今夜是無标可競了。而花夢樓今夜亦是無标可競,原因不為別的,還簡單得很——因為花魁病倒了!
「小姐,你的身體還好吧?」為涼介換過頭上的毛巾,大貴一臉擔憂。
涼介搖搖頭,有點睹氣的道:「不好。」
大貴搖頭苦笑,溫柔地哄着生病的涼介:「先把藥喝下去。」
涼介別過臉,像個小孩子似的用力地搖頭,仿佛這樣做就不用喝藥一樣。
大貴把涼介扶起,讓她靠着自己,然後右手拿着烏黑色的藥湯遞到涼介的嘴邊,半迫半哄地花了很久的時間才讓涼介把藥喝光。
「發生大件事了!」花夢樓中負責雜務的某個小妹妹慌慌張張打開門跑進來。
大貴眉頭一皺,成功阻止了正要說話的小妹妹,她為涼介蓋好被子後便拉着小妹妹離開了房間:「怎麽了?一臉慌亂的。」
「花雨樓的花魁拒絕接客,而且還出手傷了雄也少将!」小妹連忙說道:「現在被人關到花牢裏。」
花牢,那是花街中囚禁違返規定的花兒的地方,那裏據說差不多長年都是處于黑暗之中,總之,就是一個很不好很不好的地方。
這話就像是炸彈似的,在大貴的海腦中一下子就炸了起來,她,該跟涼介說這件事情嗎?
翌日下午,睡飽的涼介終于起來了,跟昨天蒼白的臉孔不同,今天的她臉頰紅潤,精神抖擻。
吃過有點晚的午飯後,涼介便換上一身厚制的水藍色和服,更披上了冬天禦寒用的雪白狐皮圍巾。
「大貴,發生什麽事了?今天,有點吵鬧。」也許是風寒還沒完全清除,這麽大的吵鬧讓涼介感到有點不舒服。
大貴把驚慌收到眼底,笑道:「對呢,今天有點吵鬧。我出去讓各位客人們稍稍降底聲量。」
因為冬天的來臨,夜色比平日提早了許多。
「接下來,是競花标的時間了!」阿母的聲音一如以往的宏亮透徹:「那麽,讓我們花夢樓的花魁,擁有紫陽花之名的涼介登場!」
涼介拖住一襲水藍色的和服,慢慢走到大廳的舞臺上那早已預備好的椅子上。
隔着舞臺跟大廳的兩層粉紗,把大廳分為兩個世界,朦胧的影像教人更為之瘋狂。
臺下的人不斷高呼紫陽花魁之名,讨論無比熱烈。
「還是紫陽花好啊!什麽向陽花啊!我呸!」涼介認得這男聲,是京都綢緞莊的老板,說話雖然有點太直白,但論個性倒也不是什麽壞人。
涼介的眼光落在一旁的大貴身上,企盼大貴會以身體語言多少解釋一下,可是,只見大貴把頭轉到一旁,明顯地是在回避涼介的視線。
此時,站在綢緞莊老板隔壁的男人開口:「哼!我早就說紫陽花比向陽花好多了!你又不信!難不成真的要當高木将軍,被當衆煽了一巴才懂紫陽花的冷淡美嗎?」
聽到他們對話的涼介驚愕得站了起來。
正想邁步踏下舞臺時,阿母就沖到她的身旁壓低了聲音:「涼介,坐下。」
「可是!」話還沒說完,涼介就被阿母半迫着,坐回椅上。阿母的聲音帶着難得的嚴肅:「你現在是花夢樓的花魁!臺下有多少人在看着你很清楚,應該不用我開腔。向陽花的事待你接客結束後我自會跟你說明,現在給我好好的接客!」
涼介壓下慌亂不已的內心,強裝鎮定,向着臺下的客人開口:「各位抱歉,剛剛身體還有點虛,所以想站起來換個坐姿而已,讓大家操心真的很抱歉。」
阿母瞄了瞄涼介,見到後者總算冷靜下來後就再開口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那我們現在開始投花标吧!」
花标的競争比起平日更為激烈,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涼介內心泛起的不安逐漸擴大,大得仿佛要把她吞噬一樣。
不安,除了不安還是不安……
「為什麽這麽大的一件事情你沒有跟我說!」從阿母口中得知事情經過的涼介對着大貴一陣怒吼。
大貴低下頭,默不作聲。
「別人沒有跟我說我不會怪她,可是,對我隐瞞的人是你!」涼介喊得聲嘶力竭:「我還能說些什麽呢……」
「對不起。」大貴沉聲道。
涼介揚揚手,甩下身上厚重的和服裙擺:「我累了,大貴,退下!」
退下這個詞是涼介第一次用在大貴身上,不僅是大貴,這詞對涼介自身也是一種傷害,一種折磨。可是,不這樣說的話,涼介的內心會更加痛苦。
大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一言不發,默默地離開涼介的房間。
換上另一件簡約的和服後,涼介跑到阿母房間的門外,正準備敲門時,阿母仿佛早就知道她在門外一般:「進來吧,涼介。」
涼介深呼吸了一口氣,走進去後便開門見山地道:「我想要花牢的進出木牌。」
阿母緩緩倒了兩杯清酒,示意涼介關門坐下:「涼介,難道你認為你要,我就一定會把令牌交給你?」
「不。」涼介緊握着拳:「阿母,我……自己是做好了準備才來要求的。」
阿母從懷裏掏出一包藥沫,在涼介面前把它倒進杯中,藥沫不消數秒便溶于酒水之中。
盡管阿母未說一詞,但是涼介卻十分清楚。
喝了下去的話……喝了下去的話……
涼介緊咬着牙,半晌,她用顫抖的手拿起了酒杯,同時,阿母亦拿起了眼前的酒杯:「碰杯後便無法回頭喔。值得嗎?碰杯下去,賠上的,是你的人生喔。」
「也許,的确是不值得。」涼介的呼吸漸漸平穩:「去了也許改變不了什麽,可是,現在不去問清楚的話,我必定會後悔!」
猶豫随着眨眼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堅定的眼神。哪怕舉起酒杯的右手仍是顫抖不已,可是,心意已決!
「乒」的一聲,兩只酒杯在泛光的燈光下輕輕碰撞,淺出了部份在木制的桌子之上。
沒有點半迷茫,也沒有半點猶豫,涼介一口把清酒喝了下去,而同時的,阿母亦拿出木牌遞了給涼介:「只有今夜喔。明天,晨出之前,必須回來,這是條件。」
涼介點點頭,頭也不回地奔走在花街之上。
侑李,等我,現在馬上就見你了!
晚風拍打着木制的窗戶,阿母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清酒,明明本應是微甜的梅酒在此刻卻帶上了一絲苦澀。
「其實,并不值得啊……一點也不值得。」
看到涼介的身影快速從窗戶之下經過,阿母嘆氣喃喃:「問世間情為何物……」
「都把自己的下半生給賠下去了。」又喝下一杯清酒,仍是喃喃自語:「既然深愛着兩個人,那麽,選擇能令自己幸福的那一個他不好麽? 」
又是嘆氣,阿母清了清嗓子,喚來了打雜的小弟:「給我把消息散出去。紫陽花明天休息一天。還有……」
頓了頓,阿母才繼續道:「後天花夢樓會拍賣本樓花魁紫陽花之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