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參 - 中島裕翔(下)
兩個月後、花街、花夢樓。
今日跟往日有點不同,向來花街的早上都是冷冷清清,只有下人在奔走的。今天不論哪家花樓都吵鬧無比,在大聲讨論著同一件事。
「吶!吶吶!吶!」一大早就吵吵鬧鬧的是花夢樓的某個小丫環。
「什麽?」
「誰在吵啊!」
「啥?」
「做什麽一大早就在吵嚷啊?」
「發生什麽事啊?」
各朵花兒都各自打開了房間門,有不少似乎是剛睡不久的樣子,一臉倦意。
「吵死了。」冷冷的聲音從花夢樓最大的房間傳出,不消一瞬,整個花夢樓就靜了下來。打開木門,聲音的主人,涼介便朝那吵鬧的小丫環一看:「發生什麽事了?」
「昨夜,幕府那邊的主帥被殺了!」小丫環興奮說道:「等了一年多,藍軍終于推翻幕府了!」
涼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喔……然後?」
小丫環先是一呆,緊接道:「然後我剛剛聽到阿母說,藍軍,不,新幕府今夜設宴,就在我們花夢樓這喔!」
「真的嗎?」
各花兒一陣興奮,讨論個不停。
關上房門,嘈雜的聲音隔去了一大半。大貴一臉笑容:「小姐你聽到嗎?終于打贏了!你說,我們還能見到中島少爺嗎?」
「誰知道。說不定中島先生在戰争中死掉啊!」涼介輕托下巴,面不改色地說着冷酷的話語。
大貴有點怪責的神色:「小姐你還真是一個性格啊!明明想着中島少爺還矢口否認。」
涼介心虛別過頭:「才沒有啊。」
「小姐你有。」大貴放下茶具,坐到涼介身旁:「我在小姐身邊伴出伴入已經是第六個年頭了,小姐想什麽難道大貴我會不知道嗎?」
涼介斜眼看了看大貴,暗暗嘆了一口氣:「不知道你。睡覺去,下午才叫醒我。」
說罷涼介掀開棉被,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一會,最後終于入睡。
當涼介醒過來的時候,斜陽正準備西下,而她也是時候去沐浴更衣了。
今天因為幕府在花夢樓設宴的關系,涼介不論是服飾還是妝容都十分講究。
涼介今天一反常态地換上一襲四層和服,相比起平日的兩層和服,明顯地是更難活動了。在櫻粉紅色的和服外,涼介又加上了兩層紅色的紗衣。
「小姐,弄好了。」大貴看着鏡中人,笑得一面滿意。
涼介長長的頭發被盤起,剩下左邊一束微卷的長發,連帶她臉上那薄施胭脂的美麗臉蛋,實是誘人!
「中島少爺見到小姐打扮得這麽美麗,一定會很高興的!」大貴笑得正歡,一臉清純。
涼介苦笑:「先不論中島先生高不高興。雖說今夜是幕府設宴,但當中這麽多人,有可能服侍中島先生嗎?我猜還不是要我去招呼那些大叔将軍!」
「對……對喔!」大貴結結巴巴,緊張得很:「那……那要不要卸掉再上妝?要是被中島少爺以外的人……」
涼介沒好氣一笑:「大貴,你是想到哪裏去了?走吧!我們該去準備了。」
花夢樓的大廳早已坐滿人,花樓的花兒們都拿着酒菜忙着招呼客人。
「裕翔啊!有哪個喜歡的盡管說!」一個年約四十的大叔坐在大廳中央,一看就知道那是京都接下來的掌權人,他左擁玲奈右抱小綠,好不高興。他拿着酒壺為裕翔倒了滿滿一杯酒:「來,裕翔,喝!」
裕翔禮貌一笑,一喝而盡。
「啊!中島先生好利害!」裕翔身邊的少女們各自使出獨門撒嬌技術在博取裕翔的歡心。
這時,涼介無聲無息的走近主桌,剛好就站在裕翔的身後:「花兒們,讓開那邊的位置。」
聽出了涼介的聲音,少女們均讓出裕翔跟大叔之間的空位:「紫陽花姐姐。」
「伊村将軍,中島先生。」涼介露出營業用的笑容,笑得一臉溫婉。
伊村定眼看了涼介兩秒,随即一面豪邁:「你就是花魁涼介?」
看到涼介點點頭,他笑了,笑聲響亮豪爽:「果然名不虛傳。來,坐下,我們一起喝酒!」
涼介坐了下來,為伊村倒了一杯酒,又然裕翔倒了一杯:「聽聞中島先生一個人帶着小隊直闖幕府進行暗殺的行動,真是非常英勇。你沒有受傷真是太好了,真教人敬佩。」
「過獎了。」裕翔一口喝光杯中的清酒,眼光直直的盯着為伊村倒酒的涼介。
伊村伸出手,擁住涼介:「裕翔他可真猛!他把小隊帶領得非常好!五個人一路殺進幕府,回來也是五個人!強啊!來,裕翔,我們飲!」
涼介微微一笑,又分別為兩人跟自己斟滿一酒杯。
裕翔一口喝完,臉上有點不悅的僵硬:「伊村将軍,在下想先告退。」
伊村的面上明顯出現不悅的表情,半命令地喝斥:「裕翔你說什麽傻話?坐下來,飲!」
「中島隊長他不擅飲酒,請讓下屬代他喝吧!」鄰桌的少年慌忙補話,想解救這尴尬氣氛。
伊村的臉放柔和了一點,但仍然有點不爽:「把這一壺酒都喝下去的話就讓你走。」
伊村手上拿着的,不是能當水喝的清酒,而是一壺烈酒。一般人喝個兩、三杯就醉倒了。
裕翔首次對上了伊村的目光,伸手拿過酒壺把酒灌進肚子裏。看到他的行動,不光是伊村跟涼介,連其他人也呆住了,只能眼定定的看着裕翔喝完一整瓶。
「那我告退了。」沒有用敬語,裕翔看了一眼伊村,看到他眼神裏的同意後便準備站起來。
也許是因為喝了整整一壺烈酒的關系,他才剛站起來就失去了重心,涼介連忙站起來當背墊,輕輕擁住了裕翔。她一臉擔心:「中島先生?」
「我沒事。」搖了搖頭,裕翔想靠自己一人之力站好,無奈醉意太重,結果又是靠了在涼介身上。
涼介扶住裕翔,對阿母說:「阿母,我扶中島先生進房休息一下。」
阿母看了看涼介,又看了看伊村,見伊村沒反對便點了點頭。
因為涼介原本用來接客的房間今夜要借給玫瑰用來跟伊村共度一夜,所以涼介只好把裕翔扶到自己的房間:「大貴,拿盤冷水,還有毛巾。」
大貴轉眼便把東西拿來了:「小姐,阿母叫我到大廳幫忙倒酒跟上菜……」
涼介的手一揮,大貴便點頭離開了房間。
「涼介小姐?」裕翔半醒半睡間看到坐在他身邊的涼介:「是夢?」
正當涼介想回答這不是夢的時候,裕翔把臉湊了上來:「是夢……也罷了。」
他那因為酒意而變得微燙的嘴唇并上了她那溫柔的,有點微冷的。
他伸出手環住她的後頸,加深了唇上的力度,一吻,便不可收拾。
良久,他的唇離開了她的。
涼介低頭一看,裕翔正抱着她,沉沉睡去。把裕翔弄回床上後,她把弄濕的毛巾放到他的額上。
雙手撫摸自己的臉頰,不知是什麽原因,她的臉龐現在異常地熱。
嗯,是手太冷了。
涼介在心底裏這樣對自己說。
涼介托着頭,眼睛雖然是看着裕翔,但卻又好像不是看着他,嘴邊浮出一抹苦笑:「吶,中島裕翔,你是為了什麽理由而當上武士?」
「不……不可以!不……」裕翔斷斷續續的喃喃自語把涼介從自己的思考世界拉了回來。
怎麽在睡覺的時候還是皺着眉呢?
不自覺的伸出了手,在手觸到那皺着的眉毛的同時,眉毛的主人張開了眼睛看着那手的主人。
涼介先是一怔,接着,便一如以往的,臉上挂着一個完美燦爛的笑容:「中島先生你醒來了?」
「我……」略略沙啞的聲線說道:「我怎麽會在這?」
「因為中島先生你醉了。是我跟我的侍女把你扶進來的。」涼介倒了一杯茶,遞到裕翔前面。
裕翔接過喝了一口,喉中也沒那麽幹涸,他怯怯的問道:「我應該沒有對涼介小姐做什麽事吧?」
涼介愣了愣,接着微微一笑:「嗯。什麽事也沒有對我做喔,只是睡了一會。」
「是嗎?」裕翔接着便整理了一下衣裝,喃喃自語:「原來是夢啊……」
整理完畢後,裕翔對涼介說:「那我先告辭了。」
「嗯。但不用報告伊村将軍你要離開,他現在正跟本店的花朵……」涼介想了想,把話接了下去:「享受人生。」
裕翔點點頭:「涼介小姐,打擾了。」
接着,他便轉頭離去。
随着門板關上,涼介臉上那公式化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涼介蜷縮在床上,那薄薄的被褥還殘留着半點他的味道和餘溫,讓涼介稍稍冷靜了下來。
今天,其實是她跟中島裕翔的第四次見面。
假如上一次在和果子店他沒有喚出她的名字,那麽,她必定會以為那是兩人的初次見面。
那天,回到家後,她怎想也想不出中島裕翔為什麽會知道她的名字,畢竟,在她問阿母借來的那份涼介接客記錄上并沒有他的名字。
想了一遍又一遍,她總算想起來了。
第一次見到他,是一年半前?還是兩年前呢?
不太記得确實的距離了,她只記得,那個月,她剛剛成為花夢樓開業以來最年輕的花魁,所以,年少的她拿着阿母給的賞錢到大街上逛了一趟。
在大街某陰暗的一角,有一個跟她年輕相約的男生彎住身半卧着,他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露出皮膚的地方或多或少都帶着瘀傷,有些還結疤了。
也許由于好奇心驅使,也許是由于當時她還存有的那點良知,她走近那男生:「你……沒事吧?」
對上她眼睛的,是一雙深邃懾人的眼睛。
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依稀記得自己用賞錢買了一些藥膏跟衣服給他。
這,是她跟他的第一次見面。
第二次見到他,是一年前。
那一天,她要接待的客人是前大将軍的兒子,而他,是當晚花夢樓的客人之一。
那時,她已經把他給忘掉了。
而且,那時的她,已經不再是未經世事的小女孩。
那一天,他對她說那大将軍的兒子想要把她的身體弄到手。
而她,卻把一塊撕破的薄紗給他了。
後來,聽阿母說,他是在酒館工作的,名叫中島裕翔,父母在革命中死去。
這,是她跟他的第二次見面。
她把冰冷的手背放到額上,額頭傳來那舒服的感覺讓她不自覺輕喃。
涼介莫名地非常在意那個叫中島裕翔的少年。
中島裕翔,為什麽?
為什麽才一年沒見,你卻變了這麽多?
吶,中島裕翔,你是為了什麽理由而當上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