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見鄭書記不說話, 趙然心裏也忐忑,但轉念一想, 現在這局面不就是林初平給的提議嗎?趙然對林初平很有信心, 于是他重新深吸一口氣,剛打算繼續說話,鄭書記就開口了。
“嘉玲啊, 你不是說想縫被子找不着頂針嗎?紅芳年輕眼睛好,你讓她幫着找找。”
鄭夫人起身,笑呵呵的帶張紅芳離開客廳。
她倆一走, 鄭書記又開始夾菜, 他沉聲說:“你繼續說吧, 我在聽。”
是句廢話,但好像又不是。趙然咧開嘴, 對接下來要說的話更覺十拿九穩了。
趙然:“要想把步行街管好,又不讓政府形象在人們眼中太差, 最好是能找個中間人。”
“中間人?”鄭書記跟着念叨了聲。
趙然見他有興趣, 便大着膽子繼續說了下去:“是啊,這中間人還必須要有能力, 能鎮得住那些宵小之輩,讓他們驚讓他們怕,只有驚了怕了, 他們才不敢在擺攤上動歪心思……”
這些都是林初平教趙然的,這會兒趙然幾乎一字不落地背出來,用不着他費心思組織語言之下,趙然就有多餘心神來觀察鄭書記聽時的表情了。
鄭書記嘴中慢慢咀嚼着菜, 他兩眼放空, 似乎是在看盤子裏的菜, 似乎又在看別的什麽。
“嗯。”許久,鄭書記才緩出這麽一聲來。
又過了幾分鐘,這幾分鐘時間裏,趙然感覺無比漫長。
終于等來鄭書記開口了,他問:“那你有沒有什麽合适的人選?”
趙然搖頭——林初平沒跟他說啊!
鄭書記又不說話了,直到新聞聯播結束,趙然都沒等到鄭書記一句。
鄭夫人帶着張芳華出來了,她笑盈盈的,說:“紅芳妹子手巧啊,直接幫我把小被子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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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家常飯終于結束,出門後張紅芳才小聲說:“沒吃飽……”
趙然剛也一直提心吊膽着呢,這會兒聽妻子這麽一說,他頓時也覺得肚子裏空蕩蕩的,他拉着妻子仰首挺胸:“走!帶你吃炒粉去!”
炒河粉是最近才在西田市開的小吃,據說是打南方引進來的,還挺好吃。
接下來兩天,趙然都再沒得到鄭書記的任何聯系。
就在趙然思考怎麽讓林初平打消這個不靠譜主意時,傳說中的曾寧的幹爸又來西田市了。
趙然趕忙聯系打聽宅子裏的事兒。
可一直到冬天,鄭書記還是穩坐西田市**的寶座。
沒調走!
趙然坐在林初平對面,簡直就不能相信:“怎麽就沒升呢?”
林初平失笑:“升走了再來個新的,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麽樣呢,你怎麽還盼着鄭書記調走?”
趙然臉色奇怪:“不是都說要升了嗎?”難不成是他那席話,導致鄭書記沒升?那要真是這樣,罪過可真就大了!
林初平端着搪瓷缸喝茶:“捕風捉影的事兒當不了真,公告沒正式下發之前,究竟動不動都說不好。”
趙然:“……”鄭書記親口的話,怎麽就成捕風捉影了?
林初平見趙然那模樣,就猜到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他笑着說:“應該是有人在鄭書記跟前捕風捉影。”
重生前鄭書記就在西田市足足待了十幾年,他是淮省人,卻被調到位置比較偏遠的山城西田市,在這邊一坐就是那麽久,也就說明鄭書記政途背後并沒有貴人幫扶。
一個普通的市書記,能在五十歲之前坐上這把椅子,就已經非常之難了,要是僅憑這麽一件政績就想往上挪動,顯然不大可能。
趙然臉上木木的:“哦——”
一會兒,趙然又忍不住了,問:“那接下來要怎麽做?”
這麽一問,讓林初平也迷茫了。
“是啊,接下來……要幹什麽呢?”林初平望着門外藍藍的天空,一時間他也迷茫了。
自打重生以來,林初平滿腔抱負,想要幹出一番大事業,他從路邊攤做起,快速打開西田市小吃市場,甚至還把串串香在旁邊五座城市都開遍了,漸漸把他們林記的招牌打到省裏去……
明明一切都很順利,可林初平還是覺得心裏不踏實。
一開始,林初平是以為自己過不了眼睜睜看着曾寧重蹈上輩子覆轍心坎兒,他想辦法想趙然把曾寧婚姻的不幸傳到曾寧母親于萍耳朵裏。
可讓林初平想不到的是,于萍竟決絕至此,知道女兒婚姻不幸後,她連問都不去過問。那麽,作為林初平,他有何立場去幫助這個不幸的女人呢?
再往後,林初平心裏很清楚,高記串串香的衛生狀況不佳,容易讓人吃壞肚子,可現在這個時候人們對食品安全衛生幾乎沒有任何概念,聯系高校講師的事,也一直都沒有回音。他只能當個馬後炮,給那兩個赤貧家庭捐些錢款治病。
再後來,跛財的兄弟陸續出獄,馬上跛財也要從監獄裏出來了,林初平很清楚,若是不給這些人一個良好的工作,他們很可能因為社會上他人對他們的鄙棄不屑導致他們再度走上犯罪的道路……林初平嘗試想給跛財他們一個新生的機會。
可失敗了。
“是啊,接下來,要怎麽做呢?”望着明天就要變成1998的天空,林初平陷入了徹徹底底的迷茫。
對于林初平的重生後的新人生來說,1997年是個乏善可陳的一年。
但對于整個林記來說,1997年開年,林記就進入逐步騰飛的第一步階梯。
這年春天,林記正式引入加盟戰略,在西田附近五市招來大批加盟商戶,這些加盟商給林記往外的擴展帶來了初步的根基。
夏天開始,林記開始正式派人到這五個城市經營林記直營店,依靠前期加盟商的影響,快速在五個城市站穩腳跟。
秋冬時候,去夜校讀書進修的員工利用他們在學校裏學來的知識嶄露頭角,使整個林記的財務狀況煥然一新,而後面去讀工商管理的幾個員工,更是學以致用,在管理崗上同樣表現不俗。
讀書的好處開始在林記員工內部流傳開來,不少員工在工作之餘,都有了去讀書去進步的念頭,林記員工內部精神面貌也在不斷變好。
整個97年全年,光是三農場的淨利潤,就高達180萬元!而與此同時,資産也在快速增加,比如農場裏面的冷庫、10輛貨車、2輛面包車、包括西田在內6個城市一共57處房産……總資産加起來遠超300萬。
而在這一年,三家農場全部員工加起來,也第一次突破1000人大關,朝着1500人邁進。
還有林崗鎮上其他農場,一方面他們自己的蔬菜聯盟也在不斷給他們創造利潤,另一方面,把肉菜賣給村西農場成為他們的新選擇。
林崗鎮上的農場收益高,也吸引來原本去其他鄉鎮打工的都回來了——在家門口就能找着不錯個活計,還出門幹嘛?
要是真有大志向想賺錢的,直接跟着村西三家農場去市裏,或者狠狠心再跑遠些去定雲、去建泰!
特別是今年林小歡那熊樣兒,那瘦小勁兒還要裝樣子穿西裝呢,就跟麻杆挂衣裳似的。不過,別說,林小歡一手拿公文包,一手拿大哥大,還真有個領導範兒呢。
就連趙芬那婆娘,聽說也在籌劃明年開春去市裏買房呢。啧啧!
更別說王倩那幾個丫頭了,讀書出來就是小領導!比她大得多的胡霞和劉曉娟都得給她報賬呢,據說這丫頭竟連縣城報社裏的編輯都瞧不上了,過了年她還要出門哩!
這個虎年春節,家家戶戶辦得比上一年更熱鬧,黑子弟弟也有生意頭腦,從縣城裏批發了一批大紅燈籠,擺在村口大牌子下面賣。
別說,賣得還挺好,林初平去金安農場,在村子裏走過,幾乎家家戶戶門上都挂上紅燈籠了。
大牌子下面,之前總集結着納鞋底的婦女們也少了許多,只有十三婆這樣年紀比較大幹不動的,才在這兒坐着,不光是老婆子們,老頭比例也挺高。
這些老頭老太太們最近話題可不聊什麽東家媳婦跟婆子吵架,西家婆娘跟丈夫幹仗的了,他們現在聊天可攀比着呢!
攀比什麽?
比誰家的兒子女兒中用呗!
“我家大兒媳在三農場上班,年底領了好幾百的紅包呢。”
“我家小兒子跟着歡子一起出差,一個月就好幾百呢。”
“我外甥也申請到讀夜校的資格了,林初平還資助他一半學費哩,出來就也是高材生。”
“……”
“嗐!我遠房有個表親,她想把閨女嫁到咱們林崗來,你們誰家缺媳婦的?她那閨女高大白淨屁。股圓,我瞧着是個生兒子的料……”
那人自誇半晌,見沒一個搭理她的,一問才知道,各家兒子閨女現在眼界高了,都不着急結婚啦!
“唉,不結婚咋能成啊?”
王倩路過,就被七婆拉住,把她上上下下訓一頓,她聽了半晌才鬧明白,是催她趕緊結婚呢。
“我暫時還沒那想法,”王倩抽出被七婆拉住的手,道:“我們小東家還沒結婚呢,他比我還大三歲,他都不急,我急啥?”
說完,王倩轉身就走了。
這個春節,高繼東感覺特別不自在。
問是什麽原因?
答曰:怎麽什麽人見了他,都要給兒子說親?
最讓高繼東為難的是,兒子還說現在一心撲在事業上,沒心思結婚。
一面是逢人就拉着他要說親,另一面兒子根本就不願,高繼東也發愁啊,無奈之下,過了初六他就想出門去巡查各地的加盟商和直營店了。
初六,林初平就去市裏一趟,拎着兩箱禮品去給跛財拜年。
沒成想,開門的竟然是陳小翠。
陳小翠見是小東家,她也有些不自在了,把林初平迎進來,又倒上一杯水,她就屋裏面的跛財喊了句:“我先走了啊!”
說完,陳小翠就別別扭扭地走了。
林初平瞧着奇怪,當初只是讓兩人演演戲,這還假戲成真了?
屋裏,跛財正拿着個吸鐵石到處翻被子,見林初平,他解釋:“剛在裝被套,針突然找不見了。”
剛說完,吸鐵石上就吸着個針尖尖兒。
這時候,林初平才看到跛財如今模樣。他是8月份出獄的,頭發中間又被他剃過,到現在只是青青發茬,胡子沒刮,顯得他邋裏邋遢的,跟進去前意氣風發說一不二的地老大模樣天壤之別。
跛財笨手笨腳地嘗試性縫了兩針,歪歪扭扭的,他幹脆撂一邊兒不整了。
兩人坐在客廳,跛財從櫃子下面拉出一箱汽水,拆開嶄新包裝,拎出兩罐,打開易拉罐放在林初平面前:“有什麽事要找我嗎?”
林初平笑了下:“來給你拜年。”
跛財半晌鼻子裏才哼出個“嗯”,接着他便沉默了。
林初平又問:“聽說,你最近還是一直沒找到什麽活計?”
跛財搖搖頭,悶頭喝汽水。
這時候,過年走親戚時,汽水跟米面糧油一樣,都是硬通貨,要是能來上一箱健力寶那才叫一個倍兒有面子呢。
跛財他們出獄後一直沒找到營生,一直靠接濟暫時過日子。跛財是個重義氣的,錢是一直都給他讓他負責分下去的,現在瞧瞧他這屋裏仍是家徒四壁模樣,估計大都是分出去的。
手裏緊張,那他這一箱汽水若是往外折價賣,也能賣個三四十塊錢,但他直接把嶄新一箱汽水給拆了,可見對林初平的重視。
林初平摸出三千塊放在桌上,跛財看着一沓并不算厚的紅鈔,又沉默了。
“最近千萬別惹事。”林初平認真道。
跛財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究竟要我們等什麽?”這幾個月來,他陸陸續續已經收了林初平不少錢,卻一直沒給他辦任何事。
林初平笑道:“對你們來說,肯定是好事兒,我斷不會坑你們的,放心等着吧。”
跛財悶了半晌,直到肩膀被林初平拍了兩拍,他甕聲甕氣:“确實沒坑我們。”
他說這不是反話,實打實的。若不是他當初那救人計劃,把那群花季少女們給救了……庭審那日,那些鮮活的女孩兒們全都來了,請求法官給他們減刑。說實話,那會子跛財他們一群漢子們,真落了淚。
也是看在救人有功的份上,跛財一群混混們才被輕判,後來他們在獄裏積極接受改造,跟就跟林初平當初說的那樣,短的幾個月就出來了,長的也不過一年多。
在這點上,林初平确實沒騙他們,沒坑他們。
可他們在獄裏蹲幾個月一年多,跟現在又有什麽區別呢?在獄裏好歹還有份事情去做,出來後什麽都做不了。
林初平拿了錢,交代了話,就起身走了。
跛財一拐一拐地送走林初平,他回來坐在椅子上面對破爛茶幾上的那一沓錢,又陷入了沉默。
跛財出來後,才意識到這個社會對他們存在多大的歧視。跛財也想過去找一份工作,但要麽人家直接把他拒之門外,要麽就是對他陰陽怪氣,跛財受不了那氣。
曾經,跛財和他兄弟們也想過,要不就直接幹回老本行吧!
可陳小翠拉住了他,林初平也給他們送來嚼用,顧着他們的吃穿住用,可天天這麽閑着就跟當豬有什麽區別?不光是跛財,他的一幹兄弟們也都快坐不住了……
林初平從跛財那邊出來,說實話,他也沒什麽耐心了。
可跛財當初是他勸說自首向善的,他現在重新改過卻仍不能被社會認可接納,若是沒有個合适的安置辦法,接下來要是還走了老路,林初平是絕不甘心的。
所以,他一直都想把跛財安置成之前給趙然講的“中間人”,他去直接管理西田市的步行街,政府把管理工作承包給他,他有了明面上的工作,也算是拾起之前的老本行。
可鄭書記一直不松口,林初平也沒辦法,只能讓跛財他們繼續等下去。
林初平去往最近的一條步行街。
最近,因為附近城市小吃市場逐漸崛起,陸續都在發生食品衛生問題,不少城市都在派人來西田學習管理經驗。
其他城市的人來學習,那西田市這邊肯定要以一個良好的狀态展示,而西田市的路邊攤管理已經實施一年多了,許多人都漸漸疲了,開始鑽空子了。
這麽一來,城管和小販之間的沖突就越發激烈,林初平到時,正好就瞧見一群城管在教育兩個攤販,但攤販應該是被管多了,他不耐煩得緊。
可城管除了勸說訓斥,又沒有別的辦法,城管隊長氣得直掐腰,他叫來身旁實習生:“開個罰單!”
兩個小販突然又不舍罰款,趕緊求饒認錯,并且快速把路上扔的垃圾撿起。
目的達到了,城管招招手,示意實習生不再開了。
結果他們一行城管剛擡腳離開,身後那兩個小販就朝他們背後吐唾沫小聲咒罵,聲音不大,但這會子步行街上人少,他倆動靜就十分明顯了。
“你們再說一遍?”隊長扭過來,火冒三丈。
倆小販根本不認賬,他們笑嘻嘻地反而說:“隊長你聽錯了吧,肯定是耳朵聾了。”這簡直就是對他們城管明晃晃的挑釁!
可他們公職人員又代表政府的形象,不能跟老百姓一般見識。一隊人憋了又憋,把氣憋回去了。
林初平在一旁冷眼瞧着,他心底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他能感覺到,可能過不了幾天就會發生城管和小販的沖突事件,到時他再推薦跛財上任,便是順水推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