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沒一個省油的燈
除夕夜,合家歡。
按理說本該是最熱鬧的時候,可偏偏薛晏榮卻沒什麽感覺,在順安堂用了飯後,一大家子人就去了花廳,瞧着庭院裏煙花爆竹響聲不斷,她卻依舊覺得心底冷清,似乎這份熱鬧獨将她排除在外。
知子莫若母,鄭珺清自然是瞧出了薛晏榮的異樣,便用自己身子不好的借口當起說辭,要薛晏榮陪着自己回清音閣。
魯氏有二房的人伴在左右,當然也不會多留他們,只是面上該裝的還是要裝一下——
“瞧着你面色發白,想必定是有些貧血之症,正巧我那兒還有些人參養血丸,明日我讓秦媽媽給你送過去。”
“兒媳這是老毛病了,母親不必擔憂。”鄭珺清說着又将手裏的絹帕捂在嘴邊,輕輕地咳了兩聲。
“你就不要跟我推拒了,趁着榮哥兒還沒走,快些養好了身子,不要讓他出門在外的還不放心家裏。”
說着又擺了擺手“算了,也甭等明日了——現在就讓秦媽媽給你送去吧。”
鄭珺清頓了頓,下意識的看了薛晏榮一眼,見她面色如常并無異樣,便又朝着魯氏點了點頭——
“那就多謝母親了。”
等薛晏榮扶着鄭珺清一走,薛懷丘就端起了手裏的酒樽,低頭飲了一口,随即擡眸看向魯氏,別有意味的說道——
“大嫂這身子是越來越不好了。”
魯氏挑了挑眉毛,并不多言,只撇動着嘴角,道——
“往後你們替她多分擔就是了。”
此話一出,薛懷丘同葉善容立馬互相對視一眼,想必也明白了魯氏的意思——
薛晏榮今年一走,鄭珺清又這般病病歪歪,別說看管産業,就是怕連個屋子都出不了,到時候還不都是自己這一房說的算。
Advertisement
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子在跟自己招手,葉善容兩眼就只冒光,立馬拍了拍坐在自己身旁的薛晏朝,殷勤的說道——
“晏朝快!給祖母敬酒。”
薛晏朝頓時又是磕頭又是敬酒,滿嘴說不完的吉利話兒,逗的魯氏樂的合不攏嘴,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仿佛剛才的薛晏榮跟鄭珺清就是兩個不該在這兒的外人。
“你聽這笑聲,比咱們方才在的時候大多了,說起那人參養血丸還是你姐姐差人從宮裏送來的,現在倒好了,反倒成了她施舍與我的。”
鄭珺清嘆了口氣“你這祖母啊,心偏的太歪了。”
“母親在意?”
薛晏榮扶着鄭珺清往前走着,一路上都挂着燈籠,又有值夜的嬷嬷在守,再加上凝冬也舉着燈籠照路,再黑也亮了。
“我有什麽好在意的,你父親還在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兒,饒是你都二十五了,我早都習慣了。”
鄭珺清搖了搖頭“得虧是你跟你姐姐争氣,一個在宮裏為妃,掙足了門臉,一個在外頭兒賺銀子,保住了錢袋子,否則咱們這個房頭兒指不定要被怎麽揉捏呢。”
“母親何苦為這些不相幹的人傷神呢,以前我在關外的時候他們揉捏不上,如今我回來了,就更別想,左右不過是一頓飯罷了,祖母願意同誰親熱,就讓她親熱去,咱們又何必理會,反而我還覺得祖母有句話說的沒錯兒——”
鄭珺清停下步子——
“哪句話?”
薛晏榮瞧着鄭珺清這煞有介事的模樣,笑了笑——
“您一定得養好身子,既然他們要演要裝,咱們也不能少了,畢竟跳梁小醜也得有個看客不是。”
“合着你把這些都當笑話了?”鄭珺清詫異道。
“可不是嘛,每年回來,這樣一頓飯哪回不當個笑話兒看。”
“看笑話歸看笑話,可你千萬別只顧着看笑話。”鄭珺清別有深意的說道:“這些笑話裏的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母親放心,這笑話怎麽演,他們全都得聽我的。”
鄭珺清瞧着薛晏榮一副心中有數的模樣——
“你可是要做什麽?”
薛晏榮抿了抿嘴唇——
“還不急,我想等過完年再說。”
“也好。”鄭珺清點了點頭“正月裏是得幹淨些,不然一年到頭兒都鬧得慌。”
等送罷鄭珺清回了清音閣,薛晏榮也就回了栖子堂。
沐浴過後,散了頭發,薛晏榮沒什麽睡意,尋了本野記,沒翻幾頁就瞧不下去了,随即扔在了一旁——
手指在眼皮上揉了揉——
“想來今夜也不是什麽看書的好時候,十初——給我來壺酒!”
薛晏榮經商多年,對酒這個東西再熟悉不過了,饒是個做生意的,買賣定不定下還不知道,酒就先要喝上一肚子,就算是個滴酒不沾再沒量的,日子一長也就練出來了。
“好端端怎麽突然喝上酒了?”姚十初掀了簾子往裏瞧着“方才在花廳裏還沒喝夠?”
“我幾時在花廳裏喝酒了?況且我跟他們喝的着嘛,不過就是飯前敬了祖母一杯,多的我可再沒碰。”
薛晏榮讨好道:“你就快些去拿罷,我吃上些好睡覺。”
姚十初雖有些不情願,可總歸今晚兒是年三十,喝些就喝些罷。
少頃,溫好的酒盅就拿來了——
薛晏榮湊過鼻子,用手扇着聞了聞——
“黃酒啊,黃酒好,黃酒暖身子。”
說着便晃了晃,随後又問道——
“加着姜絲一起煮過了嗎?”
“加過了。”姚十初又端了盤去了皮兒的花生米放到矮桌上“泡了一整個白日,方才煮開了,又在溫酒器裏盛了會兒,這會兒喝大概還是有些燙的——哎”
話還沒說完,薛晏榮就先吃了一杯,此時是又燙又辣,連吸了兩口氣,拿起幾個花生米扔進了嘴裏,方才緩和些。
“您就不能慢些——”
姚十初瞧着自家主子這般貪嘴的模樣,有些不放心的道——
“您這是打算準備要喝多少啊,我可提前說先好了,就燙了這一盅,多的再沒有了。”
薛晏榮邊嚼着嘴裏的花生米,邊仰着頭得意,道:“瞧把你給緊張的,我在關外什麽酒沒喝過啊,這才哪到哪兒,還能把我喝醉了?再說了黃酒是暖身子的,是補酒,我這不是喝酒,是喝藥呢。”
“這話兒,您就哄您自己吧。”姚十初拿塊巾子繞到薛晏榮的身後,擦着她還未幹透的頭發“年前兒天還熱的時候,您都忘了同那個溫都不就喝的黃酒嘛?回來的時候吐成什麽樣兒了?您在床上歇了快三日,吓得我跟徐聿魂都快沒了。”
“嘶——有這事兒?”
“您又裝糊塗?!”
薛晏榮連忙拍了拍腦袋——
“是了是了,是有這麽一回事兒,那他不是蒙古人嘛,自幼是長在草原上的,性情豪爽,肚大海量,再說了他幫我趕走了馬賊,找回了貨物,又不問我要銀子,陪他喝上些酒,也是應該,我自個兒沒量,怪不得別人。”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您也該悠着些,他隔三差五就來找您,除了喝酒就是女人,嘴裏就再沒點兒別的,不瞞您說,每次瞧他來,我真是都害怕。”
“你的膽子什麽時候變這麽小了?”薛晏榮挑着眉毛,聳肩笑道:“他那個人是粗了些,不過卻是個熱心腸,同他一起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都不用太動腦筋。”
“我沒說他人不好,我是嫌——”姚十初有些欲言又止,壓低了些聲音“他總帶您去那種地方,每回我一攔,他就說些個葷素不忌的話兒,我、我真是說不過他!”
“嗨,何止是跟你說那些話兒,跟我說的更多,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是了,不必當真,況且今後咱們也不回關外了,往後你就是想聽,都聽不見了——”
“誰想聽了?!我巴不得離他遠遠的呢。”
薛晏榮卻搖了搖頭——
“十初啊,你現在是覺得他粗俗,等咱們再在京裏待上一段時日,說不定你就會想念那般粗俗了。”
姚十初手上一頓,低頭瞧着薛晏榮微閉雙眸,随即便輕聲說道——
“二爺,困了就歇下罷。”
薛晏榮迷糊着點了點頭,從軟榻上剛下了地,就又扭過頭去——
“那今兒不守歲了?”
“甭守了,府外頭兒鞭炮放了,紅紙貼了,紅衣也穿了,年獸不敢來,您放心睡!”
“十初啊,你真是越來越會說笑了。”
話罷,薛晏榮就倒在了新鋪好的床榻上,不知是不是吃了黃酒的緣故,等姚十初替她掖好了被子,人就也睡了過去。
待到三更天的時候,鄭珺清卻來了——
“夫人——”姚十初一愣,連忙起身作揖。
“晏榮呢?”鄭珺清問道。
“二爺方才吃了些溫黃酒,這會兒已經睡熟了。”姚十初有些為難,不知道該不該去将薛晏榮叫起來。
“那就讓她睡吧,不必叫她。”
鄭珺清走進裏屋,拿出一串彩線編好的圓形方孔的錢幣,正面印着去‘去殃除害天下太平’,背面則是雙魚瑞祥圖案,輕輕的置于床腳。
最後又摸了摸薛晏榮的臉,正要走時,卻瞧見了腳凳上的貼身束衣,眼中不禁又瑟然起來。
一旁的守着的姚十初瞧見這一幕,心中咯噔一聲,方才沐浴的時候薛晏榮脫下的,自己怎麽就忘了收了,可這也不能全怪她,畢竟都這個時辰了,誰能想到鄭珺清還會過來。
不過,好在鄭珺清并沒有失神太久,收起眼眸裏的傷感,便要又邁起了腳步。
姚十初見狀就要出門去送,卻被鄭珺清攔下了——
“凝冬在外頭兒候着呢,你就不必送了,好生照顧榮哥兒。”
“是,夫人放心罷。”
待鄭珺清走後,姚十初連忙回到裏屋将那束衣收了起來,嘆了口氣——
他家二爺,多好的人吶。
姚十初堅信,好人一定會有好報。
薛晏榮是一覺睡到大天亮的,一晚上連個夢都沒做過,醒來的時候外頭兒都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姚十初伺候她梳洗過後,便拿了件新做的褂子給她穿——
“這是什麽?”薛晏榮瞧見床腳兒有個彩線穿好的錢幣“押歲錢?我娘來了?”
“夫人昨夜三更過後來的,見您睡着了,就也沒讓叫,只放下了這個便走了。”姚十初說道。
薛晏榮提着錢幣在眼前晃了晃——
“母親這是還當我是孩子呢。”
“瞧二爺說的,您就算是再大,那在夫人眼裏,不也還是孩子。”姚十初将她的身前的衣襟理展,往後退了退,笑道:“二爺穿這身可真好看。”
薛晏榮瞥了眼鏡子——
“嘶——怎麽是個大紅色?”
“大紅色怎麽了?多喜慶啊,您都多長時間沒穿過鮮亮點兒的顏色了,成日的不是黑啊灰啊的就是深藍,老氣的要命,今兒聽我的就穿這身兒了!”
薛晏榮瞧着姚十初這霸道的模樣,挑了挑眉毛——
“我怎麽覺着,你也把我當孩子啊。”
“奴婢可不敢——”姚十初笑着往外屋走,轉頭來又說道:“快晌午了,早飯就甭吃了,給您拿塊兒芸豆卷墊墊肚子。”
“哎!有焦圈沒有?”
“都這個時辰了,哪還有焦圈啊,早點攤子都收完了,明兒請早吧您。”
少頃,芸豆卷就拿來了——
薛晏榮正要往嘴裏送,房門就猛地被推開,只見徐聿被一個又大又高的黑胡子架着脖子,頭一回兒顯得這般嬌小——
“二、二爺——”徐聿皺巴着臉,笑的比哭還難看“溫都大爺來了。”
一瞧見薛晏榮,溫都立馬就松開了徐聿,沖着薛晏榮大步就跨了過來,拱了拱拳頭,行了個漢人的禮節——
“兄弟!哥哥我來給你拜年了!”
說着就拍了拍手,讓外頭兒的人把東西往屋子裏扛——
薛晏榮抻頭一瞧,竟是一整頭宰殺好的公牛,瞧着該有個□□百斤的樣子,前後左右的被六個小厮扛着都費勁兒,站在屋裏那血腥味就往鼻子裏沖——
“哎哎——放院兒裏罷,屋子小怕是放不下。”薛晏榮趕忙說道。
“嗯!你說的對!那就放院子裏!”
溫都對着外頭兒的下人又揮了揮手。
“關外跟京城就是不一樣,我一到這兒,就把羊皮襖換下了。”
溫都說着,就拿起了一塊芸豆卷塞進了嘴裏,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許是吃的太大口,似乎是有點噎,扭頭又看向一旁的姚十初“勞煩姚姑娘給我來杯熱茶。”
“您客氣了,我這就去砌一壺高的來。”
前腳姚十初一走,後腳溫都就把嘴裏的東西都咽下去了,哪有一點被噎着的樣子。
一把拉住薛晏榮的胳膊就将人往外拽——
“哎——”
“走走走——”
“這馬上就晌午,去哪兒啊,我讓廚子煮一鍋清炖羊肉來,咱們喝兩盅。”
“都到京城了還吃什麽清炖羊肉啊,咱們去個更好的地方說話。”
薛晏榮拗不過他,只得招呼徐聿,讓他告訴十初一聲,晌午不回來吃了。
等姚十初沏好茶過來的時候,就剩了徐聿一個在。
“人呢?”
“你說哪個?”
“二爺跟那個溫都?”
徐聿抿嘴,伸手指了指屋外——
“走了,二爺讓我跟你說一聲,晌午不回來吃了。”
姚十初看着手裏的熱茶,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
“這個溫都!還真是個不能說的曹操!”
作者有話說:
大家莫急,薛二爺一個一個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