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歡

第31章 章 二十八

卓東來及時避開了要害，加上又有全京城最好的大夫在，按理說應是不會有什麽大礙了，葉孤城本該放下心，把一切交給大夫和大镖局的下人們，但事情偏偏沒這麽順利，也不知卓東來平日裏是怎麽j□j下人的，這幫人聽到他說要他們給卓東來換衣上藥的時候，想聽到了什麽驚悚的事情，一個個都慘白着臉連聲哭號求饒。葉孤城額角抽了抽，看向卓影，只見卓東來這個向來雷厲風行，手段果決狠辣的屬下這一刻也白了臉，道：

“卓爺從不讓我們近身。。。”這話說的含蓄，誰若敢犯，紫氣東來的手段他們之中沒一個人想要嘗試。

為了不耽擱卓東來的傷勢，也為了自己腦門頂上的青筋不繼續蔓延，葉孤城決定親自動手，被人伺候了半輩子，第一次照顧別人用在卓東來身上，倒也不算虧。聽葉城主這麽說，下人們如蒙大赦，紛紛放心的把一切交給他，然後所有人腳底抹油飛一般地跑了出去。反正卓爺絕不會對葉城主做什麽，衆人心裏本能的覺得。看着眼前的場景，葉孤城沉默的立了一會兒，眼底晦暗不明，然後轉身，不管情況如何奇怪，現在總歸還有一個傷患等着他照料。

卓東來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暗，燈盞的燭光明滅，隐隐透過他紫色的幔帳，這是他的紫氣東來，這裏一切都讓他熟悉安心。但忽然，他的氣息緊張起來，窗邊的木椅上坐着一個人。他眯起雙眼，是葉孤城，這一認識讓他陡然放松下來。葉孤城當然感覺到卓東來醒了，這氣息的一張一弛，他感受的很清晰，但他并沒有開口說話，他剛剛窺見了一個秘密，一個卓東來絕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剛剛醒過來卓東來還有些氣弱，但若非獨處，他怎麽會把自己脆弱的一面顯露出來，在葉孤城面前這般姿态已是極限，他強撐着坐起來，就這一動令他神色大變。

他看向葉孤城，寒聲道：“你幫我換的衣。”

卓東來發覺了，面對他的質問葉孤城沒有否認，他起身走近他，坦然道：

“是。”

“你知道了。”他眼裏寒光更勝，葉孤城知道了，知道了他生來就殘缺扭曲的一部分，這一認識不禁讓他的聲音裏都帶了一絲血腥氣。

可葉孤城沒有動怒也沒有心虛甚至沒有多少動容，仍舊幹脆道：

“是。”

聽到這回答，卓東來心裏陡然升起一股殺意，一股扭曲的恨意，但他的聲音卻平靜了下來，只是帶了那麽些陰涼的意思:

“你明明大可以像在白雲城時等我一個人醒來，我不知為什麽你這次沒有，但你知道，不管任何人知道了這件事，都要死。”

葉孤城仍舊沒生氣，道：

“那時你于我不過是陌路。”現在自然不同了，“你殺不了我。”他補充道，這是事實，葉孤城沒有誇大。

卓東來噎住，葉孤城的話令他瞬間冷靜了下來，單論武功他不是葉孤城的對手，魯莽行事從來都不是卓東來的風格，更何況葉孤城又救了他一次，想到這，卓東來心情有點複雜了，第一次在白雲城，他決定助他奪位，這一次呢？

葉孤城繼續道：“你生氣？”挑眉，聽不出情緒。

“城主絕得不該？”依舊是陰陰柔柔的的聲音，卻比剛才多了份冷靜。

葉孤城抿唇，有點不是滋味，心裏有點抱歉，畢竟窺測了卓東來的秘密，盡管是無心的，另一方面他又覺得有些冤枉，明明是幫他，卻是這樣的結果。他暗暗嘆了口氣，其實除了這些他心裏其實還充斥着另一種情緒，二十多年來從未嘗試過的情緒，葉孤城不知這種心情叫什麽，只是莫名的覺得淺淺的酸，淡淡的澀，他向來情感淡漠，這樣複雜的心緒也是頭一遭。

當他解開卓東來的衣衫，他就明白為何這位足智多謀的總镖頭為何禁止任何人近身。他以前曾感慨過上天對卓東來的偏愛，給了他精于算計的頭腦，英俊惑人的容貌，加上超出常人太多的冷靜自持，還有一群對他奉若神明的下屬，財富，權勢，地位，一切對他來說都唾手可得，現在看來，哪裏是上天偏愛，許是上天的不公罷。誰想得到卓東來竟是個殘廢，天生畸形的左腿，他卸下那條固定的完好的綁腿時，才看清那條腿是多麽蒼白纖細，這是卓東來全身上下最脆弱的一部分，就這麽j□j裸的暴露在葉孤城面前，這條腿完全不可能正常支撐一個人的重量。可想起卓東來平日裏那仿佛精确到每一毫寸的步子，葉孤城眼神暗了暗，鬼使神差的伸手碰了碰他腿上常年與鐵塊接觸的部位，一層厚厚的繭子，那一刻，心裏湧出微不可查的心酸，葉孤城自己都沒發覺。

葉孤城對卓東來的情感從他們相識那天起就不單純，忌憚，欽佩，感激，卓東來承諾助他奪位的時候，他承認一直以來壓在心裏那塊大石頭輕了不少，這個男人有令人膽寒智謀與算計，出于對這一點的認可，葉孤城覺得與他合作比跟南王那夥要靠譜得多，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沒錯。他知道他幫他是為了償白雲城時的救命之恩，所以他受的心安理得，此番他因這事受傷，雖然還是被自己救了，可較之上次，他多了些愧疚感。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養些時日的阿貓阿狗都能生出些情感，何況卓東來這樣的男人。強大，危險，神秘，卓東來有這樣的魅力，葉孤城必須承認，相處的這些日子裏他被卓東來吸引着，何況現在他又窺見了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秘密，複雜的心緒中夾雜着一絲難以察覺的竊喜，對這個男人了解的更多就更想靠近，他整個人就像罂粟一般，讓人上瘾而不自知。

“勞駕。”葉孤城的思緒被打斷，卓東來艱難的起身請他移開，他把那鐵質的綁腿放在桌上。

傷重未愈，再加上那條跛腿，卓東來的動作不免狼狽，葉孤城喉頭滾了滾，終究沒發一言，卓東來不需要，有些事情，做了就是侮辱。等卓東來好不容易将那條綁腿重新固定好，他渾身的氣息一下子就沉穩了，那個運籌帷幄的紫氣東來回來了，剛剛的狼狽仿佛是幻覺一般。這一系列動作卓東來都沒避着葉孤城，已經暴露的東西，再遮掩就是矯情。葉孤城看着這一幕，只覺得剛剛心裏那一點酸酸澀澀的感覺膨脹的更厲害了，已經到了他不能忽視的地步，葉孤城直覺種種感覺決不能讓卓東來知道，否則就算是他，卓東來也決不會給他好果子吃。

許是葉孤城的目光太過j□j直接，讓卓東來倍感不适，他不滿道：“城主還有話要說？”這逐客令下的，葉孤城倒也能理解，任誰被看到這樣難看狼狽的一面對對方都不會有好情緒的，何況卓東來這樣高傲的人。

“你還傷着，何須如此為難自己。”話一出口，連葉孤城自己都愣住，他本該說無事，然後順勢走了，留卓東來一個人靜靜舔舐傷口，可就那麽鬼使神差的他竟把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聽到葉孤城的話，卓東來霎時間一皺眉，眼神淩厲的有些兇狠，寒聲道：

“你同情我？”

果然，葉孤城心裏輕嘆，面上卻道：

“你哪裏需要同情。”沒有人可以同情紫氣東來，就算葉孤城也不行。

“那城主何意，小傷而已，何須城主挂心。”

聽卓東來這麽說話，葉孤城聲音也不覺冷了下來：

“我們相識也有大半年了，難道竟連朋友間正常的關心也礙着你了嗎。”

“朋友？”卓東來說這詞的時候不自覺帶了點詫異的尾音，他對自己和葉孤城的關系定義是債主和欠債人的關系，等葉孤城成功登基，他們也就兩清了，但如今葉孤城竟告訴自己他覺得他們兩應該是朋友，他下意識覺得可笑，可扯了扯嘴角，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卓東來沒有朋友。”多麽理所當然的口氣，若是在以前，他就會說“卓東來只有一個朋友，大英雄司馬超群是卓東來唯一的朋友”可司馬超群和卓東來決裂以後，他就沒有朋友了，就算來到這個世界，他曾對李尋歡說想和他交個朋友，可這的朋友卻是存着利用心思的，葉孤城嘴裏的“朋友”是那種真的不計得失，可以兩肋插刀的朋友，可卓東來卻沒有再交朋友的打算，幾十年相依為命都被背叛，兄弟朋友這東西，他卓東來要不起，也不稀罕了。

“這世上沒有真正如獨雁孤萍的人，人在江湖，有敵人，自然也該有朋友。”葉孤城這話自己都感到詫異，但如果對象是卓東來，他卻不願聽到他說自己沒有朋友，起碼他們兩很合得來不是嗎。

“這話真不像葉孤城會說的。”卓東來好一會才悠悠開口道。

“我也這麽覺得。”

“可你偏偏說了。”

“是，那是以前，葉孤城不需要朋友，因為還沒遇上卓東來。”

卓東來又沉默了，然後淡淡開口嗤笑道：

“看不出城主劍術無雙，嘴上功夫也不遑多讓，這真是卓某的榮幸，卓某心領了。”

葉孤城一皺眉，心裏湧起一陣無力，卻仍不死心道：

“為何？”

“卓東來不需要朋友。”他垂眸，避開葉孤城咄咄逼人的目光。

聞言，葉孤城眉頭皺得更深了，道：

“你以前難道沒有朋友。”

“。。。。。曾經有。”就在葉孤城以為卓東來不會回答的時候，卓東來開口了，他看着葉孤城的眼，道：

“但後來，沒了。”說罷，他不再開口，只是手無意識的握緊，他想起了什麽，并非他表面上那麽雲淡風輕。

葉孤城抿唇，臉部線條都繃緊了，若單純是那人死了，卓東來也不至于這麽說，那麽只剩一種可能，那人背叛了。

“我若是你的朋友，這輩子絕不辜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