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兩天的時間眨眼就過。這兩天季錦城是沒有離開家一步,一雙眼睛恨不得時時盯着安沐雨看個夠。沐雨無奈地只能任他看。
季錦城看了沐雨要去的支教活動的所有信息,又托人打聽了具體的随團條件,就差沒有自己去實地考察了。這樣一番折騰下來,最終才不情不願地同意沐雨跟着去。這些沐雨都不知道,他所看見的的就是季錦城非要在臨走的前一個晚上準備一場歡送宴。
說是宴,其實也就三個人——季錦城、安沐雨和季漢臣。季漢臣這些日子情緒并不高,來的時候卻還是笑着送上了自己給沐雨準備的禮物。沐雨趕緊地收了,順手抱了抱季漢臣,算是安慰。季漢臣還了個一切安好的笑容,沐雨也笑着緊了緊抱着他的手臂。
季錦城一見季漢臣來,就拉開了歡送的架勢,可卻沒見着幾分好“歡”的氣氛。季錦城就只是一個人默不作聲地在那喝酒,間或舉起杯子示意季漢臣和他一起喝。季漢臣也是心裏有事兒,就舍命陪君子地喝了起來。
安沐雨看着他們兩個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反倒将自己這個正主兒忽略掉,心裏也不是個滋味兒。他自然知道季漢臣這般買醉的原因,也知道季錦城這樣悶頭喝酒是為了什麽,可他現在卻也無能為力。
好不容易勸停了已經喝醉了的兩個人繼續喝酒的念頭,半摟半抱地将季漢臣送去了客房,安沐雨看着還趴在桌子邊的季錦城長長地籲了口氣。倒不是心裏有些什麽喟嘆或者抒發不出的情緒,他是真累着了。喝醉了的人,明明體重還和平時一樣,卻像比平時重了千斤百斤。一個季漢臣已經讓他氣喘籲籲,現在還有一個季錦城等着他送回房裏。
安沐雨伸手攬住醉酒的季錦城,想要将他扶回房裏。可剛剛還是沉醉不醒的人,像是知道了正在扶他的人是誰一樣,突然睜開了已經被酒精熏紅了的眼睛,一把抓住沐雨的手,放在唇邊。 明明是醉了,嘴裏呼出的熱氣噴在沐雨的手上,讓他覺得熱熱的、癢癢的,可季錦城握着沐雨的手的動作卻是溫柔的,憐惜的。也許是知道滿嘴的酒氣讓沐雨不舒服了,還屏住了呼吸深深地吻在了沐雨的指上。
沐雨看着閉着眼睛的季錦城,一瞬間紅了眼眶。
終于,安沐雨承認了,他舍不得季錦城。
“沐雨,沐雨,你能別走嗎?”季錦城像是夢呓般喃喃自語,說話間嘴唇時不時碰觸到沐雨的手指,沐雨卻覺得那燥熱的唇直直貼在了自己的心上,随着自己的心跳起伏,擺脫不掉,讓他全身都熱了起來。季錦城的重量都靠在安沐雨的身上,雖然很累,沐雨卻扶着他站在那裏良久。
他的手還在他的唇邊。
他的唇就在他的指尖。
咫尺之遙,卻已然錯過了那麽多那麽多的歲月。
......
季錦城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還沒從宿醉裏完全清醒過來就被心裏一個猜測指使着往客房裏沖去。重重地推開門,看見被窩裏還睡着一個人,他的心安穩了下來。閉上眼睛靠在牆上緩沖了一下剛起床就疾跑的暈眩,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說:“你起來了?”
熟悉的聲音,卻不是安沐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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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錦城睜大了眼睛,那是誰?是季漢臣!只是季漢臣!
“你怎麽在這?”季錦城一邊問,一邊往外走去。廚房裏沒有,衛生間裏沒有,季錦城沖到客房打開了衣櫃——裏面,原本挂在那裏的衣服都不見了。可季錦城這一刻卻無比希望是自己出現了幻覺,那些衣服還好好地挂在那裏。他悄悄地伸出手,像是怕打破了幻境一樣,可是,手上虛無的感覺讓他知道——安沐雨真的,走了!在他還睡着的時候。
季錦城抱緊了頭,頹然地坐在了床上。
季漢臣看他這幅樣子就知道他怎麽了。“沐雨早上走的,跟我說過了,你還沒醒他就沒吵你了。說是有人來接不用送了。”季漢臣掀開了被子,把外套穿在了身上,“沐雨說給我們留了早餐你一個人吃吧,我走了哈。”
季錦城還是沉默。
季漢臣穿好了衣服,見他還是那副樣子,想了想,蹲到他面前,從下面看着季錦城,那人的眼眶現在紅紅的,不知道是不是隔夜的酒精還在發揮着作用。“我說,”季漢臣晃了晃季錦城的腿,“你要是真舍不得,就去追啊。追到天涯海角,那麽大一活人還能平白消失在你面前不成?!說不定沐雨一感動就重回你身邊了呢!”說完這句季漢臣也沉默了,這句話他連自己也不能說服。
“沐雨說,他想一個人。”季錦城終于憋出了這句話,也不管季漢臣,一個人走回了主卧,坐在桌子前,拿着手機。他在想要不要給沐雨打個電話,至少确認他已經上了車。躊躇猶豫間,季錦城看見了什麽,他的心被狠狠地擊了一拳!
他伸出手指,仔細地看,細細地磨,終于,他的眼淚從已經被憋得通紅的眼眶裏奔流而出!
他的手上,那本應該相互依偎的兩枚戒指,現在只剩下一枚!
那枚曾經被鮮血淋漓地從沐雨指上拿下來的戒指,現在不見了!
季錦城的心裏像是被那“丢失”的小小圓環映出了一個洞,從裏面流出驚異、歡喜。季錦城覺得,現在手上這一枚戒指的重量似千斤萬斤壓在他的心上,而他卻甘之如饴。
他曾經給安沐雨,他卻拒絕了;如今,他卻自己取走了,難道是......
季錦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季錦城一邊歡喜,卻突然想到:昨晚喝了那麽多酒,會不會,會不會是不小心丢在了哪裏?這個想法一蹦進他的腦海裏,他就忍不住彎下腰四處尋找。明明知道也許是找不到的,卻還是不懈地找着,好像要用沒找到的結果來确定那枚戒指,是真的被安沐雨拿走了。
季錦城找了一會兒,才發現手裏的手機還停留在信息那一項。他穩了穩心神坐了下來,斟酌再三還是打起了字。
“沐雨,你到了車站了嗎?那個,昨晚,我的戒指.....”季錦城剛打完戒指二字就煩躁地删了。
“沐雨,你現在到哪了?那個......”又删!
“沐雨,我季錦城......”還删!
季錦城快被自己折磨死了!明明想要問安沐雨戒指是不是被他拿走了、是不是代表着接受他了,卻又開不了口。他不想在沐雨離開的第一天就遭到沐雨的否定回答。
終于,季錦城還是發了條短信,“沐雨,一路平安!”簡簡單單的話語,卻含着一顆鮮活的心髒裏所有的愛意。
等了一會兒,安沐雨終于回了,也是簡簡單單,“知道了,到了給你電話。”季錦城卻拿着手機望着窗外升起的太陽,笑了。
季漢臣剛走出小區門就聽到手機的短信提醒,打開一看,居然寫着:“沐雨,一路平安!”季漢臣驚訝了一會兒,還是笑了笑,将手機放回了兜裏。季錦城還真是言簡意赅,可發個短信這種事還弄錯了搞成了群發!季漢臣這幾個月裏頭一回心情很好地哼着口哨沖着蔓延在地面的陽光笑了。
或許,上天已經開始補償有些人曾經錯過的幸福了。
即使,那個人,不是他......
安沐雨随着一起去西藏的衆人,乘着火車,颠沛了整整一天多才到了所要去的地方。旅途無聊,沐雨幾乎都是睡過去的,卻也認識了不少同行的人。
“你好,你也是這次要去支教的老師嗎?”沐雨看着面前詢問的青年,好似剛剛從校園走入社會,全身上下還帶着一絲不谙世事的青澀。
“嗯,我叫安沐雨,你呢?”沐雨直覺地感到了眼前的青年是一個值得相交的朋友。
“我叫湯小魏,是高中的語文老師。”湯小魏将手裏的行李放好到了來接他們的車上,又順手接過了沐雨的行李。
沐雨笑着遞過去,“謝謝,我曾經也是一名老師。”其實別看支教做的是老師的活兒,但其實也有一部分人并不是老師,而是社會志願者義務參加的。相同的職業經歷迅速拉近了安沐雨和湯小魏的距離。
等到了目的地,支教團就迅速地根據當地的情況分好了班。因為之前已經有先遣部隊來這裏踩點過了,所以來上學的孩子還是很多的。沐雨分到的小六班就有三十幾個孩子。
西藏的孩子們,雖然平時教學用的也是普通話,可是到底還是不熟練,溝通上有一點點的小問題,但是沐雨看着底下一張張滿含期待與好奇的眼神,心裏有的是比第一次走上大學講臺還要激動的感覺。
他想,他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幫助這群孩子。
支教這種事,其實說白了,那麽短的時間是教不了孩子們什麽重要的知識點的,關鍵是交給他們新的學習方法,打開他們的視野,給他們帶來一些心靈上的啓示。說起來有些虛,但是沐雨還是很同意支教團的這個支教觀點的。
頭幾天上課的時候,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了師生的相互熟悉上。沐雨站在旁邊聽着那些孩子們一個個上臺自我介紹,眼裏是鼓勵、是欣慰。這時,沐雨感覺到衣服被人輕輕拉扯着。
“怎麽了?”沐雨低下身子問。
“老師,你為什麽不開心?”一個離沐雨很近的孩子問。
沐雨一時間有些怔忪。
一個剛剛見面不到幾天的孩子問他為什麽不開心,他自己都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而第一次被問起,卻真的被難住了。沐雨看着面前這個有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的孩子,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輕輕地撫了撫他的頭發,笑了笑,“老師沒有不開心,老師只是在認真地聽同學們自我介紹。”
接下來的半節課裏,沐雨心頭一直圍繞着那個問題,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不知道答案。
或許只是因為,沒有什麽值得開心的事?
或許只是因為,開心并不是人人都能辦到的事吧。
“哎,支教有那麽多的地方,你為什麽也偏偏選擇了西藏?”等到支教過了一個多來月,湯小魏和安沐雨已經混熟了之後安沐雨問湯小魏。每天都看見湯小魏拿着手機等待煎熬的樣子,也許正在等着什麽人,只是如果這樣煎熬地等待為什麽當初要選擇分開呢?沐雨剛想到這裏,季錦城的樣子就蹦進了腦海裏,也許,也許每個人都有他的不得已吧。
湯小魏笑了笑,仰頭望去:夕陽下的天空,漫天的紅雲,那麽闊遠的天空,那樣飄渺的天際,那是只存在于很多人的書上、夢中的美景。“往矯情了說,西藏不是每個文藝青年的夢嗎?從你所在的地方到西藏,那是現實到夢想的天堂的距離。幾乎人人都有着向往西藏的歲月吧,可有人在用腳走,有人在用心走,而我只想用腳和心同時走一次罷了。算是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另一個人一次機會。”眼前的湯小魏再也不是安沐雨當初在車上遇見時的那樣青澀、無憂無慮了,說着這些話的湯小魏的眼像是一溝最深最深的池水,透着光卻黑得讓人看不見他的心。
“那你呢,沐雨?你是為什麽來到這裏?”安沐雨看着天上的雲,找了個地方,枕着手臂躺了下來,閉着眼睛問安沐雨。
安沐雨站在那高高的山崗上,落日餘晖,牛羊成群歸來,嘹亮的藏歌響徹雲霄,廣闊的天地盡收眼前,入眼的景觀遠比大海來得驚心動魄。在這樣的環境裏,沐雨突然就覺得自己的渺小,也許連一粒塵埃也不如。這樣的感覺讓他有些驚訝,又有些享受。“或許,我來這裏,只是為了體會人的渺小吧。”沐雨看着藍天白雲下那從未在城市見過的景色說道。
“渺小?”沐雨雖然明白這種在廣闊神奇的大自然面前所能體會到的渺小,但是他知道,沐雨所說的渺小絕不是這種層面上的渺小。
“嗯”,沐雨看夠了美景,也躺到了湯小魏的身邊,仰躺在草地上,看着頭頂漸漸移動的雲朵開口道:“我曾經以為,有些事情很重要,很了不得,好像這一生就過不去那個坎兒了。可到了這,我才明白,其實那些曾經了不得的、重要的,或許都只是彈指一瞬罷了,是在沒有必要太執着。”
“我們倒是都有這種感受。”湯小魏轉過頭去看他。
“呵呵,”沐雨輕笑出聲,“或許每一個見識過大自然力量的人都有這種感受吧。在這裏的日子,和外界幾乎完全地隔絕開來,心也靜了下來,才知道以前的自己生活得有多麽狹窄,看到的東西多麽淺顯,糾結的其實不過那麽三兩件事,反倒自己将自己困在了牢籠裏。可如今,站在這裏,才知道人只有看得遠了,才能看見未來的希望。”
湯小魏一雙眼睛直直看着沐雨,他像是明白沐雨的話,因為這是他經常聽別人說的。可是,他又不明白。也許,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知道那樣豁然開朗的感覺吧。
“以前,我總将自己困在一個死角,現在才知道,那個死角其實是我自己造給自己的。轉過死角,也許就是一片新的天地。”沐雨看着湯小魏似懂非懂的樣子,“那天,我帶的班上一個孩子來問我,問我為什麽不快樂,”沐雨想到這裏笑了笑,卻從眼角劃出了幾滴淚,“我從沒表現得任何不快樂,可是......”沐雨把手擱在了眼睛上,“可是不可否認的是我的确不快樂。可那些不快樂有別人的因素也有我自己的因素。”沐雨裝作不經意地閉上了眼睛,吞回了淚水,“你不知道那個孩子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我有多恐慌,因為那個時候我甚至覺得這裏那些純淨的眼睛可以看清世間的一切,直直看進我的心裏。可後來我知道那不是最大至少不是全部的原因。我不開心,只是因為太執着,太固執罷了。來到這樣廣闊的天地裏,才體會到所有的愛恨糾葛,其實都不過是顆粒般的塵埃罷了。”
沐雨苦笑了一下,起身拍了拍湯小魏,長長地嘆了口氣,“沒必要計較了!”
這是兩個人自認識以後進行的一次最深入的談話了,湯小魏知道沐雨還在糾結一個可能性的問題,而安沐雨也知道湯小魏正在等一個結果。安沐雨剛才的話湯小魏不一定懂,可本來那些話就是說給自己聽的,別人聽不聽得懂又有什麽關系呢?
安沐雨和湯小魏,不久之前的兩個人帶着同一種心情來到西藏,如今也機緣巧合般地并肩而立,站在夕陽的高原上,看着落日餘盡紅霞隐退暮霭四合。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