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刺客
太子在說他髒。
本該是很侮辱人的詞語, 從那張精致小巧的嘴唇吐出,竟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奮。
虞清力氣本就不大,體力也不好, 烈日炎炎下揮鞭打人讓他愈發煩躁,想要尋一塊清涼處休息。
他竟直接轉身要走。
微生墨急忙從地上爬起,伸手想抱住虞清的小腿不讓虞清走,然一道冷冰冰目光讓他再度僵在原地。
他好像又被控制了。
太子沒有說一句話,嘴唇都沒有動一下, 只是站定在半步前, 微側過首, 冷冷地俯視過來。
僅是如此, 都讓他惴惴不安, 生怕惹太子不悅。
他與太子對視頃刻, 嗓音有些抖, 像在刻意壓制什麽。他試圖挽留:“殿下,我好疼。”
虞清這才稍微挪了些目光。
傷口是有些多,但并沒有皮開肉綻的地步,他力氣本就不大, 最多劃開衣服, 在深膚留下暗紅痕跡。
部分鞭子落在金飾,堅硬的金飾抽開皮肉, 帶出一點血液,讓本來不嚴重的傷口看起來有些滲人。
虞清不喜歡看到血, 他皺了皺眉頭, 俯過身, 伸手按在微生墨胸膛的傷口邊上。
微生墨體溫很燙, 如同一團火球, 溫熱的體溫被襯托得有些微涼。
柔軟指腹蹭過微刺的傷口邊緣,帶來電流竄過般的酥麻,微生墨悶哼一聲,虞清伸手戳了戳一旁胸肌。
細嫩手指在深膚對比下更顯白皙,手指纖白,指節處泛着一點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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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生墨低頭看着那只精巧漂亮的小白手,呼吸更加亂了。
他不說話,虞清以為他是疼得說不出話,瞧着他遍體鱗傷的樣子,虞清抿抿唇,遲到的愧疚感撲面而來。
虞清喊來宮人後要走,那架勢是完全不準備管微生墨了,可微生墨抱着一身傷,很固執地攔在他面前,顯然不希望他離開。
看着這雙明亮漆黑卻不失灼熱目光的眼,虞清先敗下陣來:“今晚孤會去看你。”
微生墨這才讓開一條道。
在虞清離開前,西域使者深深看了虞清一眼,随後又用西域話同微生墨說着什麽。
等虞清一走,微生墨便換了一副面孔,冰冷傲慢,透着與生俱來的貴氣。
他唇下傷口滲血,是他自己忍下悸動時咬出來的。
如今絲絲縷縷的疼漫了上來,深色指腹抹了上去,眼中帶着些迷戀,“我不準備回西域了,我要留在這裏。”
“不要幹涉我的決定。”
天氣燥熱,虞清這才想起皇宮沉心閣裏有一處類似空調的冷泉。
可聽宮人說,沒有大祭司允許,誰都不準踏入,包括當今聖上。
虞清這才想起方才見到的銀眸男子是誰,原來是微生銀,他們之前見過,還在冷泉邊……
他抿抿唇,難怪那麽眼熟。
怕熱的他四處尋宮人詢問大祭司在何處,但宮人皆搖頭:“大祭司剛來宴會便離開了,且不讓任何宮人跟着,奴婢也不知曉大祭司去了哪裏。”
找了一圈人沒找到,反而找得渾身冒汗,虞清心道幹脆回宴會算了,哪怕宴會沒那麽涼快,好歹有冰散着涼氣。
大不了讓宮人多在他周圍放置些冰。
他遠遠望見奢靡宮宴,坐席間觥籌交錯,大笑連連,不知從哪裏響起一道突兀驚呼,緊跟着一群人紛紛站立,一齊朝一個方向聚集。
“有刺客!”
“保護聖上!”
若這也便罷了。原本西域與青朝勇士在切磋馬術,誰料其中一匹棕馬倏然暴起,前蹄高高揚起,馬背上的西域使者被狠狠甩下。
馬兒受驚,在
本就混亂的宴會上肆意奔走,哐當作響下,奢侈整潔的坐席被馬兒的馬蹄踏得一片狼藉。
這時竟無人敢上去制服那匹馬,方才一枚暗箭從角落射出,直指上方坐席的皇帝,這時所有侍衛與大臣皆将皇帝保護得嚴嚴實實,壓根沒人去理會那匹馬。
在那匹馬轉變方向,即将奔往上方坐席時,衆人才大感不妙。
又有多枚暗箭同時朝皇帝射出,衆人手忙腳亂之下,匹烈馬飛奔而來,即将踏過臺階來至上方沖破人群。
角落忽然閃出一個玄衣身影,此人動作極其靈活,長腿一跨翻身上馬。
前方又響起驚呼:“有刺客,保護聖上!”
暗箭在繼續,烈馬依舊在奔跑,謝玄英穩穩站立馬上,手臂随着拉弓姿态肌肉繃出,極富有力量感。
即将沖破人群的暗箭被另一處箭打破,衆人目光怔怔看向下方的玄衣男子,衣衫發絲獵獵,神情嚴峻帶着些冷意,目光不住梭巡。
最終,他朝一處拉起長弓,箭風起,有人倒地。
“刺客藏在這裏!”
刺客被捉拿歸案,不過刺客在受傷的那一刻便已服毒自盡,确保沒有危險後,皇帝才緩緩往下邁着臺階。
“你救了朕一命。”皇帝用一種異常複雜的眼神看着謝玄英,随後嘆了口氣,“說吧,你想要什麽。”
皇帝記得謝玄英先前一直鬧着要出宮,但太子不願,近日似乎又給謝玄英套了個側妃身份。
但謝玄英有救駕之功,若謝玄英真要離開東宮,皇帝自會應允。
“無需賞賜。”謝玄英還是不習慣宮中那一套說辭,他将長弓遞給一旁宮人,“能在殿下身邊伺候,便是草民最大的恩典。”
皇帝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怎麽還草民?如今已經是側妃,該改口了。”
謝玄英怔了怔,随後俊容漲紅,還是無法将自稱說出口。
仇止若在刺客身上尋不到證據,黑沉着臉走來。皇帝看他這臉色便知曉一無所獲,于是問着:“太子呢?”
一群人面色大變,面面相觑。
是的,太子呢?
方才他們都慌了神,皇帝被護着,大臣将頂端層層圈起,築造一個安全的處所。
他們下意識以為太子也在裏頭。
可太子并不在這裏。
仇止若最是慌張,溫和有禮的面孔根本維持不住,在皇帝面前他禮數全無,匆匆往外頭趕。謝玄英等人也好不了多少,神色慌亂去尋太子。
方才仇止若看過了,那位刺客是宮中的熟面孔,敦厚老實,風評極好,同樣也是宮中的老人。
他竟然是刺客。
今天的刺殺一看就有詳細計劃,有一便有二,在宮中究竟潛伏了多少像這樣的刺客?他們當真會輕而易舉罷休嗎?
仇止若越想越可怕,越想心髒越是抽緊,他終于知曉為何不對了。
若是精心密謀的刺殺,怎會輕易收手?若目标真是皇帝,怎會僅僅派出這幾個刺客?
——他們的目标是太子。
宴席不遠處。
虞清剛要尋大祭司,便瞧見大祭司的人。
微生銀一襲銀白長袍,上有流雲紋,銀線在日光照射下隐隐流動,襯得這張冰雪般冷漠的臉有如仙人。
他靜靜看着太子不說話,太子被瞧得有些怪異,伸手摸摸臉蛋,又低下腦袋去瞧。
分明沒有任何東西。
微生銀眼睫微動,知曉太子又是沒認出自己,心中流轉出一些低落情緒。他恭敬地喊:“殿下。”
他的聲線十分獨特,不會讓人錯認,空靈幽遠,仿佛從遙遠仙境傳來,卻又帶着些磕絆,故而咬字異常清晰。
也正是在他出聲的同時,虞清倏然擡起腦袋,被日光曬得粉紅的小臉迅速漲紅,雙目逐漸浮上怒火。
是假山出現的變态!
認出來了。
微生銀有一種解脫感,終于認出來了。
可他又感到異常難過,哪怕他們做過再親密的事,哪怕曾肌膚相貼,交換唾。液,太子也不會記得他。
微生銀斂下眸,艱澀開口:“是我,殿下。”
當着衆人的面,虞清擡起手臂給了他一耳光,蒼白俊美的側顏馬上印上一道掌痕,而微生銀也因這個耳光,整個腦袋偏了過去。
伺候的宮人目瞪口呆,這可是大祭司!
揪住作惡的兇手,虞清以為自己會很痛快,會将對方大卸八塊洩憤,可真當捉住兇手,心口泛開絲絲縷縷的酸澀,眼眶也熱了起來。
小太子打了一耳光不夠,又用力推了微生銀一把。男人被推得往後退了半步,好像站不穩似的。
他靜靜擡頭望着對方,眼中滿是迷茫,不解對方為什麽要眼眶濕潤,又為什麽要用這樣可憐的表情看他。
孕期的小太子心思敏感,許多複雜情緒在胸**織,顧不得要面子,竟當衆抽抽搭搭掉下了眼淚。
他突然落淚并不是第一回 ,前段時間在東宮時,他總要哭上幾回,但微生銀是第一次瞧見他這樣,于是男人瞬間慌了神,手足無措起來。
微生銀嘴巴笨,情商低,不擅長同人打交道,更不知道該怎麽哄人。他這輩子都沒被人哄過,當然不會說好聽話。
可小太子哭的太傷心了,小肩膀一抽一抽,努力睜大眼不讓眼睛掉下來,漂亮的眼睛裏滿是水霧,淚水跟寶石一般掉出眼眶。
微生銀将太子拉入懷中,異常笨拙拍着太子的後背,柔軟溫熱的體溫讓他渾身一僵,生怕自己做錯什麽,又或是笨手笨腳抱疼太子。
小太子用力在男人肩頭咬了一口,憤憤道:“王八蛋!”
“你居然敢這麽對孤,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孤、孤,孤現在屁股還疼!”
“那我給你揉揉?”
一句讨好的言語落在太子耳中,便是截然不同的意思了。小太子雪腮粉紅,睜大眼瞪了男人一眼:“你還想摸孤!?”
“不是摸,是揉。”男人想了想,也不對,于是又點頭,“也想摸。”
“你、你——”
長這麽大,虞清頭一回遇見這麽不要臉的人,光天化日抱着他弄,現在又光明正大調戲他。
簡直流氓!
小太子哭着哭着,又覺得站累了,男人很識趣地把他抱在懷裏,小太子雙腿夾着男人的腰,下巴搭在男人肩頭,又斷斷續續哭了起來。
後背還被輕輕拍着,耳邊是男人生硬的哄:“不哭了,不哭了。”
小太子哭得更大聲,語氣也很兇:“就哭,就哭!”
誰說太子就不能哭了!
小太子心中委屈壞了,太子哭一下怎麽了?微生銀是大祭司,還把他眼睛蒙住,一直對他做壞事呢。
微生銀并不否認虞清的話,只是很笨拙地哄,但他實在不會哄人,仔細斟酌過後的言語,反而會讓情況更加糟糕,惹來小太子很兇地罵。
最後微生銀也想不出什麽哄人的話,于是又回到起點,他說:“不哭了,不哭了。”
但這時的小太子已經有些哭累了,眼眶酸澀,屁股也疼,他摟緊男人的脖子,兇巴巴道:“你下次不能這樣了!”
“不能綁孤的眼睛,也不能不讓孤知道。”
“孤還以為是壞人,吓壞孤了。”
“而且你怎麽能那麽用力,我、我都扶不住了!”
他越說,越是委屈,一想到
當時自己小手都扶不住,只能被抱起來的畫面,仍是臉上火辣辣的燙。
小太子完全沒注意到,自己這番話有多奇怪。
下次,以為是壞人,不能不讓他知道。這幾個斷斷續續的字眼拼湊起來,足夠讓人浮想聯翩,且歡喜不已。
微生銀不由得會去想,難道他們還有下次,難道他不是壞人,難道讓太子知道就可以?
耳邊是太子軟糯的抽泣聲,他剛想往下追問,目光驀地一頓,抱着太子轉過了身。
虞清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周邊傳來尖銳的尖叫,以及利刃破開皮肉的悶聲。
“大祭司受傷了!”
“有刺客刺殺太子!”
鼻尖除了男人冷冽的氣息,混入惡心刺鼻的血腥味,虞清被嗆得呆了呆,小臉因為驚慌有些呆滞,透着一股傻乎乎的懵懂氣息。
他幾乎是無意識把手往下碰了碰。
果不其然碰上一手粘稠,同時有血液滴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