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叫救護車吧。”拿起旁邊桌子上的紙巾擦了擦手指, 寧思韶對餐廳老板道,說完他轉身回到自己的作為,安撫地拍了拍牧南星的肩膀。
坐好之後, 他擡頭看向已經在收拾殘局的幾人,其中那個剛剛一直朝他們看的男生此時仍站在最邊上, 微微低着頭,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上兩個傷員。
似乎是感應到了寧思韶的目光, 他微微扭頭看過來, 眼神中竟然流露出求救的意味。
寧思韶沒有理會他, 不大會兒警車和救護車前後趕來, 兩人這頓飯草草結束,等餐廳裏安靜下來, 寧思韶看了一眼時間, 對牧南星溫聲道:“快回去上課吧。”
牧南星情緒低落地點了點頭,有些不舍地看着寧思韶:“寧哥你也回去吧,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将牧南星送到校門口, 目送他走進學校大門, 寧思韶才轉身走回對面街邊。餐廳拐角處,蹲在地上的男生看到寧思韶走過來,起身攔住了他。
寧思韶看着他, 挑眉問道:“幹什麽?”
男生張了張嘴, 臉上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嘴,拿出手機打了一行字展示給他看:我感覺快要死了, 能不能救救我?
寧思韶嗤笑:“請神容易送神難, 你自己請來的神, 又如何能反悔?”
男生面露苦澀和絕望, 舉着手機的手無力垂下,他朝寧思韶微微彎腰示意,便想轉身離開,正當他要走出拐角時,身後的寧思韶又出聲道:“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事皆會留一線生機。”
聽了這話男生頓時狂喜,轉過身來眼眶已經激動得紅了。
“說說吧。”兩人坐在一條有些荒涼的路邊,寧思韶看着他道。
男生看了他一眼,将手伸到他面前,慢慢卷起了自己的衣袖。只見他手腕處印着一圈紅繩一樣的痕跡,其中手腕正中的位置是一顆黃豆大小的紅珠,乍一看像是紋身圖案,然而仔細看卻能發現它更像是一條繩子生生勒進了男生的血肉裏。
看着這條“紅繩”男生面露恐懼,手也微微發抖,他收回手腕,快速在手機上打着字。
男生名叫戴海,随外來務工的父母來到寧海市,就讀于位于寧海東郊的寧海十七中。十七中是出了名的“菜雞”中學,裏面只有少數學生是像他一樣的外來務工人員的孩子,學校裏學習氛圍很不好,而他們這些外地人在這種氛圍裏更是受盡歧視。
戴海在學校裏不止一次親眼看見,學校裏一個小團體霸淩外來同學取樂,其中兩個是和他住一棟出租屋的鄰居,他們被霸淩的緣由,只是因為一次期中考試進了前五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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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外來的人就該老實一點,憑什麽搶他們的名額,他們說,前五十而已,下次考不好,老師也只許只會覺得兩人作弊了呢。”
“他們說,要麽就有本事去考年級第一嘛,年級第一都是老師的寶,他們可不會動,考不了還敢出頭,就是找死。”
戴海既不想爛在這個學校,也不想成為被打的出頭鳥,所以他要讓老師看到他,讓那些人不敢動他,年級第一還不夠,他要比年紀第一更重要,比如代表這個菜雞學校,拿到全國競賽的獎項。
他腦子還算聰明,但遠遠不夠,那段時間戴海幾乎瘋了一樣,買了幾科競賽的真題,然而面對那一道道刁鑽古怪的題目,他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小聰明根本一點用沒有。
“于是我瘋了一樣,把那些題全都撕碎了,我很絕望,甚至想死,于是在網上匿名發牢騷,直到那天半夜,一個人給我發了私信,他說,他有辦法幫我。我已經瘋了,就算是他遞過來的只是一根稻草,我也會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那根稻草上。”
“我按照他的囑咐,加了一個人的微信,在他那裏買了根朱砂手串,店主說,這根手串可讓我心想事成。可是這串手串卻沒有向我收取任何費用,店主只要了我的地址,第二天手串就寄到了我手裏。”
“拿到手串我已經清醒了,覺得它根本不會有作用,但還是戴在了手上,然而自從帶上後,我就發現我的腦子越來越清明,以往根本想不通的題目,帶上之後甚至根本不用想就能理順其中的邏輯。”
“我報名參加了幾次市級和省級競賽,都拿到了不錯的成績,老師們也很看重我,那幾個很嚣張的學生也和他們說的一樣,從來沒找過我的麻煩。一切都那麽順利,順利得我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
“知道收到半個月前老師替我報了參加這次集訓,第二天,我就發現,手串它長進了我的肉裏。而兩周前,我失去了聲音,一周前,我沒了嗅覺和味覺,我知道,這是我付出的代價。如果我本人知道并且同意了這樣的交易我無話可說,但是我根本不知道!”
字打到最後,戴海明顯激動起來,他看着手腕的眼神變得十分憤怒,額上青筋暴起,寧思韶能看到那串痕跡周圍還未消下去的傷痕,大概在見到他之前,戴海不止一次用別的工具試圖挖出這條手串。
“所以一起吃飯這幾個同學,和你一樣戴了手串。”寧思韶道。
戴海點點頭:“對。”
“但是他們和你不一樣的是,他們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寧思韶冷笑。
戴海又點了點頭,他來到集訓場地後,就覺得這次集訓很不對勁,因為每個學校參加競賽的,基本都是那幾個人,這次除了他之外,又多出了幾個陌生面孔,他自然會多留意一些。很快他們就發現了彼此的不同尋常,也因此聚成了小團體。
然而這幾個人不像戴海一樣,他們想要的是找出不付出代價也能獲得好處的辦法。
寧思韶道:“他們選擇利益別人無權幹涉,你既然做出了決定,也不要後悔。”
戴海露出苦笑:不會後悔,我要好好活着,不然我走了我父母會受不了的。
所謂的榮譽,和生死比起來都不值一提,他這次憑借邪門歪道拿到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又何嘗不是一種作弊的行為呢,既然作弊了,以後自然可能要付出一些代價,這也是他該接受的。
寧思韶讓戴海将那個店主的微信推送給他,并囑咐他第二天去找自己。
回去後他去木材市場找了根槐木,找師傅打磨成手臂粗細的短木棍,帶着木棍回到家裏。在書房攤開黃表紙,将戴海給的生辰八字寫上去,貼在了槐木上,并又用九層黃表紙将槐木層層包裹嚴實,放在了陽臺。
下午木元嘉回來,說他那個朋友定了餐廳,想見寧思韶一面,寧思韶欣然應允。
木元嘉朋友名叫章承,是個個子不高,看起來有些精明的青年,他比木元嘉大了兩歲,大學畢業後這兩年開始着手接觸家裏的生意,這次家中長輩頻頻出事,他雖然強打着精神,但也看得出來眼神疲憊,神情憔悴。
“章承,這是我小叔,小叔,這就是章承,你叫他小章就行。”木元嘉介紹道。
寧思韶朝章承微微點,章承也笑着打招呼,并随木元嘉喊寧思韶一聲小叔,不過他雖然表面不顯,眼中的一絲驚訝和疑惑還是被寧思韶看得一清二楚。
“這家餐廳我們以前經常來,有幾道菜很有名,小叔您一定要嘗嘗。”不管心裏怎麽想,章承仍然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
等一頓飯結束,服務員進來收拾了餐具,章承才正襟危坐看向寧思韶:“小叔,昨天夜裏家裏來電說,我一個堂叔在施工現場不小心跌倒,恰巧栽倒在一片鋼筋上,所幸只傷了肩膀,并無性命之憂,這已經是我們家這個月來第六個意外出事的人了。”
寧思韶喝了杯茶清清口,道:“元嘉已經跟我說了,你們家出事,原因不在別人,而在于你們。”
章承皺眉:“您的意思是?”
“一飲一啄皆有因果,不如回去問問,你爺爺那一輩曾經做過什麽,若問得出來,你再回來找我,若問不出來,那你們只好受着。你們如今享受的一切,是你爺爺他們掙來的,他們要如何處置,也是他們的事情。”
聽了這話章承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勉強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地将兩人送回家裏,然後才連夜趕回了臨省。
回到家裏木元嘉迫不及待地問道:“小叔,章承他家到底是怎麽回事?”
寧思韶道:“長輩走了歪路,如今孽力反饋而已。”
“那、那後果會怎麽樣?”木元嘉有些心驚膽戰道。
“如果不知悔改,不外乎家破人亡斷子絕孫,看他爺爺如何選擇了。”
這種事情寧思韶前世見得多了,木元嘉卻聽得背後發涼,他趕緊回到房間裏,偷偷把寧思韶的話告訴章承,并囑咐道:“我小叔說出來的話從來就沒有不應驗的,你可要跟你爺爺說明白,他肯定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孫子全都出事吧!”
章承過了許久才回消息,說他會處理好的。
深夜,寧思韶點開戴海推給他的微信號,添加好友,許久那邊才發過來一條消息:請問你是誰?
寧思韶回道:你好,我朋友介紹我過來,想在您這裏買一串手串。
那邊很快回複:地址。
甚至沒有詢問這個所謂的朋友是誰,寧思韶見狀卻皺起了眉頭,他本以為會有什麽條件,沒想到就如同戴海所說,沒有任何條件,這樣來者不拒的态度,他無法估算到底有多少人拿到了那條手鏈。
報了地址後,那邊就再無回應,寧思韶也就此作罷。
第二天大早,寧思韶去學校銷了假,上完上午的兩節課後,就接到戴海的消息,他已經在寧思韶的學校裏了。
在學校門口接到人,寧思韶帶着他回到家裏,回家之前,他受到消息,有快遞到了。快遞拿到手之後,正是一條紅繩綁着一顆紅珠的手鏈。
收好手串,寧思韶對戴海解釋道:“既然有線索,這種人還是徹底解決為好,不然你這樣稀裏糊塗上當的人可不是人人都能遇上一線生機。”
回到家裏,将陽臺清空,拉上厚重的窗簾,寧思韶用朱砂在陽臺畫了隔絕氣息波動的陣法,讓戴海坐進去。
“接下來回很疼,你準備好。”
戴海咬咬牙,把寧思韶遞過來的毛巾咬在嘴裏,示意他自己已經做好準備了。
拿出一把看上去十分鋒利,巴掌大小的桃木小刀觸及戴海手腕上紅痕的邊緣,他便猛然一顫,手收緊握拳,手腕處青筋暴起。
“忍着,很快就好。”寧思韶嚴肅道,說着他手上動作極快地用小刀繞着戴海的手腕劃了一圈,接着又在紅痕另一邊劃了一圈,只不過數十秒,戴海已經痛到快要昏厥,臉色漲紅又迅速蒼白下去。
等寧思韶停下動作,戴海已經意識不清了。
寧思韶沒有管他,而是将昨天夜裏包好的槐木棍子拿出來,右手食指中指在戴海手腕紅痕上隔空勾了一下,然後慢慢移動至槐木棍上。
而那條紅痕像是活了一般,順着他的動作,慢慢從戴海的手腕“爬”到了槐木上,然後又環成一條手鏈的形狀趴伏在黃表紙上靜止不動了。
等戴海醒來,手上的痛感已經消失,他趕忙擡起胳膊,看着完好無損的手腕,慢慢紅了眼眶。他揉揉眼睛,起身朝正坐在沙發上的寧思韶鞠了一躬:“謝謝您,我真的要不是遇到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我、我身上沒有多少錢,但有這個,先、先抵一點,等我掙了錢再将剩下的補上。”說道這裏,戴海蒼白的臉頰浮現出一點羞紅,只看寧思韶住的這個小區還有這麽大的房子,他也知道自己肯定報不了寧思韶的救命之恩,但是他別的沒有,就是時間多,只要活着,他就可以等工作了一點點把錢還上。
把脖子裏的項鏈墜子取下來用濕巾擦了擦,戴海十分不好意思地朝寧思韶遞過去,這是他身上最值錢的東西:“這是我媽媽給的,應該是真的。”
寧思韶接過來看了看,小小一塊和田玉鑲嵌了一點金片,金片上刻着一行祈求保佑之類的小字,一看便是母親求來的護身符。
看完寧思韶又遞還給他:“既然是你媽媽給的,你好好帶着就是。救你是巧合也是緣分,想掙錢我也不可能從你一個小孩身上掙,如果真想報答我,就在不影響自己生活的範圍內,多做好事。”
戴海愣了一下,接過玉佛,低着頭帶上,好久才擡頭,眼眶越發紅了,他道:“您放心,我一定會力所能及當個好人的。”
把人送走後,寧思韶拿出自己收到的手串,将兩串手串擺放在一起。
戴海手腕上取下來的那串已經沒有實體,上面原本主人的氣息更是一絲都不剩,而寧思韶拿到的新的這串,卻是那人剛經了手的。
起壇燃香,換好衣服,寧思韶坐在沙發上默念了段清心咒,然後起身來到供桌前,将那顆珠子放進小香爐裏燒成灰。
珠子燃盡剩下一撮灰攪進朱砂裏,貼在用紙紮出來的小紙人身上,小紙人立即立在了桌面。
一滴血從寧思韶無名指指尖低落,沁入毛筆筆尖,筆尖點在小紙人額頭,小紙人瞬間轟地一聲自燃起來,燃燒聲中似乎夾雜着一絲慘叫,不過這不重要。
看着紙人燒成灰,寧思韶才将一旁的槐木扔進地上的瓷盆中,槐木也無火自燃,慢慢成了一坨灰。
木元嘉開門進來,就看到寧思韶正在打開陽臺的玻璃,屋裏一片煙霧。
“這是什麽?”木元嘉看着地上的灰燼,好奇問道。
寧思韶輕笑一聲:“沒什麽,燒了個半瓶水邪修而已。”
木元嘉倒吸一口冷氣,嘶了一聲道:“燒死了?”
“沒有,不過也半殘了,死了多便宜他啊。”寧思韶指揮着他把屋裏打掃幹淨。
木元嘉想了想,也是,死了一了百了,還是活着比較受罪。
小叔果然是英明啊!
中午時章承給木元嘉打了電話,說他爺爺請求見寧思韶一面,問寧思韶有沒有時間。
“要過去的話,我現在就訂票。”挂了電話木元嘉道。
寧思韶卻搖搖頭:“讓他來寧海市見我,在哪裏做的孽,自然是要在哪裏了結,他以為自己躲出去就能躲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