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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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蘇維埃啊偉大的布爾什維克,快跟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薩沙這句話信息含量豐富到令人感到可怕,尤利安和薩沙出身古拉格?那裏不是關押勞改犯的地方麽?他們怎麽會是勞改犯?
契卡?薩沙是克格勃,自然也就屬于契卡,可尤利安……
還有,他們誰都不喜歡,那我……
我的嘴唇開始顫抖,笑容也變得僵硬。
薩沙望了我一眼,露出溫和綿長的微笑,摸了摸我的頭。
“別擔心,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人總會改變的,不是嗎?”
“冰雪,也有融化的時候。”
他望向窗外教堂的尖頂,目光變得悵惘,飄向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裏大雪紛飛,一片荒茫的苦寒。
“我和尤利安相識于五歲,那時我們就建立起了友誼,我們都一樣,是驕傲而孤獨的孩子。”
“在十歲時,随着犯政治罪的父母成為最新一批古拉格勞改犯。”
“我們在那裏度過了一段非常艱辛的日子,兩年後……”
薩沙頓了頓:“有個男人,呵呵,有個男人,他突然說要從我們這些孩子中挑選出幾個優秀的,去契卡幹‘髒活兒’。”
他突然笑了起來,低下了頭:“就是這樣,我和尤利安順利離開了古拉格。抛下父母和親人,就這樣一走了之”
“那個男人……”我輕聲問:“是貝利亞嗎?”
薩沙驚訝擡頭,然後溫柔一笑:“你還挺聰明。”
“然後呢?”
“然後,萊茵,你知道契卡,呵呵,在盧比揚卡,我們幹了很多,很多髒活兒……”
“你想象不到的,髒活兒。”
薩沙說得很艱難,喉結上下的滑動仿佛都變得滞澀起來。我突然心痛難忍,抱住了他。
“不,不要再說了,薩沙,我的好薩沙,那都過去了。”
我感受到薩沙在微微顫抖,我無比後悔自己為什麽要為了滿足該死的的好奇心而揭開他心上的傷疤。
我明白的,薩沙,你是醫生,你的這雙手是要拿來救人的。
我輕輕吻了吻他蒼白的臉頰,說:“以後會越來越好的,是嗎?”
“我聽說貝利亞要為肅清行動翻盤,對古拉格進行大赦,給參加“醫生謀殺案”的人員平反,克格勃現在也……”
“不。”薩沙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度:“這都是誰告訴你的?你自己看的新聞嗎?還是史塔西內部流傳的?萊茵,你記住,所有的話都放在心裏,你所有聽到的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你得知道,目前的情況真的很複雜,也很危險。”
他捧起了我的臉,認真地說:“所以,你要好好聽尤利安的話,不要記恨他打了你,知道嗎?”
“他是真的為你好。”薩沙撫摸我的臉:“他也是真的喜歡你了,我能看出來。”
“你一定要相信他。”
我臉紅起來,不知道該如何應答。薩沙再交代我幾句就離開了診療室,我想現在也是時候離開了。
臨走前,我看到薩沙正在為一個年輕女孩包紮受傷的手臂。他的動作是那樣輕柔,就像聖經裏的好撒馬利亞人,生怕讓女孩兒皺了眉。他一邊纏繞紗布,一邊笑着與她說話,這樣一個人,似乎和古拉格,契卡,克格勃毫無關系。
我想,他的靈魂和那些真的毫無關系。
時局的動蕩超乎我的想象,時間很快來到了六月。東柏林的夏天從來沒有這麽愁雲慘淡過,我猶記得那天駛過斯大林大街的坦克的轟鳴聲。硝煙彌漫中,我突然意識到所有平靜的表面下都是湧動不停的暗流。
當暗流爆發,暴風雨就會降臨。
6月16號下午,我正執行外出任務後躲在吉普車裏啃着冷冰冰黑面包時,車窗玻璃突然被一柄鐵錘砸碎,我還來不及将嘴裏嚼了一半的面包咽下,就聽見一個粗犷沙啞的聲音滿含怒火沖我叫着:“蘇聯人的走狗!俄國佬的狗!”
入眼是一張滄桑的面孔,穿着建築工人的服裝,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被他的同伴拉走。
“該死的!惹他們幹什麽!他們是沒用的虱子,蒼蠅!”
“去政府大樓!”
“撕下他們的宣傳畫!”
一行人從職業學校浩浩蕩蕩地走了出來,加入了建築工人們游行的隊伍。他們一邊高喊口號,一邊用鐵錘砸向汽車。路邊的汽車和自行車都無一幸免,他們高喊着 “我們不要人民軍,我們要黃油。沒用的小胡子,趕快下臺。”
很快人越來越多,我意識到這是場針對近期食品價格上漲和工作時間延長的抗議,建築工人的隊伍不斷向政府大樓前進。中途不斷有同路者加入,示威隊伍很快就超過了1000人。
情況不容樂觀,尤其是對于我這種還穿着史塔西制服單獨在外的秘密警察,我趕忙脫下制服從吉普車裏溜了出去,躲避在街角的陰暗巷子裏。不久後,成群的警察趕來,把人群驅散,不過他們很快又聚在一起。他們瘋狂地撕下統一社會黨的競選宣傳畫,高聲大罵烏布利希。一時之間連警察都有些束手無策。
“明早7點在斯特勞斯貝格廣場集合。”
一個高高的領頭者用高音喇叭宣布。随後,隊伍暫時解散。我倉皇地逃回吉普車,發現其中的食物和水都被洗劫一空。
連我史塔西的制服都被順走了。
我撇撇嘴,心下吃驚不小,趕忙驅車回了史塔西總部。
那裏完全亂成了一團,所有高層都彙聚起來召開緊急會議,不久後各項任務指令分發到每個人手上,所有指令彙聚成一句話就是——
“協助軍管會對明日的抗議活動進行鎮壓。”
鎮壓,怎麽個鎮壓法兒?
我看到面容陰沉的蔡塞爾部長從會議室走出來後,就接到了來自軍管會的專線電話,而另一邊,米爾克正在召集所有的行動警察緊急集合,就連我們反間諜偵察處所有的隊員都得參與行動。
時間很快來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斯特勞斯貝格廣場已經黑壓壓地擠滿了人。
最初,人們呼籲增加工資、減少工時,但随着時間推移,口號內容發生了變化——增加政府透明度、提高生活質量……後來更發展到呼籲民主選舉、開放言論、兩德統一。
到了中午,參與抗議的人數已增加至3萬到5萬人。僅斯大林大街就聚集了超過1.5萬民衆。他們手裏舉着塗有“自由選舉”口號的橫幅,喊着“加入我們,一起抗議”,隊伍變得愈發龐大。
我們秘密警察站在一邊處于待命階段,因為游行者們除了耍耍嘴皮子,并沒有什麽實際動作。然而到了下午一點左右,街道已經被人流塞滿。随着交通停滞,示威呈現出越來越明顯的暴力色彩,人們開始撕碎執政黨的旗幟,掀翻路邊的報亭。
菲利普滿臉的不情願,嘆了口氣,說:“走吧,現在得管管了。”
不知道是誰開了第一槍,頓時整個人群就變得躁動不安起來,突然,我聽到了轟轟隆隆的嗡鳴聲,在這種聲音下就連槍聲都變得孱弱無力,伸長脖子一看,發現街道盡頭出現了幾輛蘇軍坦克,漸漸地越來越多,無數蘇聯紅軍也從四面八方現身。
士兵和坦克将游行隊伍分割,部分示威者用石塊反擊。最開始,我們只是放空槍以示威吓;随着清場行動的範圍不斷擴大,示威隊伍中出現了傷亡。暴力開始加劇,不斷有警察和示威者受傷。
尖叫聲呼喊聲此起彼伏,我在人群中和隊友失散,不久後就卷入了混亂的人流裏。暴力愈演愈烈,示威者們開始搶奪警察的武器,撿起石頭和蘇聯人對幹。
往日裏平靜的街道上頓時硝煙彌漫,灰塵沖天,我嗆得咳出了眼淚,砰的一下什麽東西砸在了我的腦袋上,我頓時一暈,腳步踉跄起來。
好不容易扶着路燈站穩,看着游行的領導者們舉着喇叭高喊,內心只覺得一股股厭惡與無力。
這樣就能改變麽?
這樣就能把蘇聯人趕走,實現兩德的統一麽?
就算統一了,日子就能過好了嗎?
美國人難道就更仁慈一些嗎?
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時間倒退幾年,整個歐洲都活在我們所帶來的夢魇之下。如今分裂的國家,不過是對我們無情的懲罰。曾經犯下的罪,無論在哪一方都不會被遺忘。
我劇烈咳嗽着,奮力從人群中脫身,遇到被踩踏倒地不起的人也會幫上一把,此時場面已經混亂到分不清示威者和警察,我爬上了一個高臺,遠遠地看到蘇聯紅軍後方陣營上出現了一抹閃亮的銀。
是尤利安......
上帝!他居然親自出來指揮鎮壓了?
就在這時,軍警們拉來更多的囚車,直接就将示威者們抓住往車上送。突然,我發現人群高處簇擁着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正舉着喇叭聲嘶力竭地喊着口號。
我驚恐地看到那居然是安迪!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安迪!為什麽你在這裏!
幾名米爾克手下的軍警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抄起武器就朝他跑去,圍在他身邊的人群頓時四散一空,眼見軍警就要把他撲倒在地,我幾乎是想也沒想就沖上去把他護在身下。
“退下!他是我要抓的!”
“所有領導者必須坐上囚車,穆勒隊長,請您讓開!”
為首的軍警就要上手,我将安迪護在身後,冷冷地盯住他,他明顯愣了愣,然後将槍口對準了我。
“穆勒隊長,您是反革命者嗎?”
我怒罵道:“去你媽的反革命者,我說了他是我要抓的人!”
“是您要抓的人,還是您的人?”
我驚了,這人居然想給我扣帽子。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一把扯過他的槍,往自己胸口上一帶:“你來啊!有本事開槍!我倒要看看誰是反革命者!是殺死國家公務警察的人,還是執行鎮壓任務的人!”
他被我的動作吓到,反應過來後陰恻恻地笑:“那我只能期待能在囚車上看到他了,再見了穆勒隊長。”
我惡狠狠地朝那幾名軍警罵了幾句,然後拎起驚慌失措的安迪朝路邊拖去。軍警饒有意味地相視一眼,然後迅速離去朝下一個領導者奔去。
我剛把安迪拎到路邊,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頓時整個人就打了個寒顫,仿佛一盆冰水從頭澆下。
我怔怔回頭,對上了指揮車上尤利安冰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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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該事件為百度百科可查真實歷史事件,描寫也是參考的國內官方新聞的報告,2013年6月26日《青年參考》22版(記者 張慧)。只是為了情節需要,無任何主觀色彩。歷史上進行指揮的是上一任元帥瓦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