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逃出天堂島(三)
正是這一點光線,拉住了淩溯和莊疊原本準備離開的腳步。
“不是《神曲》嗎?”宋淮民走過來,“但丁那個年代,應該還沒有這種科技吧。”
他湊上潛望鏡試着向裏觀察,卻只能看到黑咕隆咚的一片,迎着淩溯的視線微微搖頭,向後退開。
“但丁生活在十三世紀末,現代潛望鏡是二十世紀初發明的。”淩溯想了想,“雖然我國古代西漢年間就已經有類似的裝置,但看這個東西的精密程度,至少也是在第二次工業革命以後了。”
莊疊飛快拿出小本子,借着頭燈埋頭記筆記。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淩溯的知識庫,但宋淮民還是忍不住感慨:“你腦子裏是怎麽裝下這麽多東西的……”
淩溯摸了摸鼻尖笑笑,他正要習慣性謙虛兩句,發現莊疊的視線,又控制不住地一開屏:“其實很簡單。”
宋淮民面色忽變,沖過去就要把莊疊跟他隔開,卻還是慢了一步,追悔莫及地摸出耳塞。
在這裏記筆記不方便,莊疊直接拿出了錄音筆:“為什麽簡單?”
“但丁是文藝複興三巨頭之一,也是文藝複興的重要先驅——記住文藝複興是14到17世紀,那一堆大文學家大藝術家們生活的年份就非常好判斷。”
淩溯興致勃勃解釋:“至于潛望鏡這種東西,它的升級注定伴随着戰争,只要記住近代那兩次世界大戰的時間就夠了。”
落潮的時間有限,淩溯沒有停在原地浪費時間。他仔細觀察過那個埋在岩壁裏的潛望鏡,就繼續拿起手電筒,走在前面引路。
“你以後要是還做幼兒園助教,可以給小朋友們講一講《淮南萬畢術》。記住淮南王劉安就能記住這本書,劉安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那個。”
淩溯随時留意着附近的環境,一邊給莊疊繼續講:“雖然劉安自己本意是想修仙,但意外把自己和門客都修成了物理學家和化學家。書裏有潛望鏡的雛形,還提出了人工制冰、冰透取火、磁石相拒、濕法煉銅……”
莊疊自己也很喜歡看書,但只是一口氣全背下來,用的時候再逐一翻找,多少有些浪費時間。
他第一次聽淩溯用的方法,很感興趣:“和推理一樣,只要記住一個,就能記住一大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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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找到願意聽自己啰嗦的人,淩溯欣然點頭:“就是這樣,其實——”
莊疊飛快學以致用:“我只要記住你,就能記住所有和你有關的事。”
淩溯忽然停下腳步。
宋淮民正堵着耳朵埋頭往前走,發覺前面的人突然停了,吓了一跳:“怎麽回事?有情況嗎?!”
“……沒有。”淩溯隔了一會兒才擺擺手,他清了下喉嚨,笑了笑,“對。”
後面那個字是對莊疊說的,淩溯忍不住擡起手,揉了兩下近在咫尺的小卷毛。
淩溯直視着莊疊的眼睛,認認真真回答:“對。”
莊疊也覺得自己這句話總結得非常好,打開本子記下來,繼續一步不落地跟在淩溯身後。
宋淮民又走了一段路,摘下耳塞,才發覺淩溯居然安靜得過分。
莊疊倒是一路都在埋頭小聲念叨,他正嘗試把背過的東西用淩溯的方法串連起來,沉浸在自己的記憶宮殿裏玩得不亦樂乎。
他的一只手老老實實被淩溯拉着,雖然在越來越窄的路上走得有點吃力,但也徹底杜絕了踩在石頭上摔倒的風險。
淩溯單手圈着莊疊的手腕,一邊照常給出提醒,一邊仔細引着莊疊繞開了所有不平坦的地段。
拿着手電筒、孤零零走在最後的宋副隊長沉默了一會兒,把手揣進口袋裏,牢牢閉上嘴。
副隊長冷酷地豎起衣領,打消了“要不要去關心一下淩溯”這種忽然冒出來的毫無意義的念頭。
……
發現潛望鏡後,三人組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崖壁上。
海上的霧越來越濃,手電筒的光線能走的距離也比之前明顯短了不少,但仔細觀察下,依然叫幾個人發現了許多不該屬于這個小島本身的痕跡。
岩石的縫隙裏有破損的鐵皮殘片,陰影裏戳出生鏽的鐵釺,稀疏的雜草叢中藏了一小節已經脫膠的電線。
淩溯作為經驗豐富的領路人,一路穩穩當當領着莊疊,自己被絆得臉朝下摔在了地上,甚至還發現了一條近乎完整的錨鏈。
被淩溯的平地摔吓了一跳,宋淮民快步過去:“要不要緊?”
“沒事。”淩溯被莊疊及時拉了一把,單手撐地穩住身形,“這樣看,這裏還真是曾經有過一艘潛艇。”
之所以會被絆倒,倒不能完全算是淩溯自身的問題——任誰也想不到,這種黑咕隆咚的小島邊緣,竟然會有一條碩大的鐵鏈突兀橫在地上。
三人的照明裝置都以身旁的岩壁為主,淩溯走在最前面,就結結實實中了招。
“已經徹底鏽死了。”淩溯試着晃了晃這條巨型鐵鏈,發現根本無法移動,“一端是固定在海裏的……”
他直起身,用手電沿鐵鏈完整照了一遍。
鏽跡斑斑的鋼鐵巨物沉默在夜色中,像是從前方的石壁內直接長出來,一路延伸進冰冷的海水裏,消失在不可知的深處。
“不光是它。”宋淮民剛才其實就想問了,“再走下去,我們也快延伸進海水裏了吧?”
幾人腳下的路面越來越濕滑,不少地方一踩就能出水,偶爾還有海浪拍打上來。
雖然手電筒能照到的地方還是陸地,但如果繼續走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前面的路就會被海水徹底淹沒。
淩溯沉吟了下,看向莊疊:“我們走了多遠?”
“這裏不太好走,我的步幅是五十五厘米。”莊疊想了想,“發現潛望鏡以後,我們走了一千七百九十七步,四舍五入是九百八十八米。”
幾人身後,來時的路隐在愈濃的霧中,風裏傳來某種像是海底發出的模糊嗚咽。
“要不再走一段?回去的時候走快點就行了。”宋淮民猜到淩溯在想什麽,“你要走這條路,是因為你覺得這條路上有東西嗎?”
淩溯幹脆搖頭:“是因為我覺得這條路上什麽也找不到。”
宋淮民瞪圓了眼睛,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啊?”
在莊疊的對比下,淩溯已經逐漸開始對自己的運氣和人品有了清醒的認識。他百感交集地擺了擺手,滄桑地嘆了口氣:“老宋,這種事你不會理解……”
這種事多說無益,淩溯伸出手試了試水深,又看向身邊的岩壁。
在嚴重缺乏參考物、海面又幾乎和濃霧融為一體無法找平的情況下,他們幾乎無法判斷,究竟是這條路正逐漸下行,還是海潮已經漲了上來。
如果是前者,留給他們的時間就還算充裕——但如果是後者,再向前走就是在拿命冒險了。
更不要說,在他們前行的過程中,精神力還在持續消耗,到現在為止已經憑空損耗了大約10%。
宋淮民比他們進入夢域的時間早,即使淩溯已經設法讓他轉移注意力放松下來,目前的血條依然不算樂觀。
淩溯搖了搖頭,他站起身,正準備帶頭直接折返,卻不料變故也在此刻陡生。
一聲劇烈的爆炸徹底打破了島上寂靜的夜色。
爆炸聲很遙遠,但同時伴有的耀眼強光在這裏都依稀可見。在轟鳴聲響起的同時,某種極為慘烈尖銳的野獸嘶嚎聲也震徹全島。
宋淮民神色沉了沉:“那片森林……”
能引發這種程度爆炸的,也只有“繭”直屬的內部人員——他們能接觸到繭的核心部分,攜帶的武器遠比面向公衆的特殊事件處理小隊威力更強。
那兩個人會在叢林中引發爆炸,說明已經遭遇到了普通手段無法處理的敵人。
淩溯點了下頭,他迅速把莊疊攬在身邊,貼緊岩壁聽着另一側的動靜。
爆炸雖然劇烈,但和這一整座島比起來,能夠引起的後果并不算嚴重——但那頭不知是被激怒還是受了傷的猛獸似乎徹底陷入了狂躁。
沒有雜音的幹擾,能清晰地聽見粗壯的樹木在撞擊下生生折斷,更多的直接連根拔起。礁石碎裂滾動,令人膽寒的巨大聲響沿着地面從島的另一頭遙遙傳來。
這座島正在搖晃,這種搖晃變得越來越劇烈,甚至已經很難站穩,他們的頭頂開始有碎石滾落下來。
淩溯半蹲下來,雙手交疊作墊,先把宋淮民送上高地。
幾人來時的路很快就被塌方的岩礁阻住,野獸的怒號一聲比一聲凄厲,整座島都在這種嘶吼裏翻滾戰栗。
淩溯看向莊疊,示意他模仿宋淮民的動作。
莊疊踩住淩溯交疊的雙手,他站穩身形,正要攀上岩壁,餘光忽然掃見異樣。
那根早已鏽蝕的、連鐵環都有手臂粗的碩大錨鏈,在幾度巨力拉扯之下竟驟然掄起,朝莊疊迎面砸了過來。
海水高高掀起,兇猛地劈面砸落。
……
預料之中的重擊沒有落在他身上。
莊疊睜開眼睛,他被淩溯整個圈在了懷裏。
在他們周圍似乎有一層看不見的透明護罩,這層護罩強行彈開了鐵鏈,也一并隔開洶湧的冰冷海水,連聲音也變得極渺遠。
淩溯半跪在莊疊面前,牢牢護着莊疊,視線微垂。他的神色不像平常,瞳底有某種格外清晰的冷淡,讓莊疊忽然想起他總是把玩的那把手術刀。
淩溯把玩手術刀的手。
鋒利的刀刃靈巧地在指間跳舞,溢出一點寒光,又被火苗迅速舔舐幹淨……
莊疊回過神,看着眼前跳躍着的小火苗。
淩溯剛打完響指,正笑吟吟看着他。
海浪落回他們身後,淩溯的雙臂撐在他身側,兩個人渾身上下都已經被海水澆得濕透。
鑽心涼的呼嘯着的冷風裏,莊疊的視線越過淩溯左肩,發現那條錨鏈卷過岩壁的痕跡——如果淩溯沒有及時把他撲倒,莊疊剛才站的位置注定要被砸個正着。
剛才的一切都像是毫無預兆出現又消失的幻覺。
“小卷毛。”淩溯問,“記住隊長了,是不是?”
莊疊在他掌心點頭。
淩溯就跟着笑了,他傾身抵上莊疊的額頭,伸手攏住莊疊的後腦,輕輕揉了揉那一腦袋濕漉漉的小卷毛。
他保持了一會兒這樣的動作,才放開莊疊,稍稍向後撤開。
“來串聯一下知識點,第一件莊疊同學必須記住的事……”
淩溯看着莊疊的眼睛,把那一小撮不會熄滅的火苗送給他:“隊長超厲害,什麽事都會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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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此刻,挂在牆上的副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