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逃出天堂島(二)
正在凝神靜聽、準備好好記下來的宋淮民:“……”
莊疊對自己的推理非常堅定,收好小板凳站起身,手搭涼棚向四處望了望。
淩溯咳嗽了一聲,擡手摸了摸鼻尖:“老宋……我可以解釋。”
話雖然這樣說,但他的神色還是顯而易見的嘚瑟了不少。
即使考慮到宋淮民的感受,盡力控制着表情,淩溯的嘴角還是忍不住向上挑起來。
他對着嚴厲的副隊長,一邊飛快回憶并背誦剛寫好的自我檢讨,一邊抽空跟莊疊說悄悄話:“等着,回頭還給你打火玩……”
“解釋什麽?你這就是又私自玩火了吧!”過于了解這個人的行徑,宋淮民不用思考就猜出了始末,“還是當着新人公然這麽幹!”
宋淮民痛心疾首:“你是不是還在點火的時候耍酷了?要是真有什麽放火燒山的本事也就算了,你那就是個賣火柴的小火苗啊!”
淩溯不太滿意這個概括:“是打響指,這一步很重要的。”
說完,他就又摩拳擦掌看着宋淮民,滿懷期待地等對方接下一句“哪裏重要”。
宋淮民:“……”
如果在這個時候繼續問下去,這人又會扯出一堆“毫無意義的耍酷究竟有沒有存在的必要性”之類的論文。
宋淮民有時候甚至懷疑,淩溯就是因為總寫這種亂七八糟的論文,才會一直無法進入主流心理界,連個從業資格都拿不到,只能徘徊在處理夢境之類的邊緣職業。
他再次下定了決心,發誓絕不搭淩溯遞過來的話茬,轉回去找莊疊:“有什麽發現?”
莊疊已經看完了附近的地形,順道撿了根小樹枝回來,在沙灘上畫了個示意圖。
“《神曲》是但丁的作品,他以第一人稱描述,自己在中年時誤入了一座黑暗森林,遇到了三只猛獸,分別是母狼、獅子和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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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疊邊畫邊說:“然後他呼喚出了一個靈魂,對方告訴他,這三只野獸不可戰勝,要走另一條路。”
在他說話的同時,那片幽森的叢林深處也仿佛隐隐傳來巨大低沉的咆哮聲。
咆哮聲像是從極遠處傳來,讓人分不清究竟是猛獸的吼叫,還是深處熔岩的緩慢湧動。
伴随着風聲和樹葉摩擦的沙沙聲,漆黑的天穹也壓得極低,在他們頭頂上,似乎有看不見的濃雲正在緩緩彙聚。
淩溯沒能找到機會發表自己的新論文,自己遺憾了一會兒,走過來:“我轉過身去,回顧那關隘似的森林……”
“正是這關隘從未讓人從那裏逃生。”莊疊接上下一句,他目光亮了下,“隊長,你也會背《神曲》。”
淩溯坦然地承認:“就會背幾句,主要用來裝深沉或者耍酷的時候用。”
他倒不是有意不攔着那兩個人進森林——那時候淩溯和莊疊才剛完成傳送,還沒來得及看到小冊子,自然也不清楚這座天堂島的任何規律。
這座島會持續消耗闖入者的精神力,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越長時間的停留越是給自己添麻煩。始終保持移動、速戰速決解決問題,的确是所有選擇中的最優解。
“等等。”宋淮民終于跟上了這兩個人的思路,“我還有個問題。”
他拿起那本小冊子:“照這麽說,那些人為什麽要多此一舉,特地弄個這東西出來?”
按照莊疊的推測,挾持者一方是了解這座夢域的,自然也就不需要看介紹冊——可這又不是一家騙人頭強制消費的黑旅行社,同樣沒有必要給來訪的客戶看這些內容。
可這樣就出現了一個悖論。
如果內部人員不需要看、外部人員又沒有看的必要。這本介紹冊的出現,唯一的意義就是提示他們這是一座按照但丁的《神曲》制造的夢域,所以一定不能進入森林……
在警方沒有提前往裏面塞卧底、挾持者的腦子也沒有壞掉的前提下,這種事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
“所以,在這裏就出現了兩種分支。”
淩溯從他手裏接過介紹冊,來回翻了翻:“老宋,你當時對它的觀察夠仔細嗎?”
他們現在所看到的小冊子,其實是宋淮民在現實世界裏看到介紹冊以後,相關的全部記憶細節被“繭”提取出來并具象化,在意識世界給出的投影。
嚴格來說,這其實一本“宋淮民眼中的介紹冊”。
一個各項能力平均的普通人經過訓練,可以把準确度提升到百分之九十以上。有美術背景的人可能提升到百分之九十五甚至九十七,但依然很難讓這種投影和現實中的物體完全一致。
這是由于人們的職業、性格、習慣、過往經歷的不同所導致的。
人類的觀察一定會有主觀性,因為角度和切入點會不自覺帶上個人習慣,而記憶在産生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被我們的潛意識進行了某種修飾。
宋淮民知道淩溯的意思,愣了下:“應該準确吧?我可以保證上面的內容絕對沒有出入。”
“不是這些。”淩溯搖了搖頭,“這本介紹冊用的紙張,印刷質量,磨損程度,書脊處的折痕。它有沒有被人翻閱過,有沒有折角,或者被做出某些标記……”
宋淮民被他問住,擰起眉頭仔細想了想。
“沒有标記,我當時沒在上面看見打印字體之外的筆跡……也沒有折角。”他盡力回憶當時的場景,“剩下的很難說。我們到的時候,那裏就已經一片狼藉了。”
抓捕行動原本就不可能風平浪靜,檔案室更是似乎被蓄意破壞過。那些人緊急銷毀了不少證據,來不及用碎紙機的就全潑上墨水,整個檔案室亂得無處下腳,這本小冊子掉進了夾縫深處才逃過一劫。
當時的情況緊急,宋淮民也只是因為發現這上面有關于夢域的介紹,意識到可能有用,才草草看了一遍。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人質的安危上,實在很再分出精力去确認這些細節。
“很正常。”淩溯倒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點了點頭,“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注意到每個細節,反而有必要被當成危險人物,想辦法看管起來了……”
宋淮民忍不住吐槽:“所以上面派我做你的副隊長,其實是讓我負責看管你嗎?”
淩溯認真看着他:“不然呢?”
宋淮民愣住,他莫名懸了下心,一把扯住淩溯要問清楚是怎麽回事,忽然瞥見對方憋不住的得逞笑意:“……”
“不論怎麽說,這本手冊一定是有意義的。它應當是這些人內部流傳的一分情報,上面隐晦記錄了夢域裏的路線。”
莊疊從自己的思維裏出來,他剛整理好思路,就發現宋淮民正在撸着袖子四處追淩溯:“隊長?”
淩溯單手一撐,輕巧越過橫欄在面前的樹枝,回到他面前:“我同意。”
就是因為想到這一點,淩溯才會特意向宋淮民确認那本小冊子的更多細節。
“如果冊子很新,而且質量很好,就說明他們還在不斷吸納新的同夥。”
莊疊想了想:“紙張質量普通,這座島上的一切很可能在不停變化,所以要不停更換正确路線。因為是臨時印刷,所以也沒有必要用質量太好的紙和油墨。”
淩溯的手裏還攥着那本介紹冊,他摸了摸書籍上的折痕,屈指輕輕彈了下着已經磨出毛邊的扉頁:“我也更希望,事情會是這種普通溫馨的常規發展……”
最好的情況,是宋淮民只記住了冊子上的內容,沒有留意到剩下的部分。
而這些記憶和他腦中關于其他書的印象被二次彌合,加工成了眼前的這本小冊子,又被“繭”提取并投影到了幾人手中。
如果宋淮民只是沒有主觀記憶,但多年從警留下的習慣讓他即使沒有特地觀察,也本能地用潛意識留意了每個細節……
淩溯沒有繼續想下去。
即使這件事非常重要,甚至可能直接關系到整個夢境的主線,但擺在面前的第一要務,依然是找到正确的路。
他們不能貿然進入森林,但也不能一直停留在這裏。這片夢域中的一切體感都格外真實,寒冷帶來的失溫雖然不明顯,但同樣也會造成不小的精神消耗。
淩溯擡起頭,看了看已經徹底活動開身體、精神抖擻眼如銅鈴的副隊長,徹底放下心:“我們先沿着海灘走,應該能找到和提示對應的場景。”
莊疊點了點頭,他拿出兩個手電筒,分給淩溯和宋淮民,自己則戴上了頭燈。
在這種環境中,光線的确可能暴露自己、進而引來危機。但眼前的海灘怪石嶙峋,同海水的交界也格外崎岖,如果沒有足夠的照明設備,哪怕只是普通探索都會舉步維艱。
莊疊站在石頭上,讓淩溯幫自己整理好頭燈,向海面望了望。
海水也隐藏在一片漆黑的夜色裏,平靜地沖刷着礁石,潮水聲裹着整座小島,海面上仿佛籠罩着一層濃厚的霧氣。
即使嘗試向霧氣中眺望,也不可能看清任何東西,只能隐隐約約看見大霧的深處有一點光遙遙照過來。
“是燈塔嗎?”宋淮民走過來,“離得太遠了,什麽也看不清。”
“會有機會知道它是什麽的。”
淩溯搭了把手,讓莊疊從石頭上跳下來站穩:“走吧,讓我們參觀一下這座‘監牢’。”
宋淮民還沒跟他算完賬,礙于莊疊還算是半個新隊員,只能給淩溯這個隊長留面子,跟在後面踹了幾腳空氣勉強解氣。
如果發的誓能具現化成板磚,宋淮民“再相信這家夥就是xxx”的誓言大概已經可以蓋一座很不錯的二層小別墅了……
淩溯沒有再插科打诨,拿着手電走在了前面。
他的動作很專業,手中的電筒以恒定頻率均勻掃過面前的扇形區域,不斷提醒沙灘上暗流和礁石的位置。間或腦後長眼睛一樣,忽然準确地伸手扶一把踩到了不穩的石頭的莊疊。
為了最大限度平衡精神力的消耗,淩溯始終保持着不至于太慢、又不會過分令人疲憊的前行速度,沿着曲折的海岸線前行。
沒有花上太長時間,他們就繞出了那片森林,進入了一片相對平坦的區域。
雖然腳下平坦了不少,但整條路卻越來越狹窄。
一邊是近在咫尺的、不知疲倦拍打着海岸的冰冷海水,另一邊則越來越高聳,甚至險峻峭拔地聳立進了黑暗深處。
站在下面向上看,簡直像是直插入了天邊濃厚的暗雲。
莊疊忽然在崖壁上有了新的發現:“隊長。”
“這是藤壺,不能吃。”淩溯沿着光線望過去,“它們很喜歡成群聚集在海邊的岩礁上……如果有密集恐懼,最好不要回去搜這東西在白天的照片。”
莊疊剛準備記下來,聞言有點遺憾地嘆了口氣,收起筆記本。
“這裏會有藤壺,說明這裏是潮間帶,高度大約在七十五公分。”
淩溯大致估算了下,又半蹲下來,一只手探下去測了測海水:“我們再向前走大概一公裏,如果再沒有發現,不論怎麽樣都必須折返回去了。”
看到這些已經不難猜出,三人腳下的這條路之所以平坦,是因為這裏大部分時間都隐藏在海水之下。
只有在大退潮的時候,這條路才會露出來——而大多數時候,海水就緊緊簇擁着崖壁,不斷沖刷着礁石。
如果他們在這裏滞留太久,等到下一次海水漲潮,很可能會陷入無法逃脫的困境中。
宋淮民總算見到了這個人的工作模式,無端有些感慨:“你要是能一直保持這樣,等将來流落街頭快餓死的時候,應該能找到一份不錯的街頭發傳單的工作。”
“……”淩溯忍不住問:“老宋,你對我未來的祝願一直都這麽真誠嗎?”
他似乎又找到了個自己運氣不好的原因,停下腳步回頭正要開口,手電光卻忽然像是掃到了什麽東西。
莊疊的頭燈也照到了那一處,兩人對視一眼,快步過去。
那是一處在海水沖刷和風化下已經開始剝落的岩壁,稀少的沿海植物被風吹得拂開,露出了掩藏在黑褐色礁石下面的材質。
在電筒的照射下,他們在礁石之下有了新的發現。
那是個看起來構造極精密的、似乎是屬于科幻小說領域的小型潛望鏡。金屬質地外殼似乎做了特殊的防鏽蝕處理,依然平整而光滑,恰好反射出了一點不易察覺的電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