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抓到你了(十)
地下室內外陷入了純粹的寂靜。
衆人神色各異,卻都不約而同沉默下來,無言地面面相觑。
整個空間裏,似乎只有放映機還在緩緩轉動,将那一卷《無人生還》的電影錄像帶投影在牆幕上。
突然,猴子青年“砰”地一聲站起來。他沖到那扇門前,不住地連砸帶推,鉚足了力氣試圖把門弄開。
猴子青年語無倫次地辯解:“我就是沒能忍住好奇……可我什麽也沒幹啊!我進來以後就改主意了,也再沒想過要襲擊那個明星,連碰都沒碰他!”
明星是被馬臉男人擊殺的,這一點已經被莊疊推出來,就連馬臉自己也因為無法再隐藏下去,不得不坦白承認了!
沒有任何人的死是他的責任!
那扇門不論怎麽使勁都紋絲不動,猴子青年嗓音幹啞,額頭急得冒汗:“沒下手也算嗎?我真的什麽也沒做!等我回去就道歉,我保證……”
獵狗男問:“如果這真的是1v1的夢境呢?”
猴子青年的手有些發抖:“什麽?”
“如果你是獵殺者,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就對上了那個被流量捧出來的繡花枕頭……”獵狗男抱着手臂,“你今晚睡着前,原本是打算做這麽一個美夢的吧?”
猴子青年不忿地反駁:“你這是诽謗!你怎麽知道我是怎麽想的?我明明——”
他正準備理直氣壯自證,話到了嘴邊,卻不知怎麽,竟然沒能像平時直播那樣順利流暢地一口氣說出來。
……他的确做了這樣的準備。
猴子青年點進的不是什麽帖子,而是一個網頁劫持彈窗廣告。
亂七八糟的頁游一向很容易遇到這種東西,他是去找直播素材的,原本随手就想要關掉,鼠标已經移到了關閉選項,卻被上面的內容吸引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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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唾手可得。
夢主對屬于自己的私人夢域有絕對控制權,不論成功與否,哪怕只是随便試一試,也不會對自己有什麽損害。
所有的事都不會有證據,甚至不會有人記得,機會就擺在眼前,只要做一場夢就夠了……
如果他真的能抵擋住這種誘惑,現在也不可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猴子青年胸口起伏着,他垂着雙手,啞口無言站在原地。
“這裏面沒人清白,還不如少費點力氣。”獵狗男站起身,“再說了,到了現在這一步,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
臺階盡頭是已經鎖死的銅制大門,注定無法再退回別墅——甚至連別墅究竟是不是存在都不一定。
他們所有人都被那個游戲設計師耍了。所謂的別墅,無非只是個夢中的游戲場景,真正的夢境中心,卻是這個狹小、破舊、寒酸到極點的地下室出租屋。
獵狗男最先朝地下室走去,他扯住僵在原地的猴子青年,一起走向正在等待衆人落座的長桌。
猴子青年失魂落魄地被他扯了好幾步,忽然反應過來,拔腿就要跑,卻已經來不及,被獵狗強行按在了莊疊右手邊緊鄰的椅子上。
就在他被迫坐定的同時,放映機投出的畫面也忽然發生了變化。
那部正在播放的電影忽然變成一片白屏,上面只有一個碩大的黑色粗體阿拉伯數字“1”。隔了幾秒,那個數字又忽然自動跳轉,變成了同樣字體的數字“2”。
其他人猶豫片刻,也先後走下樓梯,進入了地下室。
馬臉男起初直接與猴子青年相鄰而坐,數字卻并沒有變化。而當他和猴子青年中間隔出一把空椅子入座後,屏幕上顯示的數字也随即跳轉到了“3”。
到了這一步,即使是從不玩游戲的虎小姐,也已經能理解入座的規律。
事實上,莊疊方才的一番話已經清晰地給出了衆人的座次。
進入夢域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獵物,而自己又是另外一人的獵物——這樣連起來,恰好是一條完整連續的獵殺鏈。
以游戲設計師作為這條獵殺鏈的起點,當每個人坐到正确對應的位置時,屏幕上的數字就會加一,而如果當前座位的玩家已經死亡,數字就會自動累計。
有些別扭的是,這些椅子并沒有面向桌子擺放,而是面向牆幕上的投影,被擺成了适合觀影的方向。
這個角度,只要坐在椅子上,每個人都在看着自己的獵物,每個人的身後都有一雙眼睛。
誰也無法置身事外,在縱容一切發生的絕對黑暗中,最可能發生的結局,或許就是無人生還……
莊疊離開座位。
他結束了對游戲設計師的推演,重新以賭徒的身份,走向律師和圍棋棋手中間的那把空椅子。
在莊疊落座的同時,屏幕上的數字也變成了“9”,而緊接着便又跳到了“10”。
緊接着,屏幕上跳出了恭喜衆人正确解開關卡的慶祝畫面。
看着畫面風格無比令人懷念的放煙花Gif動畫、聽着象征慶祝的歡呼和哨聲錄音,不少人在松了一口氣之餘,心中都油然生出了個念頭。
——或許猴子青年的吐槽也未必全然失實,這位游戲設計師的風格放到現在,的确已經稍微有那麽一點點落伍……
放映機逐漸停轉,伴随着歡快的音樂聲,整個房間也随之暗下來。
……
猴子青年忽然覺得後背莫名發毛,他猛然回頭,只瞄了一眼就瞪圓了眼睛,冷汗瞬間飙透後背。
——牛頭重新回到了他身後的座位上!
不是以活人的姿态,而是依然保持“死亡”當時的造型,只是雕塑上的眼睛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正直直地盯着他。
那雙眼睛像是能夠移動,不論他怎麽躲都木然地追在他身上,嘴角的弧度僵硬詭異。雖然是渾身上下都不能動的雕塑,卻仿佛依然對抓到他勢在必得……
猴子青年吓得魂飛魄散,拔腿要逃,卻忽然覺得身體仿佛有些異樣。
他的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沉,不論怎麽努力都擡不起來,幾乎像是和椅子長在了一塊兒——在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冷汗驟然飙透衣物。
他的兩條腿,也早已變成了硬邦邦的、灰白的雕塑。
不只是腿,他的腰腹、胸口、肩膀和兩條手臂,也開始變得僵硬冰冷。由于太過慌張,他無意識掙動的手臂打在了旁邊的椅背上,兩根毫無知覺的手指竟然直接因為撞擊而碎裂,掉下了幾塊像是石膏的碎渣。
猴子青年急道:“我動不了了!救……”
猴子青年的聲音變得古怪含混,因為在他的身體中生長的雕塑已經蔓延到了面部……而更可怕的是,在他的面前,第三把椅子也已經變成了灰白色。
馬臉循聲回頭,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正要起身避開,卻發現雙腳已經變成了灰白雕塑。
這一次不再是靠化妝演出來的——他的腳已經徹底無法移動,仿佛和地面融為了一體!
“怎麽回事!”豬臉男騰地起身,“我們不是解開關卡了嗎!”
剩下的人也注意到了突發的變故,每個人都立即離開了自己所坐的椅子,盡量讓自己遠離那些已經變成灰白色的部分,可這種勢頭依然在無法阻擋地迅速蔓延。
地下室并不算大,即使只是想要站穩,也不可能不和地面接觸……
一片慌亂中,獵狗男抄起一把椅子,徑直走向長桌盡頭已經變成雕塑的游戲設計師,重重砸了下去。
虎小姐瞪圓了眼睛:“你幹什麽——”
問到一半,她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把話咽了回去。
這似乎是當下最為行之有效的手段。
到目前為止,一切發展都驗證了莊疊的推測——游戲設計師是隐藏在這一切背後的真正策劃者,是他設計出這樣一款“夢中游戲”,将衆人引入了私人夢域,又在最終将所有人帶回這個地下室。
如果這個推理完全成立,第一夜的游戲開發員死亡事件就不該是真的,很可能也只是某種障眼法。
不論這是什麽游戲,都畢竟發生在一場夢之中,只要能強行讓夢主醒過來,他們就能脫身……
這種情形下,求生的欲望已經壓過了一切。虎小姐閉了閉眼睛,聽見清脆的雕像碎裂聲,鼓足勇氣擡頭,卻煞白着臉色呆在原地。
游戲設計師的雕像被砸得粉碎,散落在地上,卻沒能給局面帶來任何改變。
獵狗男的身體凝固在原地,他依然保持着用椅子砸下去的動作,卻已經徹底無法再移動和開口。
……
莊疊站在牆角,對着眼前的一片混亂沉吟。
他可以确定自己的推理沒有錯誤。同樣的,莊疊也願意相信一個曾經做出過許多款經典游戲的游戲開發員有自己的職業操守——即使是在夢中,對方也不會給出一個打不出結局的半成品游戲
一定還有什麽被他忽略了的地方。
在已有的現實之上,依然還有着某個關鍵性的細節。
如果他是游戲開發員,如果他的職業前景已經一片黯淡,如果他煞費苦心做出一款只能在夢中玩的游戲,又想方設法湊齊了十個人……
念頭被身體不斷傳來的僵硬感頻繁打斷,莊疊有些擔心自己的小卷毛,擡起手想要檢查一下,忽然被人從身後穩穩攬住。
身後的觸感沒有變得冷硬,攔在莊疊胸前的手臂依然溫暖,把莊疊從地上拔起來,讓他暫時脫離了變成雕塑的風險。
一只手落在莊疊頭頂,輕輕揉了兩下,給他彙報:“軟的。”
莊疊松了口氣。
他順勢趴在淩溯肩頭,拽着淩溯的衣服穩住身體,一邊低聲念叨一邊整理思路:“為什麽會有一只黑貓?黑貓是活物,所以你能和它交換意識……貓會做夢嗎?”
“會,鳥和哺乳動物都有REM期。”淩溯稍一沉吟,“根據大量觀察顯示,貓會夢見和同類打鬧,還會在夢裏抓老鼠……”
莊疊琢磨了兩遍這句話,有某個極缥缈的閃念在他腦海中冒出來,卻又一閃即逝。
“有思路了?”淩溯的身體還沒有出現異常,拍了拍他的背,“不着急,慢慢想……”
昏暗的地下室內,衆人正絞盡腦汁設法自保。
游戲開發員的雕塑被徹底砸碎,半張臉滾到了桌子底下,蒼白無神的眼睛仿佛在看着每一個人。
早已落伍的合成機械音有些變調,伴随輕快的電子背景音樂,在同一時刻響起來。
“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