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存在的公寓(五)
“看。”淩溯回過頭,告誡身後的莊疊,“吸煙有害健康。”
宋淮民:“……”
莊疊認真點頭,在袖口上寫了兩筆。
保險起見,莊疊一直站得離門很遠,透過淩溯肩膀往外瞄了兩眼:“這大概就是第三種選擇的發展了。”
他們既沒有始終躲在隔間裏,也沒選擇與那團怪物同化,夢境原本的循環也由此被打破。
只是這樣的影響就是公寓消失,他們暫時被困在了漂浮的盥洗室裏,一時還無法判斷這條新支線會通向什麽樣的結局。
“的确。”淩溯贊同,“在當事人的潛意識裏,原本大概也不包含這種選擇。”
“卧室可以解讀成對學校生活的抗拒和逃避,被胡亂塗鴉蓋住的獎狀應該也是在表達這一點:表現良好、得到獎勵和表揚,在這件事裏其實毫無幫助。”
淩溯走到莊疊身後,一起研究鏡子裏的影像:“有辦法把讓他校服脫下來嗎?”
莊疊搖了搖頭:“不行,我試過做脫衣服的動作,他沒有反應。”
雖然名義上是他的影子,但鏡子裏的男孩并不能和他每個動作都同步。
在第二次被抓回盥洗室的時候,莊疊就從頭到尾試了一遍,在嘗試到金雞獨立和大鵬展翅時,鏡子裏的畫面放棄了對他的模仿。
“有沒有可能,夢的主人現在就被關在這面鏡子裏?”宋淮民忽然冒出一個新想法。
“醒醒,老宋。”淩溯拍了拍他的肩,“這又不是恐怖片。”
淩溯一邊提醒他,一邊找了根斷裂的水管,挑起地上又開始蠕動的怪物觸手沖進廁所。
宋淮民心情有些複雜,按着胃牢牢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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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溯不斷按着沖水鍵,他的聲音被水聲蓋得斷斷續續:“就算躲也該躲在卧室,對當事人來說,卧室顯然要更加安全。”
畢竟學校總會放學,只要撐到放學就能回家,就意味着又熬過了一天。
殘酷的是,這種逃避畢竟是暫時的——第二天只要回到學校,依然會被人打得鼻青臉腫、渾身上下也被弄得一團糟。
而下午四點一到,就又會掉進新的噩夢裏。
“卧室整潔到了有潔癖的地步,應該不是他自己收拾的,不然他也不會穿着被弄成這樣的校服……”
莊疊對着鏡子,仔細研究着身上的校服,試圖看清被那團墨水蓋住的校徽:“會是他的父母嗎?”
“很有可能。”淩溯回答,“要求嚴格、過度幹涉,有輕微潔癖的父母——他在夢裏的卧室牆上亂畫,還弄亂了自己的衣櫃,也可以理解成某種對抗和情緒的發洩。”
淩溯停止了沖水,從隔間裏走出來:“卧室是他最後的避難所,所以會在這場夢中頻繁出現,用來對抗盥洗室代表的壓抑恐懼。”
這些都不難分析得出,但還有件事,淩溯依然怎麽都想不通:“怪物被吓走,盥洗室理論上就也變得安全了,這裏繼續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等一下。”宋淮民忍不住打斷他們兩個,“比起這個,是不是應該先研究公寓去哪了?我們就在霧裏飄着嗎?”
莊疊揉了揉眼睛,從鏡子前起身。
校徽被墨水遮得嚴嚴實實,即使盯鏡子盯得得兩眼發酸,也依舊無濟于事。
莊疊有點猶豫要不要教鏡子裏的影子洗衣服:“本來就沒有公寓。”
宋淮民有些錯愕:“什麽?”
“你們那場模拟,用電鋸去切天花板,鋸片會從地板裏鑽出來,說明樓層的概念是不存在的。樓梯通向的終點不斷變動,也就意味着樓梯根本沒有實際意義。”
淩溯走過來解釋:“其實還有很多細節暗示,走廊和盥洗室的地面用的是同樣的瓷磚,樓梯和卧室的衣櫃材料一樣。走廊的地面破裂會溢出綠色液體,和衛生間水龍頭滴出的一樣……”
家中的卧室和學校的盥洗室原本就不會出現在一起,現在看來,這場夢并不是在拼接場景,也沒有把它們凝縮進一幢公寓裏。
所謂的新場景,其實都是已有場景的不斷重複和變形。
宋淮民認真聽了半天:“翻譯成人話呢?”
“……”淩溯:“這座公寓是被活生生跑出來的。”
被扯進夢裏的人看見怪物,第一反應當然是盡全力逃跑。
過于強烈的情緒和意願反向影響了夢境,利用夢中的各種“材料”拼湊出了走廊、樓梯和新房間。
困在夢中的人越是瘋狂逃命,就越會生成新地圖,這幢“公寓”變得越來越混亂複雜——而公寓越混亂、越複雜,逃出去的難度就變得越來越大,只能更拼命地逃下去。
“意外的很有隐喻效果。”
淩溯被自己的解釋打動了,摸着下巴沉吟:“拼盡力氣也想要逃離的恐懼,居然是自己親手建成的圍城……”
宋淮民有點想踹他一腳,礙于還有準員工在,硬生生把腿按住:“照這麽說,我們和廁所一起在霧裏飄着倒是正确發展了?”
淩溯點了點頭:“可以這麽說。”
莊疊的反其道而行逼退了怪物,也在某種程度上結束了這個噩夢循環的一部分。
他們現在所看到的一切,反而更接近這場夢開始時的樣子。
“這不是好事嗎?”宋淮民追問,“接下來該怎麽做?”
淩溯實話實說:“不知道,我只擅長心理學和恐怖靈異部分,不擅長解密推理,所以我們需要一位聰明機智勇敢好看的新員工……”
他忽然反應過來這話不大合适,有些歉意地看向宋淮民:“抱歉,老宋,沒有說你不聰明不機智不勇敢不好看的意思。”
“我知道!不用特意強調一遍!”宋淮民腦仁嗡嗡疼,“莊疊呢?又丢了?”
“我在這。”莊疊的聲音從裏側隔間傳出來,“出了點狀況,你們來看。”
兩人對視一眼,連忙循聲快步過去。
莊疊在第七隔間裏面。
他原本是想進來找點洗衣粉或是洗滌靈,看看能不能忽悠鏡子裏的影子,讓他和自己學洗衣服。
等想要出去的時候,莊疊才忽然發現,這個隔間不知什麽時候竟然被鎖死了。
莊疊試着推了推門:“有人鎖過門嗎?”
宋淮民快步過去,用力拽了兩下門,臉色微微變了。
他和淩溯一直待在外面,可以确保沒有人進出——可現在這扇門卻嚴嚴實實關着,原本早已損壞的半舊挂鎖也變成了嶄新的,牢牢扣在鎖孔上!
這裏明明沒有窗戶,卻不知從哪冒出尖細的風聲。風聲越來越響,最後竟然像是呼嘯在這間盥洗室裏,撞得隔間門砰砰作響。
這樣詭異的情形也勾起了一絲涼意,悄然攀上每個人的後背。
宋淮民摸出槍,利落上膛:“離門遠點,別亂動!”
莊疊盡力向後退到角落,仔細觀察着這個狹小的隔間。
因為在一排的廁所最邊上,第七隔間其實只有右邊和其他隔間的用料一樣,左側和背後的兩面則直接依托樓體本身,是和水泥一起壘砌成的磚牆。
頂棚的燈光原本就昏暗,幾乎照不到這個角落。再加上格外逼仄的空間,像是有巨大的陰影當頭投落下來,輕易就能逼出人本能的恐懼。
……
不知過了多久,莊疊才忽然意識到,隔間外的聲音仿佛消失了。
他隐約記得自己聽見了兩聲槍響,但門依然打不開,看起來這扇門是以某種無法靠物理手段解決的方式鎖住的。
雖然情形有些棘手,但新同事們還在外面,應該會想辦法……
莊疊停下思路,輕輕擡了下眉。
自己的新同事……是誰來着?
自己又是誰?
他低下頭,看見自己身上被弄髒的校服,還有手臂上的傷痕和淤青。
一股強烈的、無法抗拒的絕望情緒包裹了他,他記不清任何以前發生的事,只知道自己躲在廁所裏,門不知道被誰從外面鎖上了。
現在已經放學很久了,天色徹底黑下來,盥洗室裏空空蕩蕩,只能聽見凄厲的風聲。
那些人一直不敢追進這間盥洗室,是因為這裏曾經出過人命,有人從第七隔間的窗戶跳了下去,後來學校裏就一直傳說這裏鬧鬼……所以每次他都往這跑。
他也害怕,也從來不敢在這多待,熬到那些人離開就會偷偷逃出去。
可今天這扇門卻被從外面鎖住了!
馬上就要到晚上了,風聲聽起來越來越像鬼叫,到處都好像有人說話,到處都有人在笑和哭。
沒頂的絕望和恐懼徹底吞噬了他,不會有人來救他了,他已經再也堅持不住。
疲倦和饑餓一起耗幹了他的體力,他蜷縮在角落裏,眼皮越來越沉,只剩下越來越濃重和強烈的睡意……
莊疊輕輕嘆了口氣,拍了拍睡褲站起身。
在夢裏落單的确很危險,只差一點,他就要被這場夢的自我認知入侵,被同化成夢中的“我”了。
只可惜,最後還是稍微出了一點纰漏。
“我嚴重失眠,睡不着覺,小弟弟。”
莊疊撥開掃帚堆,後退兩步,擡腿一腳用力踹在了隔間門上。
整個隔間轟地一聲巨響。
莊疊咬着棒棒糖棍,撿起一袋洗衣粉,和藹地推開歪歪扭扭掉下來的門:“不是說了,衣服髒了要好好洗幹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