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那位少爺
裏梅看向他,沒有應聲。
“裏梅,你說——是斷臂、斷腳還是成為植物人好?”
五條空慢條斯理地脫下身上病服,拿起床上折疊的黑色和服穿上、再披上同色風衣,拉攏衣領,确保沒有露出任何皮膚後,掀眸看向裏梅,淺笑着提議道:“不然就送他去局子裏渡過下半生。”
他的聲音溫和、聽起來極為舒服,卻吐出讓人不寒而栗的話。
“下半生啊——”
看似漫長,然而卻極短。
五條空愉悅地笑起來。
裏梅不需要應聲,因為五條空已做出決定,他只需要執行便行。
坐上輪椅後,五條空整理着衣物和手套,拿起桌面上的手機時,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這個月十五在幾時?”
“五天後。”
五天後嗎——?
五條空微垂眸陷入沉思中。
裏梅推動着輪椅走出病房、乘搭電梯來到醫院大廳,辦好出院手續後,推着白發少年走向大門。
剛來到大門邊,等候在旁的幾個黑衣人立刻撐傘走上前,将坐在輪椅上的少年遮擋得密密實實、連一縷陽光都無法照射到他。
看到這一幕,路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月圓人團圓,就在那一天,送他進局子吧。”
如風般輕淡的聲音散去。
只有站在後方、推動着輪椅的裏梅清晰聽到這話,他面無表情應下。
頓了下,裏梅又補充一句:“空,你可真是慈悲。”
先讓對方一家團圓,然後再把管家送進局子。畢竟,這一分離,大概就是最後一次團圓了。
五條管家——身為五條家的管家、家主的左臂右膀,手上肯定沾染過鮮血,只要是他做過的事,一件都逃不掉。
裏梅只需要在五天後,把這份早已備好的證據,悄無聲息地送到警視總監手中。
只是,裏梅有點疑惑。
“空,你準備争奪五條家的繼承權?”
不然,他為何對管家出手。
冷不丁聽到這話,五條空愣了下,轉頭看向裏梅,略微睜大的淺藍眼眸倒映出裏梅的樣子,他像是聽到了國際玩笑般、忍不住大笑起來。
直到心髒傳來輕微抽痛後,笑聲才逐漸消失,五條空冷嗤道:“裏梅,你看我像是撿破爛的人嗎?”
話音落下,五條空再次愉快笑起來。
他當然不是。
因為——他是那個毀滅破爛的人。
五條宅
傍晚,夕陽餘晖穿過走廊照射進書房裏,把室內染得火紅。
五條家主手拿請柬,微垂眸、仔細地閱讀着請柬上的內容。
跪坐在下方的管家屏氣斂息,不敢打擾上首的家主大人,直到他聽見上首傳來一聲輕笑。
笑聲藏着一抹譏諷。
管家便知道,五條家主不悅了。
“讓他來。”五條家主随手把請柬扔進垃圾桶裏,暗沉的目光越漸淩厲,視線落在管家身上,不帶一絲感情道:“我倒是要看看他想做什麽。”
母親的照片?
不過是個借口。
五條家主目光深沉。
這個廢子,倒有點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管家聞言,應了聲:“是。”
頓了下,管家繼續把今天發生的事徐徐道來,中介道:“空少爺體弱,聽聞兩個月前剛做完心髒移植手術,目前還處于休養狀态,而且不能見光、還患有各種疾病。”
“性格溫和、舉止優雅——”
“溫和?”
管家的話還未說完,便戛然而止。
“那不叫溫和,是懦弱。”五條家主像是聽到笑話般,勾唇勾起一抹譏諷,糾正管家的話。
“沒有足夠強大的實力,他只能躲在五條家的庇護下,一旦失去五條家,他什麽都不是。”
管家順勢接過話:“是的,空少爺不比悟少爺,他的性子更為懦弱——”
“純一郎,你說錯話了。”五條家主直起身、微眯起眼,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威嚴道:“悟那孩子是咒術界千年難遇的天才,而那廢子只是個廢物。”
廢物,怎敢與天才相比。
對于從未謀面的小兒子,五條家主對他沒有任何親情可言,能和他談親情的只有五條悟這個從出生起、便注定站在咒術界頂端的孩子。
對比起禪院家,五條家主自認為他已經做好作為‘父親’的本分。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沒有咒力。
成不了咒術師、無法為五條家帶來利益,便只能遭到舍棄。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唯有實力才是一切。
五條家主雙手撐在桌面上,推開椅子、起身越過管家來到門邊,眺望庭院裏的池塘,餘晖照射在他側臉上,神色瞬間變得模糊,只聽他說道:“別洩露了他的存在。”
“還有——”
五條家主轉頭看向管家:“讓悟回來見我。”
管家應聲:“是,家主。”
三天後
中午十二點,五條宅大門前
袈裟白發少年推着一輛輪椅,身旁伏黑甚爾打着傘,為輪椅上的少年遮擋住灼熱的陽光。
管家站在鐵閘門邊,視線掃過裏梅和伏黑甚爾,最終落到五條空身上,走上前一步,稍微朝他彎腰行禮:“日安,空少爺。”
“家主在書房,還請随我來。”
至于為何要讓五條空停靠在宅院大門前、徒步走進去這事,管家只字不提。
“好。”五條空擡起那張蒼白卻精致的臉,掃了眼管家,似乎一眼便看穿對方的心思,臉上沒有顯露出任何異樣,含笑點頭:“有勞了。”
不過是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存在而已。
管家收回視線,轉身在前方帶路。
他們跟随在管家身後,走進崎岖不平的小路,周圍樹林茂密,幾縷陽光折射進來、斑斑駁駁地倒映在地面上。
這瞧着就不像是常走的路。
裏梅推着輪椅,健步如飛地緊跟在管家身後。
五條空默默環視周圍一圈,食指輕點在下巴上,興致盎然地提議道:“等會,燒了這個叢林。”
沒有人應聲,因為五條空一旦做出決定,便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十五分鐘後,他們來到了書房。
輪椅輪胎沾滿泥土枯葉、散發着一股清淡的泥腥味兒,當這個輪椅推進書房時,由古夷蘇木制作而成的地板瞬間沾上一層泥跡、髒了。
五條家主的臉色瞬間沉下來。
輪椅上的少年仿佛沒察覺到,擡頭看向居于上首之座的中年男人,視線落在他那張和自己極其相似的五官上。
不、應該說——他的發色、眸色和五官都随了這個男人。
他的父親——五條家主。
“日安,家主大人。”
五條家主沒有應聲,犀利的目光将他從頭至下打量了番,聲音低沉而威嚴問道:“為什麽回來?”
對于五條家主的責問,五條空依舊保持一貫的淺笑,溫和回道:“我想取回一樣東西。”
聽到這話,五條家主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地盯着五條空,将擺放在桌面上的木盒稍微往前推,表情冷淡沒有任何波瀾:“拿去。”
裏梅立即上前拿起木盒,遞交給五條空。
五條空接過木盒、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張保存得極好的照片,視線落在照片上。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父親、母親和五歲的兒子。
可惜,那位兒子是五條悟。
這張照片裏,沒有他的存在。
視線最終落在照片、笑得溫柔的女人身上,這個女人曾在生下他後,在他額頭上親了口。
溫暖、卻又充滿母愛的吻。
可惜,這個腐朽的家族裏,再也沒有她的存在。
五條空垂眸,拇指輕輕摩挲着照片裏的母親。
“五條空,拿着你的照片,立刻滾回意大利。”五條家主厲聲對他命令,警告道:“別企圖挑戰我的耐心。”
五條空仿若沒聽到這句話,再次深深地看了眼母親,掀眸迎上五條家主駭人的眼神,唇角微微勾起:“在回去意大利前,我還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他在五條家主注視下,緩慢啓唇吐出一個字:
【燒】
指間夾着的照片倏地燒起來,火焰跳動,沒幾秒便把照片燃燒殆盡。
灰燼從他指間飄落到地面上。
“這個表演,怎麽樣?”五條空淡定地從口袋裏取出紙巾,仔細擦拭着手指,邊欣賞起臉色鐵青的五條家主。
他就是在光明正大的挑釁。
只有軟柿子,才會咽下這口氣。
可惜,他是個硌牙的柿子。
看到這一幕,管家瞳孔驀然緊縮。
無論是他還是五條家主都無比清楚,這不是咒力,他們甚至沒感應到任何咒力波動。
“家主大人肯定聽說過天與咒縛。”
擦拭幹淨手指後,五條空随手把紙巾扔在地面上,語氣溫和解釋:“天與咒縛,與其說是上天的恩賜,不如說是來自上天的詛咒。”
“天與咒縛和普通束縛不同,生下便被強制施加于□□、掠奪當事人的選擇權。”
“就像我——以咒力和身體,換來了強大的咒言。”
正确的說法應該是——言靈術,遠比咒言還要強大的某種神秘術式。
可是,五條空不準備告知他們。
說到這裏,他頓了下,淺藍眸子裏泛起一絲笑意,慢條斯理說出還未說完的後半句:“讨回該屬于我的東西。”
然後,再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