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巫衡蘇
聽着他遠去的狂笑聲,楚岚好半晌才回過神。昨夜逼她酒醉寫情詩,折騰這麽多,就是為了找回前幾日丢的面子。
她搖搖頭,這人可真是病的不清啊……
她不打算和深井冰多計較,逃跑要緊。
從榻上起身,便出了屋。回去以後,先是去湯池沐浴一番,用了食,便小憩了會,補了點精神。
午後,她便關上門,退去華服,換上錦織男服、黑色鞋履,坐在銅鏡前給自己梳了冠。
一一檢查護身的簪子和匕首,腰間挂着從管氏那要來的細窄佩劍。
在外孤女上路,容易惹禍,所以楚岚幹脆就女扮男裝,這樣的行頭裝束,是庶民眼中标準的貴人款。她不想穿成暴發戶惹事,但也不想被別人找茬。用貴人的身份行走,到底方便安全。
沒多久,管氏就候在門外小聲喊,楚岚便拎着包袱,開門出去。
院落裏的奴仆似是被藥昏了,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得虧現在天氣好,旭陽高照,地上不涼。
管氏低着頭,不敢看她,引路:“大公子和連舍人都去了軍營,等他們回來後,我會告訴他們,是海晏侯的人擄走了夫人。”
“有勞夫人。”楚岚點頭。之所以選今日逃走,就是因為顏元真和連舟要去軍營練兵。她就趁他們不在逃跑。
等顏元真他們回來,誤以為是海晏侯的人救走她這個“岚姬”,有海晏侯府的人背黑鍋,自然牽連不到管氏他們。
郡守府是管氏和郡守的地盤,有心放她走,還算輕而易舉。她跟着管氏,出了後門。
門口一匹小馬溫順地等待她這個新主人,楚岚上了馬,便頭也不回地策馬離開。
荊邑是座大城,人口和商隊比濟城多了不少。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她怕騎馬傷人,便行的慢了點。路過燒餅鋪的時候,下馬買了五六個,當做幹糧,塞進包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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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的時候,還順便打探去濟城的商隊。
瓶口坡一役,濟城以及附近的城池被孟易川引的水給淹了,幾座小城遭了災。
屋舍還好,毀壞的不多,但是米糧卻不足。荊邑這邊就有商隊往濟城那邊運大豆和栗米。
商賈歷來懂得低買高賣,賺取差價。而且誰的生意都做。沒錢的庶民吃豆飯霍羹,有資的士人吃.精細栗米。
好在這邊的人,除了顏元真世間少有的缺德,其他人還算有良心,并沒有乘人之危,将糧食擡價到天價上去。
不過這其中有沒有官府調度的作用,楚岚也不清楚。她能知曉這些,也是平日打着聽八卦的名義聽來的。
她不認識去濟城的路,而這裏的輿圖路線圖都屬于機密,外頭是買不着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打探清楚去濟城的商隊,跟着車隊走。
很快,她便盯上一隊,不遠不近地跟着他們出城。出城的那一刻,她回首,看着城池上扭曲的“荊邑”二字,忍不住揚起嘴角。
一想到大公子回了郡守府,發現她跑了,氣得跳腳的畫面,心裏的濁氣立刻消散,神清氣爽。
“駕。”楚岚甩了甩馬鞭,跟上商隊。
跟着走了一日,路途間,幹糧早已告罄。好在商隊本就是做買賣的,她花刀幣換了口糧和水,倒也過得去。就是這般風餐露宿,令人疲憊不堪。
商隊的頭領,中年商人貿富,這日給楚岚換了水以後,瞧她目下青痕,恭身卻又不卑微地給楚岚作揖,“楚小郎累否,若是不嫌棄,可登辎車,緩一緩。”
楚岚剛知曉貿富大叔的名字以後,心中噴笑。貿富貿富,經商的很有錢。這名字取得真是接地氣。
見貿富大叔請她上運載貨物的辎車休息,她猶豫了下,先沒答應,而是看了看天色。天色黑壓壓的暗沉,似是風雨欲來的前兆。
“貿叔,這天看着是要下雨了吧。”
“應是,已一月未有雨,也該下了。”
“貿叔,我出來的急,沒帶雨傘,你有多餘的嗎?”楚岚點頭說完,貿富叔就回頭,喊夥計,取蓑衣過來。
等夥計拎來蓑衣,貿富叔雙手遞到楚岚面前,溫和一笑,眼尾擠出了皺紋,“油傘未有,我們商隊出行,用蓑衣才是便宜。我們蓑衣多的是,小郎也不用買,拿去便是。”
楚岚盛情難卻,收下後,彎眼笑了笑,“多謝貿叔。”
貿富見她多禮,擺手“哎”了一聲,“這有什麽,小郎太客氣了。”
收了東西的楚岚和他親近了些,問起路程:“現在離濟城還有多遠,要走幾日?”
貿富和氣地笑:“還要走上一日呢。”
楚岚皺起臉,苦笑:“還要走一天啊。”
貿富笑:“小郎要是心急,日夜兼程,快馬加鞭,興許黎明前能趕上濟城開城門。”
“我還是跟着你們,慢慢走吧。”楚岚立即搖了搖頭,她又不認路,萬一走迷了路那可就完了。
貿富也看出她不認路,立即笑着安慰:“酉時前便能到彙城,我們也趕了一日的路,到時候會在驿站停留,小郎你倒是可以入官舍歇息。翌日一早,我們上路的時候,小郎再跟上來便是。”
官舍和驿站都是客棧,只不過前面挂着“官”名,就是提供給達官貴人住的,而驿站則是庶民和商人之流住的。商人雖比庶民富有,但是地位卻低。而且兩者安全防護這塊也不是一個級別的。
管氏給楚岚安排的社籍是個小官之女,住官舍正好。楚岚也想住的安全點,跟着貿富叔的車隊進了彙城之後,道別進了官舍。
這年頭的身份證可沒有頭像可以辨別,不過在社籍上标注面部特征。或大眼,或有痣等等。
官舍的人沒發覺楚岚有問題,只心裏嘀咕貴女.女扮男裝跑到這窮鄉僻壤,吃飽了撐的,便牽了她的小馬去了馬廄。
楚岚住下之後,給了官舍跑腿小二刀幣,去買油傘。剛要上樓,方才還嘈雜的大堂倏地一靜。
無論是剛進官舍的,還是官舍的小二,齊齊向門口張望,屏住了呼吸。
她扶着樓梯扶手,跟着回望,就見一只通體雪白的白鹿慢悠悠地踏進來。
四蹄修長,軀幹健美,姿态高貴,神駿非凡。
頭頂巨大的鹿角如珊瑚般美麗,雙眸粲然如凝聚天地靈氣般靈動。
白鹿似是開了靈智,如人般晃着腦袋,濕漉漉的眼睛環視了一周。
掃到楚岚身上時,被它那漂亮濕潤的大眼睛看着,她竟覺得鹿是人了。
“此鹿你家主人可賣否?”有人已是對這美麗生物起了占據之心,突的發問,打破了一室寂靜。
楚岚剛才震驚白鹿的美,倒是沒注意白鹿之外的人。現在回過神,朝白鹿後看了一眼。
一個清秀侍從正攙扶着,膚白唇紫的病弱男子跟着白鹿進來,身後還跟着一衆仆從和護衛。
聽見有人要買鹿,病弱男子擡了擡頭,輕輕一瞥,竟又讓滿室無言。
楚岚也怔在原地。這病弱男子倒不是長相過美,令人震驚。而是他通身氣質如山泉水一樣,純粹幹淨,雙眼似淺湖般通透明澈。
被他這麽似溫柔似冷清地看着,人的貪念、欲望好似被清洗了一般,整個人仿佛被洗禮了,沉靜下來。
白鹿似人,此人似鹿。
楚岚也忍不住多看幾眼。在這裏她也見過不少人了,可沒有一個,如他這般幹淨,可以令人想起美好與單純來,仿佛生來沒有罪孽一樣。
要知道她來這裏開始,就見識了這裏的血腥殘酷。這是唯一一次,她感覺到了安心。
僅僅是看着他,就覺得心安與平和。
“咳。”病弱男子蹙眉,咳嗽了一聲。在場的人皆是目露擔憂。
剛才要買鹿的人早就不做聲了,似是覺得唐突,面紅耳赤地上前給病弱男子賠罪:“剛才見白鹿心喜,失了分寸,還望兄臺勿怪。”
病弱男子搖了搖頭,淡笑不語。
扶着他的清秀侍從咧開嘴笑:“你也不是第一個想買鹿之人,我們見多了。只是這鹿與我主人意義非凡,不賣不賣。”
因着對方和氣,官舍的氛圍立刻變好了起來。大家也一笑置之,各做各的,散了去。
楚岚也回了客房,因為見着那病弱男子一面,心氣順了不少。小二送晚膳和油傘過來時,她實在忍不住好奇詢問,“你可知帶白鹿的是何人?”
小二豆眼笑着的時候,不見一絲縫隙,“小的還奇怪,貴人怎的沒問呢。其他貴人可都問了小的。”
楚岚笑了。看來生起好奇心的不止她一個人。
能做小二的必是識人眼色、口齒伶俐的,立刻說了病弱男子的傳奇。
此人乃晉國大巫,巫姓,列氏,名衡蘇。
晉國與其他國家不同的是,在晉國地位最高的不是大王,而是國師。
尋常政事由晉王裁定,但是大事,晉王必須找國師占蔔,獲得許可才行。
而這國師歷來由大巫繼承。大巫衡蘇一族都會祝禱占蔔之術,也許揣摩上天之意太多,族中之人被上天懲罰,得了天疾,無藥可醫。族中之人大多英年早逝。
大巫衡蘇的父親,也就是前任國師已經死于天疾。不過也有傳言是給兒子衡蘇占蔔了一卦,算死的。
衡蘇出生時,原名衡鈞,執掌國政之權的意思。
傳言說衡蘇先天病弱,命格過重會死于非命,前任國師在臨死前便動了兒子的名字,改名衡蘇。
後來晉王以保重衡蘇的命為重,一直延後國師繼承之禮,巫族也無人反對,所以原本要成為國師的衡蘇不上不下,有大巫之名,卻沒成國師。
楚岚聽完才明白,病弱的衡蘇就是個算命的。
古代就是這麽迷信,她無奈地笑了笑。
至于衡蘇沒成國師,她只覺得是晉王插手了,不想多一個國師來幹政吧。別國大王那麽風光,而晉王頭上還有一個國師,一般人誰能忍,更何況是一國大王呢。
而衡蘇的天疾,楚岚越聽越覺得像是心髒病,遺傳心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