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看猴戲
楚岚沒想到息娘要找她聯手毒害公子元真,驚地掉了箸筷,“毒死公子元真?!”
息娘雙手捶地,似乎恨極,臉扭曲得厲害,“自然,夫人您受了侯爺這麽多年的寵愛,他一朝被人害死,夫人您難道不想為侯爺複仇嗎?”
她眼神帶着犀利,緊盯着楚岚,語速極快:“難道夫人怕了,還是您成了大公子的姬夫人,舍不得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便忘了侯爺對您的恩義?”
楚岚被她質問的面赤。息娘那眼神看她,就像是看罪孽深重的小人一樣。
要是真正的岚姬在此,她的夫君被公子元真害死,于情于理,也該和息娘一樣,悲痛憤怒,想致公子元真于死地的吧。
只是,她不是岚姬。
公子元真害死孟易川,她不是不為孟易川傷心,不過作為遵紀守法的公民,只想喊警察來抓公子元真,而不是自己動手,為孟易川那個負心人髒了自己的手。
楚岚被息娘這種起了殺心的未來罪犯吓到了。其實她特別想告訴息娘,公子元真是殺人犯,該找警察,而不是自己報仇。不過,她很快記起,這裏可沒有警察,就算有,估計也管不到公子元真頭上。
哎,破世道。
她忽的斂目,端起一盞三足酒爵,一飲而盡,壓壓驚。沒有警察叔叔的地方好怕怕。
酒液渾濁,清淩淩的帶着冷香,如甜汁。
她飲了一盞,轉了轉酒爵,覺出奇怪的地方,挑眉問息娘:“你既然是廚子,要給公子元真下□□,不是很簡單的事嗎,怎麽還要找我聯手?”
息娘以為說動夫人了,緩了一口氣道:“他們自打搶奴過來,早就提防奴了,入竈房時,食材不得經手,熱食有人盯着,奴就是想下手都無機會。”
說着,息娘還從袖裏取出一包藥,雙手擡高,捧到楚岚鼻下,“這是砒-霜,夫人藏好,等公子元真回了,夫人您是姬夫人,可以近身,公子元真與您同飲時,您便尋機會除害。”
楚岚蹙眉,手指輕夾這包砒-霜,這等害人東西摸着就令人心顫。她瞥了滿眼希冀的息娘,緩緩收回袖中,面露乏意:“我吃飽了,你帶酒菜下去吧。”
息娘就是來說和夫人的,如今事成,也順從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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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女奴這時進來,要給楚岚捏肩捶腿。楚岚有免費按摩,自然躺下由她們捏着。
她趴在榻幾上,袖中的砒-霜如根針,刺的她心頭不安。
要她朝公子元真下手?
肯定不行。
息娘只想到了複仇,卻沒想到複仇成功後的事。
要是她下手了,公子元真一死,她這個下毒害死他的人,能有命活着嗎。自然不可能,那她不就是自找死路,犧牲自己了嗎。
她為何要為孟易川那樣的負心人,害了自己的命。她還想留着命回家呢。再說了,孟易川殺了趙惠,也是殺人犯,放現代也是個死……
楚岚心裏有了主意,便閉目,在女奴素手揉捏下小憩了一會。
管氏飯畢,帶着捧着華服的女奴,就找了過來:“今日府中為夫人設了洗塵宴,宴上皆是荊邑敬仰夫人之人,她們要是見了夫人,必會歡喜的不行。”
楚岚今日累了一天,泡了湯池緩和緊繃的精神,只想趴在床幾上睡一個安穩覺,實在是打不起精神,去應付這裏的人。
她扶額,“多謝夫人款待,不過我不太舒服,就不去了,你們自己樂呵吧。”
管氏“呀”一聲,忙叫來府中的巫醫,給楚岚扶脈。
楚岚身體倍兒棒,巫醫根本查不出什麽,只說楚岚心有郁積,落落寡歡,并無大礙。
管氏水靈靈的雙目憐憫地看着楚岚:“夫人可是為海晏侯的死,傷心過度了?”
楚岚見她幫着找理由,也沒反駁,垂目敷衍地點了點頭,“嗯,讓我休養幾日,應該會好起來的,夫人你不用擔心我。”
卻是不想,管氏抹着眼淚哭了。
楚岚也是震驚管氏說哭就哭的本事,“你怎麽又哭了?”
管氏紅着眼眶,“海晏侯一年前在衛宮,見了夫人一面,便向衛王要了您,後還給夫人賜了姓。這等恩賜,恩同再造。夫人為侯爺傷心欲絕,确實應該。管姝不過是感嘆侯爺英年早逝,與夫人陰陽相隔,有情人就此別離,實在是聞者落淚,聽者傷心。”
楚岚想起孟易川的死,也高興不起來,随之嘆了一聲。
管氏觑了楚岚一眼,見她神情落寞,眉間有哀痛,心裏點點頭,然後咳了一聲,靠近楚岚,在她耳邊耳語道:“夫人要是不舒服,這宴不去也罷,只是有一地,是荊邑百姓為海晏侯設的靈棚,設在山上。荊邑受過海晏侯恩惠的人都偷偷前去祭拜,夫人要是想去上柱香,管姝可以領路。只是這得夜間行事,白日出行可是會被連舍人發現的。”
靈棚?楚岚一怔,這裏的人還真是喜歡海晏侯啊,他一死,還都來祭拜他。
孟易川……生前負她,不過人死燈滅,以前種種恩怨便消了吧。
楚岚想去上柱香,便應了管氏,幹脆今夜就去靈棚。
靈棚設在府外,管氏給楚岚找來粗麻布衣,戴上黑紗幕籬,“這樣打扮,雖然侮辱夫人身份,但不會惹人猜疑,夫人忍着些。”
楚岚沒她們這般計較穿着,換好衣裝要走,就跟着穿着布衣的管氏,出了郡守府,來到山前。
管氏連上山的肩輿也備好了,讓楚岚坐上去。
楚岚坐在兩人擡的肩輿上,在夜色深山叢林裏穿梭,深山裏還有野狼嚎叫聲。
她緊張地扯了自己的衣服,覺得自己也是膽大。
半夜就跟着管氏出來了,她和管氏見了幾回面,對她也太沒防備心了。
萬一管氏不懷好意,送她進山被狼吃了怎麽辦,或者被賣了也有可能。
楚岚警惕了起來,不過也許是她多疑了,行了三炷香的功夫,一路平安地到了點着燭火、燒着紙錢的靈棚。
她被女奴扶着下了肩輿,靈棚裏已有幾十位粗布短衫的庶民,他們面露哀戚,一個一個的給孟易川的靈位上香。
楚岚喬裝打扮而來,自然把自己當普通人,和他們一樣排隊。
排隊等待的時候,還聽到這些庶民低泣哭嚎。
一個壯漢氣憤道:“侯爺慘死,公子元真怎的就不死呢,禍害遺千年啊。”
“對啊,公子元真還搶了侯爺的姬夫人,必是想用姬夫人侮辱侯爺,給侯爺沒臉。”
“公子元真二十年來,身邊無一姬妾,都是被他折磨死的。”
這些庶民都讨論到楚岚身上了,楚岚豎起耳朵,默默聽着。
公子元真二十多歲了,身邊還從沒有正經姬妾過。她記起連舟說過的,她是公子元真唯一的姬妾。公子元真有地位有權勢,雖然兇殘了點,不該沒女人啊。看來說不定還真是他有什麽不好的癖好,把人折磨死了吧。
楚岚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就是公子元真的姬夫人,那她要被他折磨了?身子不禁在夜風中抖了抖。
庶民中也有女子,那女子也和楚岚一樣,戴着幕籬,看不到臉,她道:“要是奴是姬夫人,與其被公子元真羞辱折磨,還不如手刃公子元真,為侯爺報仇。就算身死,也是跟着侯爺上路,死而無憾了。”
她話音剛落,紛紛被其他庶民稱贊佩服,誇她是女中巾帼。
那女子又道,“想必姬夫人和奴一樣,她必是有這個心思的。她得了海晏侯那麽多恩惠,哪裏會真從了公子元真,必是找機會殺了公子元真。我們就等着她事成,求貴人為她列傳,歌頌吧。”
其餘人紛紛應和,仿佛已經看到岚夫人已經殺死了公子元真,開始稱贊她起來。
楚岚聽着這麽多人,都在咒她死,心塞了。
他們都想殺公子元真,卻偏偏自己不動手,就希望一個弱女子犧牲自己去殺人,也是夠夠的了。
楚岚暗中搖了搖頭,這裏的人的思維她不理解,也不想适應他們的奇葩邏輯。她把這些人的話當耳旁風,左耳進右耳出。
不過忽的,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她來這邊短短十幾日,便發覺全天下都想殺公子元真似的。
那公子元真又不是個傻的,難道會不清楚?
公子元真認為她是岚姬,她作為被他害死的孟易川遺孀,公子元真難道不怕她會殺他嗎?
夜裏寒風刮過,刮的她起了雞皮疙瘩。她不相信,公子元真會對她沒有防備。她要是真對公子元真下手,那就是作死。
楚岚拍了拍自己胸口,好在她暫時無心為孟易川報仇,又對公子元真有利用價值。她安分守己的,公子元真應該是不會拿她如何的。
楚岚放心了。輪到她上香的時候,已經是三刻後,俎案上四腳方形青銅盆裏擺着豬頭,楚岚給孟易川上了三炷香,眼眶有些濕。
她其實覺得挺荒謬的,孟易川死在了異鄉,而她竟然還在這鬼地方,祭拜孟易川。
半個月前,她絕對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手不禁摸了摸孟易川的靈牌,心道:以前種種就不和你這死鬼計較了,不過你在天之靈,可得保佑我平安回家,不然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楚岚後面還有人祭拜,她松了手便跟着管氏離開。
管氏也給海晏侯上了香,也聽到了庶民的話。回到郡守府,她便安慰道:“夫人,那些庶民的話您別聽進去,雖然說……大公子确實難伺候,不過他必是歡喜夫人的,不然也不會這麽着急,收您為姬夫人。您安心待在大公子身邊,只要有了子嗣,這後半生就有着落了。”
楚岚根本就沒把那些人的話放在心上,有人教唆你為一個手上有人命的負心漢,去殺人,還犧牲自己的命,傻子才幹呢。
楚岚回了屋,管氏看她離去的背影,轉身便是一臉厭煩。
她回房間,朝郡守發火:“為了給你辦事,倒是要老娘讨好低賤的姬妾,還穿這粗粝的布衣。”說着,就脫下布衣,砸郡守臉上。
郡守不計較,給管氏捏肩捶背,“事辦的如何?”
管氏白了他一眼,氣呼呼道:“事辦妥了,岚姬一宮奴出身,有什麽見識。她連大字都不識一個,也就是靠臉得了海晏侯的寵愛。公子元真那麽惡毒,她焉能不怕。只要她不想被折磨,就會動手。這死了,成全了她對海晏侯的恩義,又成了女中巾帼,哼,還給她列傳呢,你說她動不動心?”
郡守放心了,“這就好這就好,她動手了,我們就不用動手,也完成了王上的命令。”
公子元真的父王顏崇王早給郡守秘密下了命令,有機會就弄死顏元真,不惜一切代價。
郡守膽子小,不敢對上顏元真。不過恰好,顏元真擄了海晏侯的姬妾岚姬回來,正好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管氏不想再纡尊降貴去應付姬妾,她也是有姓氏的貴人,“挑唆的也差不多了,明兒就說我病了,千萬別再叫我去見低賤之人。不是還有竈上的息娘嗎,讓息娘再去拱拱火。”
“夫人辛苦了,辛苦了,我給你捶腿。”郡守立即伺候起管氏來。
翌日,楚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真的是很久沒這麽安穩的睡過覺了。
她伸了伸懶腰,由着女奴伺候她洗漱,吃早膳的時候,又見到了息娘。
這一次,息娘又給她帶了刺殺公子元真的武器,“這簪子是奴在外頭偷偷找人打的,平日看不出稀奇,但是轉一下簪頭,這簪尖就冒出刺匕。紮穿喉嚨,便死的不能再死了。”
楚岚聽息娘教她殺人,也不再一驚一乍,驚奇了。
她默默收了這根發簪,覺得也挺好。就算不能刺殺公子元真用,要是以後,遇上什麽匪人,也能在關鍵時候保護自己。
這裏亂的可以,有護身的東西,不怕多。
楚岚喝了一陶碗羊羹,感受到喉間生香,熱湯暖暖,安撫了她五髒六腑,剎那間驅散了所有陰霾。
真好喝。好幸福。
她溫和地看着息娘,吃到美食,心情總是會好很多的。
她向息娘揚起笑臉,“除了這簪子,你還有沒有別的好用的利器,匕首啊、小刀啊、弩啊、蒙汗藥、迷藥之類的,我不嫌多。”有這麽多利器和藥物護身,實在是讓人安心的很。可惜這裏沒有防狼噴霧、電擊棒,那些她用的可溜了。
息娘大喜,以為岚夫人這是想用盡手段和心思,刺殺公子元真,興高采烈地去準備東西去了。
管氏和郡守得到消息,也是欣喜如狂。岚姬有此心,還怕事不成麽。
公子元真快回來受死吧,哈哈哈。
在息娘、管氏、郡守滿心期待中,十日後,公子元真大敗趙兵,占了趙國兩城,便回了荊邑。
顏元真披着铠甲下了戰馬,連舟迎了上去,抱拳喜笑顏開:“恭喜公子得勝歸來。”
顏元真笑了下,去戰場上舒展了筋骨,好好發洩了下,心情舒爽。他将馬鞭扔向連舟,往郡守府走,“岚姬那邊如何了?”
連舟小聲道:“郡守、管氏和息娘都在撺掇岚姬行刺大公子您?”
顏元真不詫異,“岚姬必是接受了吧。”
連舟點點頭,将岚姬收了砒-霜、簪子、匕首都說了,覺得岚姬這次死定了。不過他忠心為主,勸道:“她既然有行刺的心思,大公子還是以貴體為重,勿要涉險。”
顏元真不在意,冷哼不虞:“不過是一柔弱婦人,就是給她一把絕世名刀,她能飛天遁地,傷到本公子?”
連舟看公子不高興了,立即狗腿道:“自然不能,是小人太關心公子您了,才如此擔憂。”
顏元真倒是起了玩樂之心,“本公子倒是想看看她如何行刺與我。”
顏元真想看猴戲,一回郡守府,也沒去找郡守那膽小鬼,徑直去了楚岚那。
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她趴在案幾上,咬着毛筆。紫羅衣的衣襟散開了些,露出了兩行精致白皙的鎖骨,與微微起伏的丘巒。膚色雪白,眉眼精致,睫羽翅鴉鴉微動。
顏元真心道,是個美人,可惜沒有腦子,被利用了都不知曉。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