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犧牲小我?不會有人想當犧牲品
韓世樂下意識的捂住嘴,擔心自己會抑制不了的反胃、想吐,憑他見多識廣的救難經驗,什麽樣的惡心場面沒看過,這個令人難以忍受的氣味絕對排得上前十。
同樣被「關」在收容帳篷裏的其餘人,情況比這名年輕救難隊員激烈許多,少數幾個跟韓世樂一樣幸運,黑色腫塊漸漸消失掉的傷患,難忍惡心的縮到角落大吐特吐,更加深了仿佛被遺棄在「屍堆」裏的恐懼感。
他們原本好好的待在醫院裏,又或者應該被送往醫院,結果卻被強制留在這個臨時搭起的收容帳篷,跟那些早腫得不成人形、流着膿血的病患混在一起,不滿、氣憤、更多害怕的情緒堆疊再堆疊,準備爆發。
「老天,他們是不是打算放棄我們了?為什麽我們只能待在這裏,我們又沒什麽病!」不知道是誰終于忍不住吼叫起來,低迷的氣氛頓時間緊繃起來,随時都有可能如斷弦般反彈。
「只是醫院病床數不夠。」苦澀的幹笑數聲,同樣被送進來的還有醫院裏的站在第一線的醫護人員,雖然多多少少意識到有點不對勁,但他們情願往好的方向想,自己的同仁不會無情的扔下他們。
「別傻了!你沒經歷過非典型肺炎跟禽流感兩疫嗎?他們根本找不到方法來醫治我們,隔離在這裏等我們死絕、燒幹淨了,病毒不會擴散,他們就算任務完成,你還天真的以為真的是病床的問題?」
「你不要胡說!現在又不是中世紀,這也不是黑死病,沒有人會燒死病人的!我經歷過非典型肺炎及禽流感兩疫,醫院從沒放棄!」
「喔?那你告訴我,現在這算什麽?」
看着那幾人吵成一堆,還有幾名護士嗚嗚咽咽,韓世樂一個頭、兩個大,他承認,如果換成他來主導這個任務,或許也會做出相同的決定,第一時間将災害限制在最小範圍,不管那些黑藻到底是什麽東西,讓它們沒辦法繼續擴散、繁衍就行了,至于犧牲一小部份的病患,他只能說遺憾。
韓世樂相信,在場的所有人,其實都會做出相同的決定,畢竟保障絕大多數的人平安,算是合情合理的選擇,只是很可惜,一旦自己屬于被犧牲的那部份,這個措施看起來就十分諷刺了。
「嘿!你們幹什麽?安靜點!」争執聲将守衛的士兵們引了過來,那幾名急着想離開的傷患,無視槍枝的威脅,吼叫着要離開帳篷、離開這座該死的島,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冷靜點!你們都冷靜點!」擔心真的鬧出人命,韓世樂立即阻擋在他們中央。
他不清楚那些士兵們是不是有收到情況危急時能格殺勿論的命令,但從那幾個首當其沖的士兵們的神情,不難猜測出他們的緊張心情,比起執行不力,他們恐伯更擔心會被感染,那些傷患們再多走前兩步,遲早有人會開槍的。
「這是在做什麽?都安靜一點!在事件解決前,沒有人能離開這裏!」大約是争執的動靜太大,另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們,神情嚴肅的走近,帶頭的那位疾言厲色的高聲斥喝。
「你們不能把我們關在這裏,根本沒有醫療協助,這是違反人權的!你們沒有權力把我們關在這裏!」其中一名傷患氣憤的咆哮,揮舞着雖然消退了一些,但看上去仍又黑又腫的雙手。
那些負責看守出入口的士兵們,立即緊張的舉槍瞄準,仿佛他只要再多邁前一步,身上肯定多出很多個彈孔。
「冷靜點!全都冷靜點!我們只是想知道,得在這裏待多久?這裏的環境并不好,有些傷患的病情其實不嚴重,沒必要同樣留在這裏。」
忍不住橫在正中,韓世樂也很擔心那些士兵會不會突然開槍,但他面對過比這更險惡的槍林彈雨,這點壓力并不算什麽,他更在乎的是這些傷患的權益,他們應該受到妥善的照顧,而不是被扔在這裏等着發臭。
「很抱歉,我們只是執行任務!現在,請安靜的退開,還有傷患要進來。」威嚴的朝韓世樂點了點頭,為首的那名隊長,低聲交待幾句,兩名穿着防護衣的士兵快速将人擡了進來,不敢多做停留連忙退了出去。
一瞧見那頭璀燦的金發,韓世樂心底直呼不妙,這座小島的外國游客不少,但像這樣亮晃晃的金發,除了威勒兄弟倆還能有誰?
那名救難隊員想也不想的跑近,果不其然,桑堤雅各緊閉着雙眼,倒在地板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抽搐着。
「桑堤雅各?我……我以為你是「免疫」的?怎麽會?」震驚不已的瞪着那名金發青年,韓世樂緊張的望着自己包紮起來的手臂,如果桑堤雅各的狀态惡化,那是不是意謂着所有被感染者都躲不過變成一灘黑色膿血的命運?
「我當然是「免疫」的,別那麽緊張。」頑皮的眨了眨眼睛,桑堤雅各朝門口呶了呶嘴,那些負責守衛的士兵還在,他們得謹慎一些。
「老天,你跑來這裏做什麽?你不是沒事?為什麽不待在活動中心那邊?這裏的守衛森嚴,你進來可能就出不去了。」
先是吓了好大一跳,随即皺起眉教訓着,韓世樂正煩惱不知道該怎麽離開,結果這個家夥竟然自己闖進來,這下可好,「逃亡」的難度增加了。
「那邊也密不透風,我要不是假裝被感染,也不能離開活動中心,李玮玲那幾個年輕人很擔心你。」
一邊打量收容帳篷,桑堤雅各簡短的轉答李玮玲等人的關心。跟活動中心的水泥建築不同,這裏只不過是連結了幾個軍用帳篷,頂多還有層隔離罩,除非那些士兵們真的開槍,否則對桑堤雅各而言,這裏簡直跟不設防沒兩樣。
聽見那幾個專惹麻煩的大小姐擔心自己,韓世樂心底不無感動,低聲跟桑堤雅各讨論起來,情況看起來十分不妙,不只收容帳篷這裏被限制行動,就連其他地方也一樣,如果軍方找不出解決辦法,只怕海、空交通不會恢複。
就在此時,出入口處突然接連傳出數聲悶哼,桑堤雅各機警的蹦了起來,韓世樂同樣迅速的戒備,緊張的手心冒汗,希望不是軍方準備執行些什麽愚蠢的計劃。
冷不防的幾道黑影閃入,桑堤雅各差點撲上前去攻擊對方,倒是韓世樂認出了那個挺拔的身影,眼明手快的拉住那名金發青年,才沒釀成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窘境。
「杜……黃沙?你在這裏做什麽?」瞪着那個有着血紅眼睛的黑色人影,韓世樂沒好氣的橫了對方一眼,他非常不喜歡黃沙扮成這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這提醒他曾經「失去」對方好多年。
「救你這個白癡!他們預備燒死你們!」冷冷的應了一聲,不輕不重的扔下這句話後,黃沙冷不防的捉住韓世樂手腕,不由分說的将人拖出帳篷。
「別亂說話!」
「我沒亂說,你沒聞到那惡心的味道?他們開始燒了。」
恍如隔世般的跨出帳篷,韓世樂有些不适應的眯了眯眼睛,那種濃重、惡心的氣味在外頭更嚴重。
同時他更發現了,不只他們帳篷,其他幾個帳篷、包括醫院,也有傷患開始湧出,試圖阻止他們的士兵,還沒來得及開槍,就讓那些狗急跳牆的群衆撲倒、一陣拳打腳踢。 兇惡的吼了韓世樂一聲,黃沙轉頭又朝空中連開數槍,場面更混亂,一直被恐懼籠罩着的傷患及家屬們,仿佛受到什麽刺激,不顧安危的攻擊負責守衛的士兵。
一方面是措手不及,另一方面害怕被感染或是不願對無辜民衆開槍,現場況狀一面倒,狂躁的群衆們占了上風,不意外的引來更多士兵,試圖将局面鎮壓下去。
「你……你是故意制造動亂的?為什麽?」察覺黃沙等人趁亂離開,韓世樂想也不想的跟上,急忙拉住那名又罩起詭異黑袍的挺拔男子,後者血紅色的眼睛狠瞪他一眼,不由分說的将韓世樂拽到角落裏。
「喂!韓世樂!」緊追在後,桑堤雅各不放心的高聲叫喊,他也想過利用群衆恐懼的心理,煽動他們制造動亂來達成脫身的目的,不過他好歹也是名執法人員,這麽過份的事情他幹不出來。
「我不要緊!你快去找你弟弟!場面太混亂了,他可能會有危險!」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韓世樂不敢移開目光,他不只一次跟丢黃沙,同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
在桑堤雅各的心中,任何人都及不上派瑞斯的重要性,他也考慮過那名金發青年可能在這場動亂中被波及,但基于共患難的情誼,他也不能扔下韓世樂不管。
倒是那名救難隊員,很明确的要他先去找派瑞斯及李玮玲,比起上山下海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救難隊員,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家夥們更難在這種環境下自保。
「你自己小心!」桑堤雅各嚷了一聲後,擠過人群,朝着檢驗中心的方向狂奔。
韓世樂不知道應誰似的「嗯」了一聲,目光瞬也不瞬的瞪着黃沙,那名英挺男子血紅色的眼睛,冷淡的凝視他一會兒,随即頭也不回的離開,速度不疾不徐,恰好讓他能不遠不近的緊跟。
硬拖着發酸的雙腿,韓世樂咬着牙尾随黃沙的腳步,他不敢相信,怎麽有人能擁有這麽強悍的體力?
他不清楚自己走了多少公裏,但很肯定的,如果不是黃沙善心大發,偶而停下等待,韓世樂一定追不上他的速度,對方竟然能保持一定的速率疾行回碼頭,等嗅着海水淡淡的鹹味時,韓世樂只覺得自己的雙腿要報廢了。
「哼,比起普通人,你算不錯了。」
冷淡的睨着坐在石礅上喘息的韓世樂,黃沙像是故意考驗對方一樣,明明有交通工具可以使用,偏偏選擇步行。
不過那個家夥還能傻呼呼的緊跟着,這也變相的證明了,韓世樂能擺脫黑藻的侵蝕,唯有本身健康、強壯,黑藻才無法更深一層的寄生。
「為什麽又來碼頭?你們想做什麽?」意識到原本駐守在碼頭上的士兵,也被派去支援鎮壓收容帳篷那裏的動亂,韓世樂不由自主的皺起俊眉。
他猜不透那些黑袍、紅眼的人究竟想做些什麽,他們的行為一點都不正派,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黃沙為什麽會跟這些人混在一起?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冷不防的一名陰冷女聲傳出,同樣穿着黑袍,頭上戴着膜一般的血紅眼鏡,一名看不出年紀的女性,沒有分毫腳步聲的走近、指着韓世樂質問。
「他是自己跟來的。」聳了聳肩,無所謂似的回應,黃沙解着快艇的繩索,這算回答韓世樂先前的疑問了,他們費那麽多功夫,就為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出海。
「不要感情用事,他是害死你的人,你應該殺他報仇,而不是拖着他到處跑,這不是游戲。」
即使戴着膜一般的血紅眼鏡,那名女性還是能讓人感受殺氣騰騰的冷冽目光。黃沙下意識的橫在她前頭回瞪着對方,他要不要報仇、怎麽報仇,這是他的事情,與其餘人無關。
「你們究竟想幹嘛?為什麽要制造動亂,那些傷患有可能會死。」
「每個人都會死!站在你面前的那個男人,不就讓你害死了?那些傷患的命是命,我們就不是?」
怒氣不息的指着韓世樂的鼻子破口大罵,那名女性叽叽咕咕,不曉得跟黃沙說些什麽,嗖一聲的躍下快艇。
「我們的事,你不用管。留在這裏相對安全,你有辦法在更險惡的環境生存下去,我相信你能活着回去。」
平靜望着韓世樂,黃沙像交待遺言般,沒頭沒腦的說了幾句,随即轉身便走,只是這一回,韓世樂眼明手快的拉住他,不由分說的拽緊,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了。
「她是什麽意思?什麽死不死的?你怎麽了……我能幫什麽忙?」
「這件事你不用管。」
「回答我!」
「說來話長。」
「那你就慢慢說,要出海是吧?在路上慢慢解釋。」
不給黃沙回應的機會,韓世樂強勢的捉牢對方手腕,想也不想的躍下快艇,不管他要到哪他就跟到哪,上窮碧落下黃泉眉頭都不多皺一下。
「你真的證明一件事,你是個白癡。」控穩快艇,那名穿着黑袍、血紅眼睛的女性,冷笑的睨了韓世樂一眼,像是不在意那名救難隊員的生或死,急切的發動馬達,快艇瞬間飚了出去。
「如果你指的是容易沖動行事,我承認,反正我不會再讓黃沙獨自面對危險。」仍是牢牢的捉着黃沙手腕,韓世樂不在意的扯出抹微笑。
他有着深遂的五官,還有怎麽也曬不黑的白膚,笑起來理應十分迷人,只可惜他總是一副愁苦的模樣,唯有這一次,他像是放下一切般發自內心的真誠微笑,黃沙微擰着俊眉,移不開目光似的望着他。
「我不會有危險,至少不是現在。」輕嘆了口氣,黃沙看向無垠海面喃喃自語。
韓世樂有些不習慣的瞪着黃沙,印象中的杜雍和活潑又有朝氣,是他們小隊上的活寶、開心果,可是這次的「死而複生」,改名黃沙後的杜雍和笑容卻消失了。
「不是現在?你在說什麽……跟那些黑藻有關是嗎?我們現在要去目鬥嶼?」
「說了你也不懂。」
「杜雍和!你他媽把話說清楚!」
揪緊對方衣領,韓世樂讓層出不窮的事件弄得氣悶不已,他擔心着威勒兄弟倆、他擔心李玮玲等人,他還害怕這種動亂會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他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杜雍和,他們應該是無話不談的好兄弟,即使有誤會、有仇怨,只要牽扯上杜雍和的安危,他們就該把成見先放一旁,專心一致的解決問題,為什麽對方仍舊吞吞吐吐,什麽都不願跟他說?他就這麽不值得信任?
「你以為,你們為什麽會頻頻收到那封求救簡訊?」用着另一個疑問搪塞,黃沙若有深意的轉移話題。
「有人求救?只是我們可能來遲了。」
「來遲了?呵呵……什麽儀器可以發送求救訊息這麽久?在海底?」
「你想說什麽?」
「空難是真的,求救訊號也是真的,只不過這一切全都發生在八年前,換言之,你聽見的,其實是八年前一段來不及送出的留言。」
快艇停留在海面上,一陣風、一陣雨的刮着,韓世樂望着烏雲密布,雨水大滴、大滴落下的天空,沒來由扯了扯嘴角,最後忍不住詭異的大笑起來,快艇上另外兩人狐疑的打量他,皺了皺眉彼此無言的對看一眼。
「怎麽?終于瘋了嗎?」冷哼數聲,那名一直不願意透露真名的女性,略帶點敵意的睨了韓世樂一眼,如果可以,她希望下個大浪打來時,能把這個死皮賴臉跟着他們的人甩下快艇去。
「什麽事?」在黑袍上看似随意的拉拉扯扯,黃沙身上的黑衣變得服貼,同時戴起血紅薄膜似的眼鏡,神情嚴肅的盯緊韓世樂。
接下來的事情,對他及他的朋友們而言很重要,黃沙無法解釋為什麽要讓韓世樂跟着來,但他極不希望對方跟自己後來結交的朋友們起沖突。
「沒什麽,只是突然想到,我這次的假期,幾乎沒有一天是幹的,看看我們現在……」長長的呼出口氣,任由雨水打濕衣褲,已經習慣了各種險峻局面,韓世樂坦然、輕松的面對各個未知的挑戰。
「風雨變小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懶得理會正在抒發心情的韓世樂,那名掌控快艇的女性,豪氣的抹了抹臉,留意着詭谲多變的海相,語氣冷硬的催促着。
「時間不多?你們要走了?」愣了一愣,韓世樂半是擔憂、半是關心的追問。
「你在乎?」
「我當然在乎,你好不容易回來,雖然我還弄不懂為什麽,但我真的很高興你沒死,就算你怨我也無所謂。黃沙,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如果知道些什麽,不說出來我該怎麽幫你或幫其他人?」
沉默的瞪着韓世樂許久,黃沙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随即眼神一變,混雜着受傷、憤怒跟一絲絲敬佩,最後化為一句無聲的冷哼。
「你總是這樣,妄想做到最好、幫到最多人,這是不可能的!你以為我是來幹嘛?無私的解決黑藻那點小事?你以為我不跟你分享資訊,是因為擔心你遇上危險?我沒那麽清高,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雍和。」
「我叫黃沙!杜雍和已經死了,不要再用那個名字喊我!」
自從他們重逢之後,改名黃沙的杜雍和一直都個性丕變似的冷淡、沉默,唯有他情緒爆發、争吵時,韓世樂才能隐約看見他從前的影子。他記憶中的杜雍和,總是熱情、積極,在發生意外那時,也是因為他自願負責最危險的部份,才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劇,這才是他印象中的好兄弟,而不是這個悲觀、沉默的陌生男子。
「不是為了解決黑藻的事?」
「哼!那是再自然不過,生物界的事情,怎麽解決?人類污染了它們的的生存環境,它們現在想遷徙,有什麽不對?」
「寄生在人類身上,人們會死的!」
「宿主死了,它們也會死,你以為它們想這樣嗎?它們只不過在找尋新的栖地,希望在那裏落地生根,才不會繼續跟人類糾纏。再說,除了人類之外,它們還寄生在其他海中生物身上,早随洋流飄遠了,人類只是碰巧出現在這裏。
回應韓世樂的是那名女子,口氣冷淡的仿佛她其實不是人類,一點也不在意這場生态浩劫。那名年輕的救難隊員微擰俊眉,望向自己「好友」,黃沙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對于黑藻的事情,他們能做的補救不多。
事實上,他很認同,人類不比黑藻高尚多少,憑什麽要犧牲這些說不定早存在地球更久時間的物種,只為了讓總是在破壞環境、浪費資源的人類延續下去?
「那不單純只是寄生,我見過被黑藻大面積感染的病患,他們……他們就像是被控制了,那些傷患甚至還會攻擊別人,你在海底也看見了!」
指着黃沙,韓世樂嚴肅的辯駁,他當然不覺得人類比較高尚,但那些黑藻确實利用他們的同情心來進行攻擊、侵蝕,這種策略也說不上文明。
「喔……老天!現在是要上演「發現頻道」還是「國家地理雜志」?喔!不,是「動物星球」,那只是一種寄生手段!」
忍不住的咆哮起來,那名控制快艇的女性,兇狠的轉動方向盤,試圖将韓世樂甩進海裏,倒是黃沙眼明手快的拉穩人,同時譴責似的低喝一聲。
「我們在泰國雨林裏見過一種讓真菌寄生的螞蟻,那些真菌能控制螞蟻體內的神經系統,我想那些黑藻說不定也有類似的特性,一旦它們在人體上的數量夠多,就能控制人類的行動。」嘆了口氣後,黃沙平靜的向韓世樂解釋起來。
「你……泰國雨林?你到那去做什麽?你……你怎麽懂這麽多?」愕然的望着黃沙,韓世樂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佩服與驚嘆,他很想知道,杜雍和「死亡」的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遇上哪些人,經歷了哪些遭遇?
「你們還想在這裏閑聊多久?黃沙,我們沒時間了,風雨快過去了!」不等黃沙及韓世樂回應,那名女子不顧風雨嘩拉一聲鑽入海裏。
「黃沙!」
「你留在這裏,我們立刻回來!」
雖然海面看起來都一樣,不過韓世樂有種感覺,他們回到目鬥嶼,就在船東大哥出事的地點。
他雖然很想陪黃沙一起下去,很可惜,他還是個普通人,無法在沒有任何裝備的情況下,貿然的潛入深海底,于是孤孤單單的留在快艇上等待,風雨果然像那名女子所說,逐漸轉小、消散,半濕半幹的衣物不舒服的沾在身上。
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麽,他更應該留在收容帳篷、檢驗中心那裏,理論上他應該要阻止那場愈演愈烈的動亂,可是韓世樂卻選擇像個傻子似的縮在快艇上,漫無目的的等待。
這像是一種救贖,當初只要再堅持一下,他就能救回杜雍和,所以韓世樂無法離開,除非那個改名叫黃沙的男人平安回到快艇上,如果他不回來,那他就下去找他。
随着風雨完全停止、天色愈來愈亮,韓世樂的心情呈反比似的更加焦慮,那個讨厭他的女性一直嚷嚷着風雨快過去了,黃沙他們要辦的事情跟風雨有關?來不來得及完成?有沒有危險?他還能不能再見到對方?
就在韓世樂終于等不下去,決定貿然躍進水裏前那一剎,黃沙像飛魚般竄了出來,誇張的摔在快艇甲板上嗆咳起來,那名救難隊員想也不想的沖到他身旁關心。
「拉……拉她一把……」幾個喘息間,黃沙的心跳、呼吸瞬間恢複正常,不過臉色仍舊慘白,氣力用盡似的癱坐在甲板上。
大半個身體挂在快艇外頭,韓世樂搜尋那個率先躍下海的女性,不一會兒就瞧見她掙紮游向海面,伸展長臂用力一扯,費勁的将她拉上快艇,倒在甲板上氣喘籲籲。
「為什麽要阻止我?再更深入一點說不定……」氣惱的重重一拳砸在甲板上,那名女性揮開韓世樂攙扶的手臂,遷怒似的狠瞪他一眼。
「并沒有,是我們誤會了,一開始就不是……」搖了搖頭,黃沙眼神平靜的回答,若有深意的看了看韓世樂,目光再移回那名女子身上。
「你怎麽知道不是?我們不是一直收到求救訊息?海底下肯定有「隧道」,我們花了這麽長的時間追蹤、滿世界亂跑,眼看就要成功……」
「那不是!那個訊息只是遺留下來的「回音」,你冷靜一點就能明白。」
「我不明白?你想放棄了,對吧?遇上這個家夥後,你就開始不正常,你想放棄了!黃沙,你才該冷靜一點,沒有「隧道」,不只你……我們都會死!」
聽着另外兩人拉高分貝的争吵,韓世樂一頭霧水的望着黃沙,眼神流露出更多擔憂,那個女性口口聲聲說他們都會死,究竟發生什麽事,嚴重到危及他們的性命?
「黃沙。」
「不要問,你不必知道,這不關你的事。」
刻意的疏離、冷漠,黃沙不再理會韓世樂及自己的女性友人,沉默的走向駕駛座,馬達轟轟、轟轟的運轉起來,快艇急速的飚回碼頭。
從動亂一開始,桑堤雅各就認準了檢驗中心的方向,在人群當中費力的往前擠,不知道是出于生理還是心理因素,他只覺得這些群衆,變得異常狂躁。
不過他也不責怪這些人,如果讓他知道,只不過讓莫名的黑藻寄生,就有人打算燒死自己,換成是他也會舉止瘋狂。
「桑堤!」
在哭喊、吼叫聲中,桑堤雅各捕捉到熟悉嗓音,老遠就瞧見派瑞斯又高又瘦,還有那頭亮金色的及肩長發。
幸虧派瑞斯穿普通的襯衫,而不是實驗室的白袍,否則外型太過醒目,在那些傷患打倒守衛,攻入毫無防備的檢驗中心時,怎麽能僥幸逃過一劫。
「退回去!退到安全的地方,我過去找你!」
用力踹開一名渾身發黑,張大着惡臭嘴的男子,桑堤雅各推開好幾人,試圖擠到派瑞斯身旁。四周早不分敵我的打成一片,大雨根本沒讓這些人冷靜一點,反而像按下了某個瘋狂的開關,黑藻加速擴散,許多原本沒事的家屬、病患,不幸的也被感染,惡性循環般讓局面一發不可收拾。
「不用……不用管我!這些人,讓這些人回到幹爽的地方!潮濕、水氣會讓黑藻更活躍!快想辦法——!」
竭盡所能的閃避一波一波湧近,已經失去理智的傷患們,派瑞斯扯着嗓子高喊。他希望桑堤雅各能明白,他希望那些荷槍實彈的士兵也能理解,災情能夠控制,他們不需要真的開槍射殺這些無辜的民衆。
對于永遠在吐些沒人明白的醫學泡泡的寶貝弟弟,桑堤雅各對他的信任已經到達盲目的境界,同時軍方似乎也有人聽見了這些指示,在沒有人下達更進一步的命令前,他們幾乎是本能的聽從派瑞斯的意見。
畢竟,沒有人真的想對一般民衆開槍,但恐吓他們,把他們趕進建築物裏,這點能力他們還是有的。
一瞬間槍聲四起,那些士兵們警告意味的對空鳴槍,開始學着桑堤雅各,又踢又踹、用着一切可能的方式,将那些慌亂、狂躁的傷患們,全趕進離他們最近的帳篷。
跟派瑞斯一同分析的研究人員,不知從來搬來幾個電暖爐、吹風機,開始「烘幹」那些傷患,也許他們沒辦法根除黑藻,但肯定能延緩它們擴散的速度。
「派普!你這小子沒事吧?有沒有哪裏受傷?」終于擠到派瑞斯身旁,桑堤雅各捉着那名高瘦的年輕人,仔仔細細、前前後後的檢驗起來。
「桑堤!你知道嗎?那些黑藻的特性簡直太奇妙了,在我們已知的自然界中,還沒有發現跟它們相同結構的物種,它們能随着環境變化改變……」
興奮的使用法語,連珠炮似的長串、長串說話,派瑞斯考慮着是不是能在安全的條件下,帶一些樣本回紐約研究。他那些教授們,肯定會像得到聖誕禮物般尖叫,想像一下,黑藻寄生在人體時,對神經系統、大腦造成的侵蝕及影響,這會是大突破。
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桑堤雅各揪緊派瑞斯衣領,冷不防的就是一記熱吻,那名一直喋喋不休的金發青年,頓時如大腦當機般任人擺布。
「舍得住嘴了?我才不管黑藻有多可怕、有多了不起,我只想知道你怎麽樣?」
得意的扯起微笑,桑堤雅各惡作劇似的,舔了舔派瑞斯的下唇,後者渾身一顫、輕吟一聲,漂亮的海天藍色的眼睛,對不住焦距般的凝視始作俑者。
「呃……我很好,我……我沒什麽事,沒受傷……」
「那很好!看來,我們得結束這個假期了,這種情況下,去參觀那個古沉城似乎不是個好主意啊。」
用力的點了點頭,握緊桑堤雅各的手,對派瑞斯而言,去哪裏渡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什麽人一起去渡假,只要能跟桑堤雅各在一起,即使窩在紐約下城的小公寓裏也很美好。
「放晴了?太好了,只要足夠幹燥,黑藻就不能擴散了。當然,我還是希望能跟這裏的研究人員合作,看看怎麽清除那些傷患身上的黑藻,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讓教授們過來一趟,他們一定很感興趣的。」
「上帝啊……好好好!我幫你連絡……我幫你連絡……咦?」
「怎麽了?」
「信號恢複正常了!」
「軍方重新控制局面了。」返回碼頭的過程中,那位不知姓名的女子,冷着一張臉監聽着無線電,毫不意外的說着。如果連這點小動亂都平息不了,那些軍方可以回家吃自己了。
「他們殺光了病患?」吃驚的倒吸一口氣,韓世樂俊臉煞白,略顯譴責的瞪着黃沙,他們一開始就不該搞出這場動亂。
「你也不是什麽好貨色呀!是了,你連自己的好兄弟都敢殺了,殺死一些普通民衆應該也得心應手。」
「艾麗,住嘴!那不是世樂的錯,他只是奉命行事!」冷冷的盯着那名女子警告,黃沙再次流露出難以形容、恍如隔世般的神情望着韓世樂。
杜雍和也許曾經有怨、有恨,但那不是他,每當他凝視着那名救難隊員,他心中只有滿滿的複雜情愫及思念,屬于杜雍和的故事已經過去,黃沙的人生才剛要展開,即使很短暫,他不想用傷痛、仇恨填滿。
「不要告訴我,你原諒他了?是他害死你的!」
「我說過,世樂只是奉命行事!換成是我……」
「換成你,你一定會違抗命令,拼死也要把他救回來,就像你為我做的一樣!」
「艾麗。」
才剛開口,那名叫艾麗的女子立即擡手打斷,跟着怨恨不已的看向韓世樂,自從這個該死的救難隊員出現後,黃沙就完全變了個人。
他們應該找尋「隧道」、找尋存活下去的機會,他們倆才是一國的,結果黃沙卻像飛蛾撲火,一而再、再而三逗留在韓世樂身邊。她恨這個世界、她恨這兩個男人。
「你以為你們能在一起?」
冷哼一聲,艾麗譏諷的睨了韓世樂一眼,後者仿佛讓人戳破心事般,耳根唰一聲泛紅,緊張不已的看向黃沙。
「在一起?黃沙,你願意留下來?你不走了?」深吸了口氣,韓世樂想表現得帥氣一點,結果卻像個沒有經驗的毛頭小子般結結巴巴。
「我不知道。」
「留下來!我的公寓雖然不大,但是……」
「放屁!他不能留下。黃沙,你瘋了嗎?我們還要去找「隧道」。」
又一次聽見「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