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果這是恐怖片,特效也太廉價了
明明才剛通過電話,當韓世樂急急忙忙沖出醫院攔計程車時,天殺的又沒訊號了,這名年輕救難人員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老天在開他玩笑嗎?
「碼頭,謝謝。」差點沒像拍電影般沖到馬路中央攔車,韓世樂一鑽進計程車後座,氣喘籲籲的指示。
雖然不大明白自己為何這麽緊張,但從派瑞斯焦急的語氣,韓世樂沒來由的加緊腳步,深怕晚到個幾秒,桑堤雅各那個自以為是的混蛋就出海去冒險了。
「天氣不太好,可能沒船出海喔!」上了點年紀的司機大哥,好心的提醒一聲。
「喔!沒關系,我跟朋友約在那裏,麻煩快一些。」用力的深吸口氣,韓世樂望了望車窗外。
一方面擔心桑堤雅各單獨出海有危險,另一頭又放心不下正往醫院趕來的李玮玲等人,他這個假期根本都在操心中度過,在重返工作崗位前,他說不定會先過勞死。
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麽,司機已經很習慣這些年輕人莫名其妙的行徑,說不定還有故意趁着大風大浪執意到海邊沖浪的笨蛋,像韓世樂這種單純只是約在碼頭碰面的要求,聽上去合情合理。
正當司機大哥踩下油門那一刻,韓世樂眼角餘光瞄見那個穿着醫師白袍、戴着口罩身形挺拔的人影,眼花似晃了一記,便溜進另一輛車裏,那名年輕救難隊員還來不及揚聲,計程車便應他要求的火速向前飙去,車身用力的震動起來,就在電光火石這一剎,韓世樂錯漏了另一輛車行駛的方向,轉瞬間消失在車陣營中。
「怎麽啦?」
「沒什麽!大概是沒睡好,眼花了。」
尴尬的搔了搔短發、輕笑數聲,韓世樂眼神不斷的在車流中搜索,腦袋也不停歇的運轉起來,他深知都沒看清那個穿着醫師白袍的挺拔身形,究竟生成什麽模樣,憑什麽認定對方是杜雍和?
比方在民宿那裏,明明只是一閃而過的黑影,他也不要命似的瘋狂追逐?韓世樂弄不清自己究竟想怎樣,潛意識希望杜雍和還活着?即使是找他複仇也不要緊?但一個已經受傷在前,又讓黃沙吞食的落單士兵,憑什麽在險惡的環境中生存下來?
「喔!年輕人,要有所節制啊。」意有所指的挑了挑眉,司機透過照後鏡對着韓世樂擠眉弄眼,自以為幽默的大笑起來,一路自說自話的向他介紹山水風光。
有一句、沒一句的随口應答,韓世樂根本沒有興趣游玩,關于杜雍和的幻影、關于桑堤雅各的冒險還有關于李玮玲等人的受傷,一件又一件的瑣事讓這名年輕的救難人員心煩不已。
他只想盡快結束這個假期,将這些人平平安安的送回家,然後他再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個三天三夜,下一回,有誰替他安排任何旅游行程,韓世樂會毫不客氣的問候對方的祖宗十八代。
計程車才剛停妥,韓世樂就片刻不停的躍下車,直沖向搶眼、醒目正在讨價還價中的桑堤雅各,氣急敗壞的将人扯到一旁。
「你在做什麽?」
兩人默契十足的異口同聲,桑堤雅各原本很火大有人打斷他的交涉,看清楚是韓世樂之後,又忍不住漾開抹爽朗的微笑,至于那名救難隊員,則沒好氣的瞪着這名金發青年,捉牢對方的手腕死都不放。
「你來得正好,幫我跟他交涉,我說不清楚。對了!派瑞斯他們到醫院去,等會兒租好船,你替我到醫院照顧他,別看他人高馬大,其實還很幼稚。」
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桑堤雅各親昵的攬着韓世樂的肩膀,指了指碼頭上的快艇主人,他明明用的就是中文,為什麽對方總是不了解他的意思?他并沒有要深潛還是浮潛,只不過是去坐标指示的地方兜一圈,沒那麽複雜吧?
「你以為我為什麽來這裏?是派瑞斯要我來找你的,他擔心你闖禍、做傻事,你們兄弟倆在搞什麽啊?」
板起面孔将桑堤雅各拖遠一、兩步,韓世樂朝那名被糾纏住的快艇主人道歉似的點了點頭,對方肯定有各種理由拒絕出海,光是遠方黑壓壓一片的天空,就能察覺出外海的天候狀況十分不妙,不願意載客很合理。
「派瑞斯這家夥……」嘀嘀咕咕用着詭異的語言罵了數聲,桑堤雅各又擠出個毫無誠意的笑容。
扯着韓世樂的手臂更往外走了兩步,不過仍舊沒離開碼頭範圍,他還是希望能租下快艇,但接下來要說的話,實在不适宜讓太多人知道。
狐疑的揚了揚眉,韓世樂雖然跟威勒兄弟認識不深,但一個能當上聯邦調查局探員的家夥,應該不是那種沒事找事、胡鬧闖禍的年輕人。如果不是真有什麽嚴重到非查明不可的事情,桑堤雅各不可能執意要出海。眼看着又要下雨了,在這種天候狀況下到目鬥嶼,并不是什麽聰明的決定。
「你還記得那些亂碼的簡訊吧?」
「天吶!派瑞斯解開了?」
韓世樂反應不算慢,立即想起他們分開前,威勒兄弟還在研究那些不斷增生的亂碼簡訊,很顯然的,派瑞斯不僅有漂亮的外貌,更有不容忽視的腦袋。
「嗯,那聽起來真的像……求救訊號。」
沉重的點了點頭,桑堤雅各翻出手機,雖然沒有訊號,但其他功能一切正常,鬼鬼祟祟播放出那段過濾的聲音檔,仿佛沉在深海底的哭喊,韓世樂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臉色蒼白的瞪着另一名金發青年。
反複聽了幾次,韓世樂神情凝重的望着桑堤雅各。他承認一聽見那沉重的哭喊,這名年輕的救難隊員也有沖動想趕去現場,但很快就冷靜下來,就這樣腦充血的趕過去,非但幫不上忙,還有可能會有危險,他不能跟桑堤雅各一樣魯莽。
「你覺得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警方真的會管這件事?我們其實也沒什麽把握,所以才想先去看一眼,萬一是軟體解譯錯誤怎麽辦?那不是造成警方的負擔?」雖然對派瑞斯一向信心過盛,不過在外人面前,桑堤雅各還是會适度的表現出謙虛。
沉吟了好一會兒,韓世樂雖然不贊同在這種天候狀态下出海,但也不得不承認,桑堤雅各考慮很周到。
自從知道相關單位打算秘而不宣的「管制」這個島,接下來警方的工作量勢必會大增,他們勻不出人力來進行排查及搜救的。
「這樣吧!我陪你去,不過要先回民宿一趟,帶上一些基本的救難設施,以備不時之需。」不容反駁的命令一句,韓世樂自顧自的走向那艘快艇的主人,小聲跟對方交涉起來。
一開始,那名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還是不願意載他們出海,不過在聽說了韓世樂他們是收到了奇怪的求救訊息後,最終還是同意出借快艇,只不過一切都得聽他的指揮,如果天氣突然變化,他們就立即折返。
「好的,就這麽說定了!」
「你們收到什麽求救訊息?為什麽我們都沒聽見?」快艇在海面上乘風破浪,船東扯着嗓門大聲疑問。
他們經常載客前往各個小島游玩,目鬥嶼算是熱門景點,船只往來頻繁,他們這些船東們都會有無線電互相聯系,沒人聽說過那附近有意外發生,更別說接收到求救訊號,為什麽反而是這些旅客們收到了?
「手機簡訊,我們的手機都收到相同的亂碼簡訊。」不想播放那段詭異的錄音,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韓世樂掐頭去尾的解釋。
「哎唷,那個亂碼簡訊是求救……求救訊號?老天,我以為是惡作劇,所以把它們全删了。」臉色大變,皮膚黝黑的船東大叔,慌張的驚叫數聲。
這下連韓世樂及桑堤雅各也覺得極度不妙,如果亂亂碼簡訊不是這兩天才發生的,而是存在已久、偶然被接收到的訊號,那發訊者肯定是兇多吉少了。
「你們是什麽時候收到簡訊的?」手心沒來由的冒着冷汗、背脊發麻,韓世樂努力保持冷靜,可是心底有很大一部分在尖叫。
撈屍體不是他的強項,潛入深海裏又容易引發氮醉、産生幻覺,也許應該讓王育儒的小隊來處理,才是最明确的做法。
「喔……這就記不太清楚,總之有好一陣子了,喔!天氣狀況愈不好的時候,愈容易收到,所以我才以為是有人閑得無聊在惡作劇。」船東大叔搖了搖頭,努力在風浪間讓快艇保持穩定,他們按照計劃逐漸接近坐标指示的位置。
盯着一望無際的海面,他們的快艇沿着坐标位置減速滑行一大圈,并沒有發現任何異狀,船東很肯定,那個坐标指示的位置,正是這空無一物的海中央,連塊礁岩之類的東西都沒有,不可能有人能停留在這裏,更別說不斷的發送求救簡訊了。
「現在怎麽辦?」
控穩快艇,船東憂心忡忡望着遠方海面,以他的經驗判斷,雨雲很快就會飄近,如果他們要折返,現在就得出發,否則絕對會在半道上被風雨追上。
「會不會在底下?」皺着俊眉凝視着海面,桑堤雅各多希望自己有透視能力,這樣就不必困在海面上一籌莫展。
「要下去?不行!等到一定遇上大雨,你看看那邊的烏雲,不要開玩笑了!」大吼一聲,船東決定不理會韓世樂的意見,他不會陪着兩個小瘋子玩命的。
「嘿!那是什麽?」聽見引擎聲,桑堤雅各眯起眼睛的在海面上搜索,不一會兒便瞧見另一艘快艇接近,小小的黑影像他們一樣詭異的繞着這附近打轉。
「關于求救訊號跟坐标的事,對方的目标跟他們一樣,同是沖着那詭異的簡訊前來,只是不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麽?應該互通有無、彼此合作嗎?」
「怎麽可能?」同樣也留意着另一艘快艇,桑堤雅各皺着俊眉。這不是尋寶、這是救援,如果能多些幫手,事情會進展的更順利。
可是不知為何,盯着另一艘快艇,那名金發青年卻冒出危險的緊張感,像這類無法形容的直覺,已經救了他小命好幾回,桑堤雅各向韓世樂使了幾記眼色,不能掉以輕心。
「嘿!他們是不是……有人跳下海了?」一心一意催促着他們返航,不過船東還是試着聯系另一艘快艇。
在海面上必須互相合作,這是不成文的規定,眼看着雨雲逐漸逼近,他不能扔下另一艘快艇置之不理,不管他們是故意的還是無知,傻乎乎的選在這種時刻躍下海。
「老天……不會是海上救難隊的吧?他們正巧在醫院那裏,說不定派瑞斯跟他們提了?所以趕來這邊救人?」
倒吸一口氣,韓世樂甩掉心底某部分仍舊質疑的不安,多少懷疑在天候狀況不樂觀的情況下,王育儒會讓他的隊員們出任務?不過又想到自己現在的行動,得知有人求救,真的很難做到不聞不問。
「如果是海上救難隊,那至少他們的設備齊全。」快艇在海面上不斷搖晃,就算全無經驗,桑堤雅各也嗅得着冰冷的水氣味,不久之後肯定會降下大雨。
「不行了!我們得往回走了,不然快艇會讓大了那個掀翻的,相信我的判斷,這會是場暴雨。」
看了看像恐怖片中蹩腳特效繪制出的烏雲,船東開始加速,恰巧駛向另一艘快艇。離得近了,韓世樂等人瞧清楚等在另一艘快艇上的幾名陌生人,由頭至腳罩着一件像鬥篷般的黑色大衣,只有血紅色的雙眼外露。
一瞬間,爆炸案、墜樓案的記憶襲來,韓世樂怎麽可能忘記那個有着「天蛾人」外形的陌生人?還有遇上他們一定會發生災難的語言……
果不其然,他還來不及揚聲提醒,船東一聲尖叫,試圖控穩快艇,結果一道大浪襲來,另一艘快艇被推擠過來,兩艘快艇像飄零的樹葉般交疊,船身傳出刺耳的碰撞聲,韓世樂等人完全失去平衡跌入海中,又一道大浪湧來,完全将他們淹蓋過去。
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摔入海中,韓世樂嗆了好幾口海水,但畢竟是特勤部隊及救援隊出身,很快就恢複冷靜,蹬了兩腳掙紮的浮出水面,韓世樂不斷的叫喊、搜尋,同時留意到另一艘快艇上那些黑衣、紅眼的陌生人,異常的無動于衷,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喂!你有沒有看見開船的大哥?」嘩啦一聲,桑堤雅各狼狽的自水裏探出頭來,艱難的在一波、一波湧浪中叫喊。
剛剛翻船的那一剎,他瞧見船東大哥像是被什麽砸中般,整個人失去意識被抛了出去,如果不能及時找到他,肯定會有危險。
「你能爬回快艇上嗎?我去找他!」盡量讓自己保留體力,冰冷的海水讓韓世樂的四肢不由自主的僵硬,他只能奮力的蹬腿,才能不往下沉。
「我去找,你回快艇!」想也不想的回應,這可能是天性,桑堤雅各總習慣将最艱難的任務攬上身,即使他明知對方是救難人員,處理這類事物的經驗比他更豐富。
「不!我不會駕駛快艇,我需要你将它控穩,別讓快艇飄遠,我們得盡快将船東大哥帶回去!」不等桑堤雅各回應,韓世樂吸足一口氣鑽入海底,随後又掙紮的游了回來,那名金發青年朝着快艇的方向蹬了兩腿,愕然的回望着韓世樂。
「小心……那些人。」因為湧浪的關系,另一艘快艇被帶遠,離他們有些距離,韓世樂緊張的提醒幾句,那些人仍舊無動于衷的看他們在海裏載浮載沉,絕不會是好東西。
像游魚般在海底順暢的移動,耳裏聽見的全是氣泡聲或者極端耳鳴似的嗡嗡聲,就像他們聽見的那段詭異錄音一樣。
韓世樂不敢多耽擱的搜索四周,希望能在用盡肺葉裏的空氣前,及時的找到船東大哥,否則一次一次重返海面呼吸,再潛入就得花去更久的時間,而且消耗掉更多的體力。
就在身體開始叫嚣着需要空氣時,韓世樂隐約看見像人形一般的黑影,在更深處緩緩的左右搖晃,不知為何,他想起王育儒說過的,當他們找到那幾名生還者時,他們也像這樣違反自然的停留在海裏。
沒時間浮出水面換氣,韓世樂強壓下那股欲望,賣力朝船東的方向游去。海水十分冰冷,韓世樂覺得四肢無法控制的打顫,一部分是因為體溫迅速流逝,另一部分,則是他莫名升起的恐懼,愈是游近,背脊上來回竄動的惡寒便更盛。
「飄」在海裏,被沒有什麽肉眼能辨識的東西牽引住,船東的身體就這樣四肢大張、背朝上的左搖右晃,沒有繼續往下沉,也沒有往上升,随着海流輕柔的晃動,仿佛在等待韓世樂接近,像是個魔怪誘人的餌,一旦它的獵物出現,它就會顯露出可怕的真面目。
身體本能的尖叫着別再靠近,肺葉也掙紮着需要新鮮氧氣,可是韓世樂沒辦法在明明瞧見船東大哥的情況下,只顧自己置之不理,當初他如果能再多堅持一下,或許杜雍和還有機會存活,就算最後結果不理想,總好過現在他永遠讓這個惡夢侵蝕。
衡量自己的狀況,韓世樂知道支撐不了太久,強壓下那股莫名的恐懼,用力往前蹬了幾下,指尖劃過船東的發梢,他只要再接近一點,再近一點,就能成功拉住對方游上海面。
奮力撥動海水,韓世樂成功的捉牢船東無力的手臂,過度低溫的觸感,反而像火燒似的燙手。
在韓世樂自我防衛松手的那一剎,那名應該失去意識、死氣沉沉的船東,卻突然的「驚醒」,張大口的朝韓世樂撲了過來!
與其說他是張大口,不如說他擡起頭時,韓世樂瞧清楚了他根本就是瞪大眼睛、張大嘴巴,濃稠、墨黑的液體不斷往外冒,卻沒有在海水中蔓延開,而是攀爬在他的臉頰、脖子上,仿佛有生命力般擴散開來。
兩人在水中「扭打」成一塊兒,韓世樂怎麽也沒料到情況會變成這樣,他是來救人的,結果船東卻像着魔似的拼命拖住他,氣泡不斷自他嘴中吐出。
韓世樂已沒空擔心海水灌進肺裏的問題了,眼前更令他害怕的是,對方身體內不斷湧出的黑色液體,正沿着他們接觸的部分爬了過來,接觸到手臂的瞬間,像是有萬千根針紮入皮膚裏的痛楚。
意識逐漸變得模糊,四肢開始僵硬,韓世樂睜大眼睛,看着海面的光亮離他愈來愈遠,那個仿佛變成另一個生物般的船東大哥,則攀在他的背上,雙倍的重量讓兩人開始往下沉。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韓世樂仰望愈離愈遠的海面,心裏浮現起不相符的念頭,意外的平靜。如果這就是死亡的感覺,那杜雍和被埋進黃沙中時,也是這樣平靜?還是他心底其實怨恨異常?不管是哪個答案,或許他很快就有機會知道了。
肺部急需空氣的擠壓着,韓世樂無法克制的猛烈顫動起來,大量的海水從鼻腔、嘴巴灌入,身後的船東依舊牢牢扒在他背上,仿佛沉重的鉛塊般不讓他有任何機會掙脫到海面。
千鈞一發這一剎,透過閃耀着淡藍色光芒不真切的影像,韓世樂瞧見了一道黑影,像是游魚、更像是利箭般筆直的朝他射了過來,血紅色的眼睛是對方身上唯一醒目的色彩。
一股力量撲面逼近,韓世樂不知道哪裏生出來的拗勁,一直堅持睜大眼睛,就看見那道黑影伸出了像手一樣的肢體,其實仍舊是一團黑影,用力的箍住韓世樂下颚。
緊接着,就像是讓他大腦停止運轉好幾秒的景象,那道黑影湊上前來,近得不能再近,然後唇瓣就像親吻極度低溫之類的東西,碰觸到帶點刺痛的冰涼,在他反應過來想叫喊、閃避時,一股強勢但溫暖的氣息就這樣竄入他的氣管中。
肺葉重新運作起來,模糊的意識被推到一旁,韓世樂本能且貪婪的吸吮着。停止進行氣體的傳輸,那道黑影像鐵鉗似的捉緊韓世樂手臂,另一手則狠狠拽住船東,用力的将他們扯開。
韓世樂不清楚對方是怎麽辦到的,但一脫離鉗制,求生本能瞬間擡頭,雙腿用力一蹬就開始朝海面掙紮游去,身後的船東大哥似乎不肯放過他,嘩啦嘩啦的氣泡不斷冒出,隐約幹到身後有股力量追趕。
「咳……咳咳……咳咳咳咳——!」嘩啦一聲鑽出海面,韓世樂無法抑住的嗆咳起來。渾身上下、由裏到外全讓股鹹味包覆住,尤其是胸腔中難忍的刺痛,韓世樂就像每個遇溺的撲通民衆一般,被恐懼罩着無法自救。
「這裏……韓世樂!這裏——!」努力控穩快艇,桑堤雅各大半個身體全探了出來,竭力的伸長手臂想拉住那名年輕的救難隊員。
「我……我沒有……咳——咳咳——他還在……還在底下……」又嗆了好幾口海水,韓世樂掙紮着朝快艇游去,只是他每劃動一次,就覺得自己更往下沉一些,溺斃的恐懼感再次襲來。
「該死的……」
桑堤雅各注意到韓世樂慘白到泛青的臉色,顯然體力完全耗盡了,沒辦法憑自己的力量游到快艇旁,偏偏快艇無法小範圍的移動,他擔心一發動引擎,反而會讓他們的距離更遙遠,或者更慘,将韓世樂絞死在馬達下。
嘩啦一聲,一道黑影破浪而出,那個救了韓世樂一命的黑影,正挾着失去意識的船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像割開海面般的游向快艇,經過韓世樂身旁時,更順勢拽了他一把,三人就這樣重重的撞在船身上。
「來!手給我!」不等韓世樂伸出手,桑堤雅各索性扯住他的衣領,憑着股蠻勁硬是将人拖上快艇。
跌在一旁不停的嘔出海水,韓世樂的肺部介于罷工與複工之間搖擺,不過聽覺早一步恢複了,清楚無誤的聽見桑堤雅各的吆喝,緊接着,又是另一個身軀重重倒在韓世樂身旁,全身浮腫布滿黑青,眼耳口鼻冒出黑色膿血。
「別靠近他!」
冷淡但又熟悉的嗓音,快艇輕微的搖晃了一下,一名渾身包覆在不曉得什麽材質黑色衣褲底下的男子,摘下了仿佛薄膜的眼鏡,神情嚴肅先望了韓世樂一眼,随後又将注意力擺回船東身上。
雖然自己僥幸逃脫渾身又黑又腫,最後大出血死亡的命運,桑堤雅各還是很識相的拉過韓世樂,盡量遠離那個看起來十分不妙的船東。
況且,現在更要緊的是韓世樂,這家夥讓海水嗆得凄慘兮兮,天曉得肺部裏還有沒有積水?最合理的情況就是全力往回沖,不知何時,海面已經下起大雨,桑堤雅各只覺得如果再不回去,就算他們什麽事都沒有,也會因為失溫而送命。
「你會開快艇?」那名陌生男子神情依舊冷淡,一直留意着船東的動靜,面無表情的問了一句。
「會!可是我并不清楚方向。」無奈的聳了聳肩,顯然兩艘快艇在碰撞時,這艘上的儀器全都失靈了,桑堤雅各就算會駕駛太空船也無能為力。
「跟着他們。」頭也不擡,指了指另一艘遠遠監視着他們的快艇,那名陌生男子口氣冷硬的命令。
終于喘過口氣來,韓世樂留意到他們正在全速前進,海風刮在身上又濕又冷,體溫、體力大量流失,讓他無法克制的瘋狂打顫。
「喝下,會暖和一點。」
眼前突然橫插進一只銀色扁平的酒瓶,韓世樂順手接過喝了一小口,烈酒像火燒似的一路沿着食道滾進胃裏,這名年輕的救難隊員不由自主的呻吟一聲,仿佛這樣就能讓多餘的熱氣排出體外,不過身體确實因為這個液體開始暖和起來。
「謝謝……你……」理所當然的道謝,韓世樂仰起頭,将酒瓶遞了回去,瞬間像遭到雷擊般僵在那裏,分不清是驚恐還是喜悅,驚疑的瞪着那名挺拔的黑衣男子。
「杜雍和,真的是你?」
「不!不是,杜雍和已經死了,我叫黃沙。」
不疾不緩的跟在另一艘快艇後方,桑堤雅各弄不清對方的意圖,不僅僅是擦撞害他們翻船,當他們需要救助的時候,遠遠的晾在一旁見死不救,可現在又像為他們領路般朝前沖。
如果不是正下着大雨,船上的人都快失溫了,其中一個還又黑又腫、半死不活,桑堤雅各真的很想加速飙前,攔下另一艘快艇問個明白,他們究竟想幹嘛?
不僅如此,快艇上的氣氛也讓桑堤雅各感到不自在,那個最後上船的陌生人,身上罩了件不清楚材質的黑衣,很多時候像件長袍般微微擺動,可是瞧仔細些,又覺得是緊身衣般,牢牢的吸附在那個陌生男子身上。
這些都不是重點,最令桑堤雅各感到不自在的,是韓世樂顯然認識那個挺拔的年輕人,而且還是不太好的過去。瞧着他慘白到像是見鬼般的臉色,桑堤雅各好幾次想開口,又覺得氣氛太詭異而全咽了回去。
「所以,「黃沙」?你沒死在那場……意外?」盯着杜雍和良久,韓世樂突然覺得眼眶有些濕潤的苦笑兩聲。
對方的身影如同記憶中一樣的挺拔,他的容貌甚至沒有任何變化,就連頭發都分毫不差,韓世樂記得非常清楚,在杜雍和完全被黃沙吞食前,他将對方的身影牢牢的刻進腦海裏。
「你稱那叫……意外?」不是凝視着海面,就是專注的盯着船東,黃沙在聽見韓世樂的疑問後,仿佛觸電般輕顫幾記,銳利的目光唰的一聲,刺進那個年輕救難隊員的身體裏,眼神半是痛楚、半是恨意。
「那是……那确實是意外!你……」
「不!那是謀殺,你們聯手謀殺!」
「你怎麽能……你怎麽這麽想?我怎麽可能想殺害你!我……」
「你把我留在那裏等死。」
冷冷的瞪着韓世樂,黃沙的眼睛有一瞬間轉為血紅,一閃而過像是幻覺。一旦觸及這個話題,韓世樂便讓沉重的負罪感籠罩,他确實沒有違抗命令,留下了救助杜雍和,但絕不像對方所說,是他們小隊聯手謀殺他。
「不是這樣的!你不記得了嗎?不只你一人受傷,我們還得把另外兩名弟兄送走,而你……而你摔進流沙裏,我試着拉住你,可是……可是你陷入的速度太快,我根本來不及……」
「你不記得我們幾個為什麽會中槍?」
「雍和……」
「我叫黃沙……老天,那時我真該殺死你!」
混着複雜情感的眼神,瞬也不瞬的瞪着韓世樂,仿佛有兩股力量在黃沙腦袋中拉扯,其中一部分叫嚣着讓他死去,現在就将他扔下快艇。
可是更大的一部分,則低吟着其實很想他,這些什麽仇恨、憤慨只不過是藉口,只不過是想再見他一面,所以才會在韓世樂遇上危險時,想也不想的出手相救,也許那些所謂的兄弟們可以扔下他自生自滅,可是黃沙卻做不到如此是冷血無情。
「在天臺上的那個真的是你?是你割斷了安全繩?」對杜雍和的歉意,瞬間被憤怒取代,韓世樂不知道哪來的氣力蹦起,半是氣憤、半是傷心的揪起對方的衣領。
他不是沒想過杜雍和如果還活着的話,會找他複仇,韓世樂猜想自己說不定會很愉悅的接受這個結果,只要能消除那些負罪感、只要能讓杜雍和「安息」。可是他沒料到,那個男人竟然會選他執行任務的時候下手?
在他記憶裏,杜雍和是充滿正義感又善良的好人,他自願執行所有危險的任務,就是想保護自己的弟兄們以及韓世樂,像這樣的一個正直男子,他怎麽會、怎麽可能選擇在他正拯救一名小女孩性命時下手?
如果他不是及時将小女孩送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不是氣墊及時撐開,墜下樓的會是兩條人命。
「是的!是的、是的,是我割斷你的安全繩,我不只一次想殺你……我剛剛就該讓你淹死在海底!」
危險的眯起眼睛,黃沙冷酷的瞪着韓世樂,他還有機會,他們離得這麽近,他可以輕易的掐死那名已耗盡力氣的救難隊員。
「那你為什麽不這麽做?」氣惱的咆哮一聲,韓世樂難過的不是杜雍和想殺他,讓他傷心的是,為什麽死而複生後,他心目中的那個英挺男子會完全變了個人?杜雍和從來不殃及無辜,他不可以這樣。
「我怎麽知道?」忍不住暴喝一聲,黃沙受不了彼此過近的距離,更受不了自己的搖擺不定,奮力的推開韓世樂,後者重心不穩朝後跌,在意外翻出快艇前,黃沙又電光火石般,閃到他身旁将人拽回。
湧浪讓快艇颠簸了一記,幅度過大的震動,讓韓世樂及黃沙一個疊一個的滾成一團,氣氛頓時間又更加詭異,應該形容是微妙,因為兩人不約而同記起了在海底時,黃沙将氧氣送入韓世樂肺部的那幾秒。
「抱歉!呃,你們兩個還好吧?」尴尬的驚叫了一聲,桑堤雅各努力控穩快艇,免得他們又凄慘的翻船,天曉得如果再來一趟,他們是不是還有命回去。
意識到沒有人回應,桑堤雅各皺了皺俊眉,盡可能回頭瞄了一眼,跟着目瞪口呆的轉了回去,迅速的将注意力擺回前方,跟緊那艘全速往前飙的快艇。
四目糾纏了良久,各種記憶好的、壞掉、開心的、痛苦的紛飛,韓世樂率先反應過來,急喘口氣推開黃沙。他不曉得該怎麽面對這些湧動的情感,尤其是面對早該死了,偏偏違反自然的出現,還試圖殺死他,最後卻又救了他一命的好兄弟。
「把手給我。」情緒顯然也在起起伏伏,黃沙靜默了好一會兒,神情恢複冷淡的爬起,居高臨下睨着韓世樂。
「什麽?」
「把手給我!」
黃沙不耐煩的跨前一步,粗魯的捉住韓世樂的手臂,一道觸目驚心的瘀痕自前臂開始向上延伸,些微的刺痛喚回了韓世樂的記憶,倒吸了好幾口冷空氣,瞪着自己開始變黑變腫的手臂。
「老天……」聽見後頭似乎有「打鬥」的聲響,桑堤雅各快速的回頭瞧了一眼,讓韓世樂又黑又腫的手臂吓了好大一跳。
「你最好祈求老天,你的身體扛得過去,否則……」略皺了皺眉,黃沙神情複雜的盯着韓世樂。
某部分的他任務對方罪有應得,可是更多時候,他并不希望那個年輕救難隊員死,他把他從海底撈出來,不是為了眼睜睜的看着對方腐爛。
「扛過去?這有救?」心情異常平靜,韓世樂好奇的望向桑堤雅各的背影,他是唯一一個「感染」後恢複健康的人。
扯了扯嘴角冷笑數聲,黃沙沉默的退到一旁,伸腿踢了踢仿佛死透了的船東,他們接下來有更麻煩的事情得面對了。
「嘿!你是什麽人?那艘快艇上的又是什麽人?你們好像對這個事件很了解?」咬了咬牙,桑堤雅各讓快艇馬達運轉到最高速。
即使如此,也只能遠遠的跟在另一艘快艇後,如果不是他的駕駛技巧太糟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