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意外的插曲短暫而過,似乎并未影響什麽,卻又使得兩人之間的氣氛産生極大變化。此刻是下午13點,室外的平均氣溫是零下35度。
這樣的溫度絕對談不上舒适,任何一寸皮膚露在外面,不稍片刻就會隐隐刺痛。在這樣的情況下又要踩在綿軟的雪中行走,兩個人保持沉默,将體力保存留給接下來近四公裏的道路。
她們一路無言,可手卻交握在一起,再沒出現誰落後于誰幾米的情況。兩小時後,終于在天色由黑轉白前到達新的哨塔。來不及喜悅或是歡呼,向南錦趕緊拉着段寧迦走進哨站中,第一時間打開其中的供熱設備。
她們身上衣服不厚也不多,在這樣的情況下在低溫走了一天,就算是再好的身子骨也經受不住這種折騰。向南錦是Alpha還勉強可以支撐,卻還是覺得身子從裏到外都被凍透了。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身上沒多少肉和脂肪的段寧迦。
“你還好嗎?”向南錦回頭,看向身後沉默許久的段寧迦。她臉色一如既往得蒼白,唇瓣也因為凍了太久泛着異樣的白色。她喘息有些急促,睫毛上挂着生出的霜凍。
聽到自己的問話,她許久沒有回答。過了好陣子,才像是忽然回神那般搖搖頭。在房間裏回了一些體溫後,向南錦這才覺得四肢沒再那麽僵硬。她環顧四周,打量着這個哨站。
比起之前那個大概只有七八平米的屋子,這個哨站要大上太多。一間卧室,裏面是稍微小一些的雙人床,雖然和寬敞搭不上邊,但至少不是之前那種逼仄的單人小床。
除此之外,浴室和洗手間在屋子角落,看得出許久沒人用過,卻被這裏的AI管家打理得十分幹淨。既然AI管家還沒有失去供能,就說明這裏的熱水也是充足的。
除了這些必備的設施之外還有一個置物間,推開門,一些零散的食物放在角落,除了壓縮餅幹之外,最多的就是營養劑。另一邊幾個箱子疊放着,旁邊還有一把吉他。
向南錦走過去将吉他放到旁邊,同時打開那些箱子,令她欣喜的是,箱子裏并不是沒用的東西,而是她現在和段寧迦最為需要的物品:衣物。那裏面放着沒有拆封的內衣褲,還有保暖服和外套,東西遠比之前那個哨塔要充足許多。
向南錦像是探寶一般在房間四處搜索,不僅找到實用品,還被她翻到了抑制劑。只不過抑制劑的年份是幾年前的,放到如今早已經過期,恐怕早就失去了效果。
向南錦在屋子裏搜刮了一圈,找了些有用的東西抱出來。她回到卧室時,發現早就去洗澡的段寧迦還沒出來。向南錦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段寧迦應該不會在洗澡浪費太多時間。
想到那人下午的反常,向南錦疑惑片刻,還是走到浴室門口敲敲門。
“段寧迦,你洗好了嗎?我需要用烘幹機。”向南錦低聲說,同時聽着浴室裏的動靜。裏面還有花灑澆落的聲音,卻很規律,就像是有人開了花灑卻站在旁邊靜靜看它落水,卻沒有使用般。
向南錦覺得有些不對勁,急忙推開門。在光白的浴室中,段寧迦昏迷在地上。她已經在那躺了好一會兒,被水打濕的長發披散在身上,将她白皙的身體遮蓋的若隐若現。
這樣的情況讓向南錦心下一驚,她急忙走過去把段寧迦抱起來,胡亂扯了一條毛巾把她身上的水擦幹淨,立刻将她抱起來送進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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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寧迦,你怎麽了?”向南錦沒想到段寧迦會在洗澡中途昏迷,第一時間以為她是低血糖,立刻拆開營養劑喂進她嘴裏。
兩個人都是一整天沒進食,對于食物需求的本能讓段寧迦張開嘴将那些營養劑喝下。可喝下後,段寧迦仍舊輕蹙着眉頭,并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向南錦坐在床邊,好看的眉頭緊皺。她知道,自從到了月球之後,段寧迦的情況一直談不上好。連日來的奔波,精神高度緊張,加上身體的舊疾,始終都讓這人沒辦法好好休息。
下午時候她早就發現段寧迦的反常,但在冰天雪地中,她沒辦法停下做什麽。本想着今晚讓段寧迦好好休息,沒想到這人先出了問題。
昏睡的Omega躺在床上,身上是薄被,将她清瘦的身體收攏在其中。向南錦看了眼段寧迦沒幹的頭發,她怕身下的床鋪弄濕會更難受。幹脆找了吹風機出來,随後扶着段寧迦的肩膀将她抱起。
因為剛才把人帶出來太匆忙,向南錦根本來不及給她穿上衣服。當手掌觸到那片肌膚,掌心間是微涼的觸感,光滑的皮膚摸起來軟而涼,卻又帶着疤痕凹凸不平的痕跡。
段寧迦的身體摸起來幾乎沒有多餘的肉,讓向南錦很好奇,這樣的身體,是如何能夠在那些危險的情況下爆發出那麽強大的力量。
從剛才開始,向南錦皺起的眉頭不曾松開過,她無法理解段寧迦,也放棄了去從這人口中探知什麽。盡管心裏對段寧迦有些氣,可向南錦終究沒辦法把這人棄之不顧。
就算是陌生人,她都無法看着對方深陷痛楚不顧,更何況是段寧迦。
把頭發吹幹後,向南錦重新把人放回到床上。她轉身去屋子裏燒了些可以喝的熱水,又把衣服放進洗衣機,讓AI管家負責清洗烘幹。
做好這些,向南錦盡快洗了個澡,随意扯了兩支營養劑吃掉。這個哨站的營養劑不少,至少提供了兩個人幾天的用量。在這種情況下,向南錦也不必太過節省。
處理完這些事,向南錦重新回到床邊。段寧迦還沒有醒來的跡象,可就算是在昏睡中,她的表情仍舊談不輕松。她眉頭緊皺,身體在被子中微微顫抖,像是在忍耐着什麽劇烈的痛苦。
自從昨晚兩個人的對話後,向南錦也是抱着不再過多牽扯的打算。既然段寧迦說了她們之間不熟,向南錦自然也懶得去上趕着套近乎。可現在,看到這人難受的模樣,向南錦又覺得心裏不舒服。
她以為段寧迦又是舊疾複發,便從另一側上了床,主動釋放出自己的信息素,試圖對Omega進行撫慰。可她的味道放出來後,段寧迦眉頭卻皺得更緊。她喘息急促,不停得搖頭,薄唇輕啓,吐出細碎的輕哼。
“走…走…”段寧迦此刻的意識并不清晰,而她反反複複吐出的也只有一個走字。向南錦無法猜測她想表達什麽,但兩個人做過最親密的事,她也曾标記過段寧迦。此刻,Alpha能夠從Omega的信息素中讀出段寧迦的不安和痛苦。
“段寧迦,你怎麽了?我該怎麽幫你?”向南錦看着段寧迦這樣,急到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薄汗。就在這時,段寧迦猛地睜開眼。
那雙平時總是冷厲的眼眸此刻竟是無比脆弱,她茫然無措得,細密的血絲密密麻麻得遍布眼白周圍,将那一雙眼盈出脆弱的紅。此刻的段寧迦就像被敲出一塊孔洞,随時都可能會四分五裂的玻璃。
“段寧迦!”向南錦被段寧迦這樣的眼神看得鼻酸,她顧不得其他,緊緊将人抱住,這才發現,段寧迦全身抖得厲害。她好似壞掉的篩子,支離破碎的身體,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
“向南錦…走…走…”忽得,段寧迦開口,她這句話的意思向南錦卻難以讀懂。Omega在極度痛苦時,信息素紊亂外洩,嗅着那股濃郁至極的荼蘼花香。向南錦卻覺得身體冷得刺骨,根本沒有心情生出其他哪怕一丁點多餘的遐想。
“段寧迦,我不走,我在呢,我在這裏。”向南錦不知道該怎麽做,但唯有一點她清楚,在這種時候,她不可能離開段寧迦。向南錦将她緊擁在懷裏,放出自己的信息素作為撫慰。
在此刻,她忽然覺得雙耳發出嗡的一聲輕響,緊接着,本來漆黑一片的識海卻驟然出現了某一道光點。那束光起初很微弱,在向南錦發現後,卻又一點點變大。向南錦越是去注意,那道光就越是強烈。
向南錦與段寧迦額頭貼着額頭四目相對,她明明是在看這人的眼睛,卻又不得不去在意腦中那道白光。起初,光亮很強烈,幾乎将她的一切視覺感官遮蔽。向南錦無法說清這是什麽情況,但只要她集中精神,眼前白色就會逐漸驅散。
向南錦暫時找不到這份奇妙現象的原因,她集中注意力,凝注着這片白茫一片的世界,随着她精神力的高度集中。終于,白光徹底驅散,視線之前浮出現實似的景象。那些畫面非常真實,就好像是她此刻身臨其境發生的事。
在她的身隔幾米的距離,一個女孩安靜的站着。她高挑纖瘦,銀白的發,烏黑的眸。不用猜測,向南錦就知道這個女孩是段寧迦。只是她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看到段寧迦小時候發生的過往。
尚且年幼的段寧迦抱着一只貓,貓身通體雪白,很小也很可愛。向南錦注意到,在段寧迦看向那只貓時,眼裏帶着自己熟悉的溫柔。可這樣的畫面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不速之客忽然到來。
那是一個近兩米高的男性Alpha,向南錦站在男人身後無法挪動,也看不清男人的臉。她知道這是段寧迦的記憶,說明潛意識中,段寧迦并不想記起這個男人的樣子。
男人将段寧迦推倒在地,随後,他将那只小貓從她手中奪過,狠狠砸在地上。看到這一幕,向南錦雙眸睜大,詫異和惱怒一瞬間湧上大腦,整張臉都跟着漲紅。她想要沖上去阻攔男人,可在這裏,她動彈不得。
男人掏出槍,對着那只什麽都不知道,甚至不清楚自己即将面臨死亡的小貓連開三槍。血濺在草地上,也潑落在段寧迦臉上。她眸子猩紅,恍惚得看着那只已經沒了氣息的小貓。
向南錦聽不到男人開槍後說了什麽,這是段寧迦的記憶,當段寧迦不願意聽到內容時,向南錦自然無從得知。
在男人走後,向南錦将目光從小貓身上挪開,望向段寧迦。這時的她沒有如今的隐忍成熟,全身被脆弱裹縛。向南錦以為她會哭會鬧,會崩潰至大喊。
可那些反應,段寧迦都沒有。
銀色長發的女孩跪在地上,将那只小貓拾起,随後安靜得走出院落。她走了很遠,遠到太陽落下,天色轉黑才停下腳步。女孩站在溪邊,用手挖着地面。
她挖了很久,雙手被地面的石子劃破也不在意,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挖出一個小坑,随後她将貓放入其中,用土一層層埋好。
這時候,一直低着頭的段寧迦終于擡起頭。向南錦并未閃躲,以為她看不到自己。可就在此時,兩個人的目光卻直直對上。段寧迦的眼神不再是女孩,是自己熟悉的模樣。
隐忍而淩厲,卻夾雜溫柔。
這一刻,向南錦忽然就懂了段寧迦整個下午如此反常的原因。刺激她是那只被獸群殺死的貓,而令她真正不安的,卻是向南錦。那些野獸所展現出的殺意很強烈,段寧迦在那個時候也不敢确保自己是否能夠保護向南錦。
幼時的無能為力,無法保護珍重親人的記憶浮出。段寧迦不能忍受向南錦也在她面前被那些野獸撕咬啃食,她恐懼卻不無措,憤恨卻不慌亂。
在那個時候,為了保護向南錦,Omega爆發出強大的精神力。可是在退敵後,卻又深陷這份過去的記憶中。
向南錦此刻明白,段寧迦為什麽一直低喃“走”這個字。
她,在保護自己。
雙手顫抖,心腔像是被一股酸水潑落。向南錦眼眶發酸,她不停得眨眼,想要把眼眶的淚揮發掉,卻還是凝出淚珠掉出來。段寧迦看着自己,向南錦也同樣凝注她。
銀色長發的女人想要伸手抱她,可垂眸看到自己滿手的髒污,又生生将動作止住。停下的瞬間,那雙眼裏是自嘲也是失落,盡數落在對面人眼中。
向南錦受不了段寧迦這樣的眼神,她傾身将人緊緊抱住。現實中的她,也抱緊段寧迦。
“向南錦…”溫暖的擁抱自精神世界延續到現實中,冰涼的身體終于從外界汲取到溫度。段寧迦恢複意識,想擡手做什麽,可她發現自己全身都被向南錦擁束着,根本無法動彈。
“別動,我不會走的,我就在這裏,哪都不去。”
碎裂的冰終于迎來暖陽,它不怕被溫暖融化。怕的,是在冰寒瘡痍中,悄無聲息地消亡。
段寧迦早有準備,她将會一個人孤獨而冰冷的死去。
可現在…
有人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