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若如初見
更新時間2012-12-18 1:18:14 字數:5449
歌唱完畢,趙院長領着孩子們恭恭敬敬的向古尚雲敬個禮。
古尚雲謙笑着擺手道:“別這樣,趙院長,您太隆重了。”
趙院長走近了,握住他的手,眼淚就要下來:“一點都不隆重,你可幫了福利院一個大忙了。為了申請專款幫忙推翻危樓,重建新樓,我和張主任走了不知道多少趟冤枉路,寫了多少申請,也曾向慈善會發出求援聲明,都收效甚微。你這筆款項,無異于雪中送炭啊!”
“趙院長向來善良仁義,當年若不是您拯危扶溺,也沒有我的現在。想來我也曾是這裏的一員,能為福利院做點貢獻,為您分擔解憂也是應該的。再說,只要用錢能給這些小朋友帶來溫暖和好一點的生活,怎麽做都是值得的。如果以後遇到類似的困難,趙院長盡管找我。”
趙院長被他這一番至情至義的話感動得無以複加,除了“謝謝”二字,半天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突然記得孩子們都還站在那裏,忙對孩子們揮了揮手,道:“孩子們,大家先回教室裏,一會哥哥姐姐就來陪你們玩。好嗎?”
孩子們興高采烈的散了。
趙院長擡腿往另一個方向走,回頭對墨月說道:“思雲,你先帶古先生去我辦公室,我去把那盒鐵觀音拿出來。”
“好。”墨月漫聲應道。待趙院長身影消失不見,她微微一笑:“走吧。”
他跟在她身後,打量四周環境。直到進了趙院長辦公室,才忽然出聲問:“你剛才在笑什麽?”
“嗯?”墨月茫然看着他。
“小朋友在唱歌的時候,你在笑什麽?”他直視着她,眼神溫和而幹淨。
墨月愣了一秒,“嗯……笑你的發型亂了,還有衣衫也亂了。”墨月指指他的領口。
“是嗎?”修長的手指,在手發上輕撩幾下,因為沒有鏡子,卻一直不得要領。
墨月看得有些着急,走向前,踮着腳伸出指尖在他頭上輕輕撥弄幾下,幾縷亂了的頭發立即順伏原位。又把他鑽出來的襯衣領收進去,掃了掃他肩膀上的皺褶。雖然沒有回複之前的平整,但整體看起來,齊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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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她滿意的道。剛往後退了半步,立即被他摟進懷裏。
她被他突兀的擁抱驚得不知所措,心髒劇烈跳動,像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就聽呯的一聲,一塊重物重重掉在她身後。
她驚住了,下意識把頭鑽進他懷裏。她能聽到他如擂鼓的心跳聲,感覺到他呼吸灼熱的噴灑在她頸間肌膚上。
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撫她的長發。“別怕,沒事了。”
他很想就這樣擁着她,但理智告訴他,他已經失态了,必須馬上松手。
這一個擁抱也許只是一瞬間,卻似乎歷經了地久天長,這短暫一刻所産生的濃烈感情,是幾千個日夜積澱在心底隐忍不發的愛。
而夢,終歸是要醒的。
門口傳來了腳步聲,緊接着是趙院長驚詫的聲音:“呀,這字匾怎麽掉下來了?”
看着兩人緊靠在一起的身體,緊張道:“沒傷着你們吧?受傷了沒有?”
墨月燦然一笑,化解尴尬:“趙院長,還好及時躲開了。可能是釘子鏽掉了,才突然掉下來……”
古尚雲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默契地接口道:“沒傷到,只可惜了一好字畫。”
趙院長聽說他們沒事,才蹲下身子去收拾玻璃碎片和斷裂的木框。“沒傷着就好。這哪什麽好字畫,就我自己随手塗鴉。被朋友拿去裝幀說要挂在這裏。”
墨月幫着收拾,聽到這裏,她把字畫從玻璃碎屑中抽出來,忍不住贊嘆:“想不到趙院長有一手如此漂亮的字呢。”
“原來是趙院長的大手筆,早就應該猜出來了,眼太拙。”古尚雲也有些意外,贊賞之意很真切。
趙院長早就眉開眼笑了,臉色比以往都要紅潤:“你們謬贊了,慚愧……”
下午的時間,按照以往來這裏的按排是要給孩子們上美術課的,但因為古尚雲承諾要陪孩子們玩捉迷藏,便取代了美術課。
晚餐前,孩子們又鬧着要聽故事。趙院長怕給墨月累着,想制止。墨月倒是覺得被孩子們需求是一種幸福,何況,她腦子裏想像力豐富,要什麽故事都是手到擒來。
講完故事,廚房那邊也過來傳話,說可以用餐了。
餐桌上的菜樣,比平時豐富。墨月跟院長已經形同母女,便開玩笑說趙院長一向節儉,這次是沾了古尚雲的光開一次葷了。趙院長倒是發自內心的愧疚,說以前沒有好好招待過她,席間不停給她布菜。碗裏的食物很快堆積如山,看得墨月目瞪口呆,再也笑不出來。擡頭就見古尚雲幸災樂禍的看着她,抿着嘴微微笑。
她心裏暗嘆遇人不淑,頑心頓起,把菜往他碗裏夾,“尚雲多吃點,今天被小朋友們折騰得不輕,補補吧。”
古尚雲看着墨月樂不可吱的樣子,雖然吹胡子瞪眼,卻沒再丢回去。
兩人那份甜密恩愛看得趙院長是樂呵呵,心如明鏡。
大家吃飽喝足,稍作閑聊,天邊已是霞光萬丈了。讓人忍不住嘆息快樂的時光,總是輕易就流逝了。
在趙院長和孩子們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兩人走出福利院的大門。
“等等!”小朝晖跟趙院長說了句什麽,突然跟了出來。
古尚雲和墨月驚訝的駐足。
墨月笑問:“朝晖,怎麽了?”
“我有話要跟他說。”朝晖氣勢十足,挑釁的看着準備去取車的古尚雲。
“朝晖,小孩子要懂禮貌,叫尚雲哥哥。”墨月不明白這小家夥怎麽突然會有如此大的氣焰,他一向最懂事。
古尚雲走過來,蹲下身子:“朝晖,想跟我說什麽?”
朝晖看了一眼墨月,有些忌憚。古尚雲揚了揚下巴,示意墨月去車旁等他。
竟然讓她避開!
墨月深受打擊,在一大一小的兩雙眼睛逼視下,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現在可以說了吧?”古尚雲好笑的看着他。
“你是不是喜歡思雲姐姐?”韓晖表情嚴肅,抱胸而立,十足的小男子漢。
古尚雲摸摸下巴,搖頭道:“不是喜歡。是愛。”
“愛?”韓晖有些茫然,他這個年紀還不能理解什麽是愛。但他迅速恢複自信,神情一凜地道:“我不管,你不能喜歡她,也不能愛她,她是我的,我長大了是要娶她的!”
“哦?”古尚雲挑起眉頭,這小子真是話不驚人死不休。怪不得一整天都不像其它孩子那麽熱絡,原來……
他收斂笑容,正兒八經的說:“韓晖,你才十歲出頭吧?離長大起碼還有8-10年。思雲姐姐會等得好辛苦,你忍心讓她等得那麽辛苦嗎?”
他深知這十年的漫長,何止辛苦二字能概括?
韓晖搖搖頭,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想了想,執拗的道:“不會辛苦,我很快就會長大的。”
看來這小子不這麽容易說服,他點點頭,權當贊同他:“好,就算很快長大。可思雲姐姐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她是她自己的,要嫁給誰是她自己的決定,她最不喜歡被人強迫,否則會不開心,你希望她開心嗎?”
“我當然希望她開心。”
“那如果她嫁給她喜歡的人,她覺得很幸福、很開心,你會怎麽做?”
韓晖歪着頭,望了望墨月的身影,想了想,眼圈紅了:“我會哭。”
古尚雲低聲笑道:“朝晖,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哭,我一定會努力學習,成為一個有出息有作為的男人,然後……”
“然後怎樣?”
“然後尋找老天留給你的那個思雲姐姐呀。”古尚雲拍拍他的頭:“但是,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學習,學到本領才能找到她哦。”
朝晖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沮喪地轉身,走了兩步像是不甘心,回頭又問:“那思雲姐姐喜歡的那個人是誰,是你嗎?”
古尚雲朝那個纖瘦身影望去,他抿嘴而笑。“只能是我!”
“哦……老天留給我的那個思雲姐姐,跟她是一樣的嗎?”朝晖伸手指着墨月那個方向。
“在你心裏是一樣的。”每個人追求真愛時,都會依照心目中的标準去尋找。這句話放之四海皆準。
“哦。”朝晖終于松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有沒聽明白。
古尚雲刮刮他的鼻子:“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你可不要說出去。說話算話的男人才有出息。”
“嗯,我是有出息的男人,我一定不會說的。”朝晖挺了挺胸部,很氣慨。
古尚雲滿意的點點頭。“這就對了。”
“尚雲哥哥,那我走喽。”孩子就是孩子,陰晴表變化很快。剛才還氣沖沖的挑戰,現在已經高興地邊往回走邊揮舞着手:“再見!”
見他走過來,墨月走近了問:“朝晖他沒事吧?他跟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一點小心事。”他嘴角噙笑:“上車吧。”
“不是回家嗎?”墨月束好安全帶,發現他開的不是回CC市的路。
他突然深深看他一眼,然後才輕聲道:“去綠荷軒看看。”
綠荷軒?
這一天,他們之間的關系,在悄悄發生改變,迅速往十年前的美好靠攏。意識到這一點,墨月時而像墜入幸福雲端,時而像臨淵之馬,心中忐忑不寧。
越來越熟悉的街景,越來越熟悉的地形。
墨月指尖緊緊掐着自己的掌心,感覺到尖銳的疼痛,驀地松開。幾道月牙紅痕赫然印在手掌裏,提醒着她心中有多慌亂。
“發什麽呆,下車了。”他提醒道。
墨月緩緩下車,看了看天邊,在福利院時還紅霞滿天,現在竟是濃雲密布。僅隔兩公裏,天氣也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要下雨了。”她喃喃道。
“那正好,雨停了再走。”他滿不在乎。
雖然地段較偏,但綠荷軒向來做的是熟人生意,又因為價格便宜,食品健康深得人心。因此,周末這裏就人滿為患。
只是,常來這裏的人都知道,綠荷軒有個明文規定。每天只售三十份點心。就算是周末,也只增加到五十份。
看着食客們一個個垂頭喪氣的表情走出來,有的還同情的看着墨月與古尚雲,仿佛在說:笨蛋,你們也白來了。墨月就知道,今天綠荷軒的業績達标了。
涼亭一角還坐着三個人在享受珍馐,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手腳麻利的收拾着桌上的碟盤、茶盞。
那不正是齊大爺嗎?墨月走在古尚雲身後,正要叫他。
突然,古尚雲回頭豎起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她別出聲。墨月意會,抿嘴一笑點點頭。
古尚雲輕輕走到老人身後,伸出手去,快他一步收走茶壺,說道:“齊老板,來兩份糯糍,四個薄荷餡,四個紅豆餡。”
“今天賣完了,明天再來。”老人邊說邊轉過身來,看到來人後,瞠目結舌。“你,你是……”
“齊大爺!好久不見,你還好嗎?”古尚雲看到預期地效果,俊顏逸笑。
“臭小子,你……你還記得老頭子呀!”齊大爺把手上的東西全扔回桌上,猛地抱住古尚雲:“齊大爺想死你了,十年了,你這狠心的家夥終于曉得回來了!”
“我也一直記挂着你和齊大娘呢,這不就來看你們了嗎?”古尚雲握着茶壺的手,伸得遠遠的,怕灑出來。
墨月默契地走過去,接過他手上的茶壺就往木屋裏走。“齊大娘呢。”
屋裏傳來一聲應答,看到墨月到來,屋裏傳來一聲歡喜的笑。
唧哝了一會,齊大娘跟墨月就從屋裏出來。乍一見古尚雲,齊大娘眼睛瞪得都圓了。不一會兒,幽靜的“綠荷軒”揚起許久不曾有過的爽朗笑聲。
最後的幾個顧客結完帳,齊大娘利落的收拾完,馬上又系上圍裙,準備洗手要給他們做糯糍。墨月也跟進去,說要幫手。齊大爺則樂颠颠地沏上一壺好茶,談興盎然地跟古尚雲叨叨。
到最後,幹脆把棋盤也擺上桌,直接就由忘年之交變戰場之敵了。
兩人棋來棋往,刀鋒劍影,一片寂然。
半晌,只聽齊大爺悶嘆一聲,棄棋沮喪道:“想不到啊,這些年我參加小區的棋社,苦練了幾年棋技殺遍棋社無敵手,到頭來還是輸給了你。”
“我這只是僥幸得勝。棋局三定,這才第一盤,還不知道誰勝誰負呢。”古尚雲微微一笑。
齊大爺一聽,抖擻起精神,又擺上棋子。
糯糍推入蒸籠,墨月得閑,便出來站在一旁觀戰。
新的棋局展開,正所謂高手一步千慮,兩人都是“動子一粒,籌謀三招”的主。表面和風細雨,卻又濤光暗銳于無形中,雙方棋藝之精湛令人咂服。棋到尾聲,古尚雲劍走偏鋒,便已被敵軍遠遠對準胸腹之地,而古尚雲卻很大意,竟然沒有發現。
墨月以前陪齊大爺練過手,稍懂皮毛,并不精通。俗話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也許是因為站在局外,她才會把局勢掌握得如此清楚。
看到古尚雲岌岌可危的棋勢,她在旁邊心驚膽顫,只是深知觀棋不語的規則,又不能提醒古尚雲,只能捏着拳頭幹着急。
又過兩招,齊大爺殺氣漸露,步步緊逼。古尚雲還在不緊不慢的打邊戰,他輕輕落下一子,手剛抽離,墨月就偷偷扯他衣袖想提醒他。
他不着聲色的握住她的手,食指在她手背上輕敲兩下,表示明白。
再看他面色柔和,抿嘴而笑,墨月心下恍然——他是故意露出破綻,讓齊大爺贏的呀!
齊大爺眼尖,看到他們握在一起的手,嘿嘿笑道:“小子,你再貪戀兒女情長,可就要全軍覆沒了。”
“齊大爺……”墨月撒嬌。立即抽出自己的手,紅着臉站得遠遠的。
古尚雲忙擺出凝重的表情,聚眉全神貫注。
“齊大爺,你這幾年沒少下功夫呀,棋藝實在是高,深潛暗伏,忍辱負重,到最後直搗主帥。讓人防不勝防,我輸了,心服口服!”古尚雲磊落而笑,俊目炯炯。
“你小子不會是讓着我吧!”齊大爺對古尚雲的誇辭很是受用,舒展笑容,眼睛笑成一條線。
“齊大爺太會說笑了,這關鍵的一棋我拼了全力都來不及。”
墨月看着齊大爺如孩童般的驕傲神情,心裏為古尚雲的大度、體貼叫好。
正說笑間,齊大娘在屋裏喊道:“小墨,糯糍熟了。”
墨月應了一聲,進屋把糯糍端出來,擺在靠池塘那張桌子上,兩人中斷了談話,同時看過來。
齊大娘也走出來,指着墨月那張桌子笑道:“早盼晚盼,終于把這張桌子盼圓了。”
墨月被她意有所指的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把碟盤端回來。
“別啊!”齊大娘忙把她推回去,接着又把古尚雲也推過去:“大娘費盡口舌,從不讓人霸占你們的專座,你們可別白費我這份心。”
古尚雲倒是落落大方的坐下來:“這麽多年,讓大娘勞心了。”
“把你們當成自家孩子一樣,說謝不就見外了麽?你們慢慢吃,特別是小古,嘗嘗大娘的手藝進步了沒有,我們去把杯盤洗刷幹淨。”齊大娘笑得眼睛成了一縫,然而向齊大爺招招手。
齊大爺會意,笑呵呵的站起來:“對對對,等洗完盤子,我跟小古還要好好下一盤,決出勝負。好久沒這麽痛快過了。”
摞下話,二老飛快閃人了。
“嘗嘗!”墨月用竹筷夾起薄荷餡的糯糍放在他面前的小圓碟裏。
“這些年,你常來這?”他漫不經心的問,咬了一小口,細細品味。
“沒有。”她不能告訴他上次參加競拍會才來過,那樣的不愉快記憶只會提醒兩人的處境,只會讓此時的溫情消散更快,她竟有些貪戀這樣的時光,這樣溫柔這樣耐心的他。
“嗯,還是當初的味道。”他點點頭,擡頭看了看越發黑沉的天空,說道:“就連木屋和涼亭,也都如初見的模樣。”
初見?墨月垂着頭,腦中就随着他的話,自然而然想到了納蘭性德的那首木蘭辭。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尚雲,你是這個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