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薄荷記憶
更新時間2012-12-6 12:41:13 字數:5518
沒有聽到立即跟價的聲音,古尚雲瞄了後方一眼。男孩似乎在糾結着什麽,緊蹙的眉宇間充斥着猶豫。
全場人員包括臺上的主辦方監場員、評估員以及拍賣師,早已被兩人你來我往毫不停歇的競價驚呆了。對這突然的停頓顯然沒反應過來。
三秒鐘的時間。畢竟久經沙場,拍賣師猛然反應過來,暖場道:“好,康梓路二十六號200平米的地産已經跟價到120萬,還有沒有跟價的,120萬一次,120萬兩次,120……”
秦昭旭咬咬牙:“130萬!”思雲,我不想讓你失望。只好背棄我們的約定了。
“140萬!”古尚雲臉上露出好看的笑容。倒想看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
“150萬!”秦昭旭有些氣惱的看了前排的男人一眼,手裏的牌子舉舉又落落,心裏卻在猜測着男人的來頭。
“160萬。”古尚雲從容的跟價。
“170萬。”
……
會場一度陷入嗡嗡議論中,有驚嘆,有嘆息,有搖頭,有贊賞也有不解的。競拍會主辦方一點兒也沒想到,這項匆匆補進來的不起眼的标的,會成為這場競拍會的熱點。
“270萬。”越到高潮,越是冷寂。會場安靜得有些詭異,這似乎不是兩人對商品的競争,而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激烈角逐。
“280萬。”秦昭旭汗水順着鬓角流下來,電話已經響了無數次,他毫無例外的又一次按下拒聽鍵。
“290萬。”古尚雲閑淡的舉牌。
“300萬。”電話再度響起來。秦昭旭終于屈服于對方的固執,按了接聽鍵:“思雲。”
電話那頭傳來女子焦怒的聲音:“秦昭旭,你不能再跟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一百萬為限。現在是多少,三百萬了,你想這輩子喝我的血啃我的骨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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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旭心裏一陣愧疚,眼看着對方又舉了牌,拍賣師聲色激蕩的報告着數字:“310萬。”
他瞄了拍賣師一眼,嘆了口氣:“思雲,我不想讓你失望。”
“我會想辦法,你不是他的對手,快停。”
“你認識他?不對,你怎麽知道現在競價多少?你來現場了?”秦昭旭坐直身子,扭頭四處搜尋熟悉的影子。
“我來了,但沒在現場,在外面展廳。牆壁電視裏正現場直播,我怎麽會不知道?”
“310萬,還有朋友要跟價嗎?310萬一次,310萬兩次……”
秦昭旭聽得心驚肉顫,剛想要舉牌,電話裏又傳來女子的制止:“阿旭,你就算叫到一千萬,他也會跟價的。那幢祖宅我已經要不起了,算我求你了行嗎?”
秦昭旭心裏一陣發緊,張了張嘴,競價牌無力的掉在椅子下面。
“310萬三次,成交!”木槌一錘定音,木已成舟。
古尚雲以勝利者的姿态,在衆人唏噓聲和複雜的目光中走出競拍現場,由現場工作人員帶領去後臺辦理相關手續。秦昭旭如鬥敗的公雞,垮着肩膀也走出了競拍現場。
看到站在展廳裏紅了眼圈的墨月,他郁悶的道:“你不是不來的嗎?”
“本來沒打算來,可是心裏緊張得不行,什麽事都做不了,幹脆過來看看。”墨月嚅嗫着說,皺着眉頭似是想起什麽不愉快的事情,“我沒想到會這樣,不管怎樣,我非常感謝你為我做到這一步。”
“做到這一步又怎樣?還不是竹籃打水?”秦昭旭有些洩氣,轉念想起她之前的話,又問:“你認識那個人?為什麽說我叫到一千萬他也會跟價?還有,他為什麽對你家的祖宅死揪不放?”
“說來話長,以後再跟你解釋。阿旭,我們快走吧。”墨月躲避他的話鋒,說完轉身自顧自的走了。
秦昭旭愣了一下,看她腳步急切的樣子,倒是很熟悉。當初第一次在海邊遇見她,她就是這樣急切逃走的。
當初是為了逃離他,那現在是逃離誰?那個男人,是她的誰?
秦昭旭皺眉朝某個方向張望了一眼,眸光疑惑而警惕。随即跟着墨月快步走出大廳。
古尚雲從燈光圓柱後走出來,看着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消失在大廳裏,目光沉郁而冷冽。喉嚨裏低迷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若有若無:“墨月,不管你躲到哪裏,你最終會主動來找我的。”
從江源鎮拍賣中心出來後,墨月一路沉浸在自己思緒裏,幾乎忘記身邊還有個人。沉默疾走了好長一段路,發現秦昭旭還跟在身後。
她歉然。想了想,對秦昭旭說想一個人處一會,讓他先回C市。
秦昭旭本想先帶她去吃飯,然後一起回C市。三寸不爛之舌,翻出各種笑話,墨月依然悶悶不樂,便答應離開了。
秦昭旭走之後,墨月反而不知道要去哪兒。漫步走到一條略顯清幽的街道,林蔭遮住陽光,在初秋的正午,溫度微涼。
又來到了這裏。正是上次與朱明下車的那條街道。這條街的盡頭往左轉就有兩個相連的湖池,池裏的耦蓮茂盛青翠,盛開零星的荷花與蓮蓬。她并沒有賞蓮的閑情逸致,何況,過了盛季的蓮葉荷花,也近凋零,看了徒增秋愁。池邊那爿簡陋木格子小店,才是她的去處。
那裏有記憶裏薄荷糯糍的香味,越是靠近,香味越濃郁。
遠遠的就看到木牌上“綠荷軒”三個字,木房臨池而立,加建了一排涼亭,配木桌子木椅數套。桌上有免費而簡陋的清茶,苦澀綿延,咽下喉嚨又有清香萦繞,齒舌回甘。
一切都是老樣子,卻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不知不覺,已經走近了。
“咦!這不是小墨嗎?哈哈……幾年不見,倒是長成大姑娘了。外面太陽烈,快進來坐。”聲音亮如洪鐘,人如其聲,高大粗犷的漢子走出來。聽到這一聲熟悉的呼喚,倒像是從不曾離開。
“齊大爺,好久不見。今天怎麽一個人啊?大娘呢?”墨月聽到他的招呼,淡淡的笑容回到臉上。收斂心緒上,視線四顧,卻沒看到熱情愛笑的齊太太。
齊老先生笑容微僵,悄聲道:“前兩天拌了兩句嘴,氣還沒消呢,跟個孩子一樣。”
一切都沒變,這對老夫妻,感情甚好,卻經常兩句不對就起争執,過不了兩天,又和好如初。旁人看着着急,兩人卻樂在其中。早在十年前墨月就已領教過,因此,聽到齊老先生這樣說,一股暖流劃過心田。
“齊大爺,這裏可一點都沒變呢……”墨月心情松懈下來。
十年前與古尚雲經常來這裏,跟老夫妻很是熟識。那時候兩人對老夫妻倆吹胡瞪眼、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心裏幹着急,總想辦法湊融他倆。後來漸漸發現其中奧妙,就“袖手旁觀”了。
“綠荷軒是沒變,你可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了。記得那時你還是個小黃毛丫頭,每次都笑嘻嘻的拽着你哥哥的衣袖來買薄荷糯糍。咦,對了,你哥哥呢?他還好吧?好久沒跟他下棋了,也不知道他棋藝精長了沒有。”齊老先生一副老頑童模樣,邊笑着打趣,邊用幹淨抹布把靠池邊的木桌擦了擦。那是墨月和古尚雲固定的位置。
其實木桌已經很幹淨,光可鑒人,顯然是主人每天都會擦了又擦的。
“你好意思問呢,以前哪一次和小墨哥哥下棋你贏過?”譏诮的聲音緊接着齊老先生的話頭而來,就見齊太太從裏屋掀簾而出。轉過頭看到墨月,含怒帶怨的表情一下一融化開了:“小墨,你說神奇不神奇,昨晚我還夢見你呢,今天果然來了。”
齊老先生不計前嫌,給齊太太做證,朝墨月點點頭說:“這我可以做證,你齊大娘今早上還跟我說起那個夢。”
墨月恍惚了,起身走過去牽着齊太太的手,坐在自己旁邊。笑道:“真的嗎?那齊大娘都夢見我幹什麽了?”
齊太太端詳了墨月半天,目光溫和得像一個母親,繼而笑容滿面:“我夢見小墨跟小墨哥哥一起來吃薄荷糯糍,就跟十年前的情景一樣。古人雲: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段時間總想起以往的事情,呵呵,人老了,果然懷舊。”
墨月怔了一下,笑容也消褪了,難得齊太太記得他們已經十年未曾踏足江源鎮了。齊老夫婦膝下無兒女,也算是緣分,自打墨月和古尚雲第一次來“綠荷軒”,齊太太就喜歡上他們。
對待他們自然不同于別的顧客,不是多送一份點心,就是不肯收錢。墨月和古尚雲都是有骨氣的孩子,不願占人便宜。便每次偷偷把點心錢壓在茶盞下面才離去。
一來二往,這對兄妹與老夫妻四人,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正如齊太太所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看來,齊太太倒真是把她和古尚雲當成自己孩子一樣牽挂了。
墨月看着眼前鬓角花白的齊太太,心裏酸楚:“齊大娘,我也經常夢見你和大爺呢?”
“小墨,雖然我跟你齊大爺常常兩耳不聞窗外事,但當年的事,我們都聽說了。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看到你現在好好的,我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小墨哥哥他還好嗎?”齊太太眼圈發紅。
“小墨哥哥”是齊老夫婦對古尚雲的愛稱,初次見面時,兩口子問他們姓名,十歲的墨月脆生生的回答,我叫墨月,這是我哥哥。古尚雲比較內向,沉默不言。齊老夫婦特別喜歡精靈可愛的小墨月,見古尚雲不愛說話也不見怪,就喚他小墨哥哥。後來彼此都熟了,雖然知道了古尚雲的名字,但稱呼卻沒再改過來。
“他……挺好的,不過他剛從國外回來,每天很忙,等理順了工作上的事情,會過來看你們的。”說到古尚雲,墨月心裏百般滋味。
這時,墨月的手機叫嚣起來。
是西鳳打過來的,說三點之前一定要見到她,否則她馬上去撞牆。
西鳳每次威脅她時都說要去撞牆,可最後一份藍莓蛋糕就能平熄了她的怒火。
接完電話回來,一盤糯米糍粑已擺上桌,晶瑩剔透煞是好看。仍是老規矩,四個是薄荷果漿餡,另四個是紅豆餡。一壺熱茶也擺上來,跟着擺上一只古瓷茶杯,外壁紋印藍色花枝,內壁潔白光澤。
齊老先生提起壺就要沏茶,墨月趕緊按住他的手:“齊大爺,先別忙。今天還有事情,這份薄荷糯糍我想打包帶回CC市。”
“難得來一次,再多坐一會?”
“是啊,留下來吃過飯再走,你齊大爺的廚藝你是知道的,一準給你做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和宮爆雞丁。”
墨月仿佛聞到了那熟悉的香味,打趣道:“大娘一說,我真感覺餓了。但今天确實有事,去晚了怕有人撞牆了。不過,雖然沒吃到齊大爺的拿手好菜,能帶上糯糍回去也心滿意足了。”
齊大爺知道墨月去意堅決,只好起身把糯糍打包:“你坐會,我去打包。”
齊太太的聲音追着齊老先生而去:“老齊,給小墨多帶幾份回去。”
“你不說我也知道。”齊老先生呵呵一笑:“你不是說三天不跟我說話嗎?這才兩天就挨不住啦?”
齊太太啐道:“你少臭美,要不是小墨在這,休想我理你!”
“都是借口,其實在自己家人面前低個頭認個屈,也沒人會笑你……唉喲,你別捏我。”
“你再胡說試試!?”
……
在家人面前低個頭認個屈,也沒人會笑你。墨月心中記下了這句話。
尚雲,我倒是想向你低頭認屈,只要你能放手祖宅。只是,我們早已不是家人,時至今日,低頭也毫無意義。
墨月站起來,面朝池面眯眼遠望,映入眼簾是一池碧色。陽光透過荷葉縫隙照進池裏,水光潋滟,金波微瀾。荷葉上青蛙偶爾一蹿一跳,頓時花葉晃動,露珠搖曳,驚醒了荷花上休憩的蜻蜒。
耳邊隐隐約約傳來老兩口鬥嘴聲,與蟲蟬高低起伏的聲音相映襯。墨月微微牽起嘴角,這樣平常的四季,平凡的景色,平淡的生活,構成了一種幽香四溢、餘韻持久的幸福。
她想要的幸福。
路上突然下起大雨,通往CC市的公路緩慢前行。西鳳也不催促,只是發短信把老地方改到香園咖啡廳,并附上地址。直到下午四點,墨月總算找到香園路。
元仕坐落在香園路對面的建設路,在咖啡廳能看到元仕那幢高樓大廈。墨月突然想起前幾天西鳳提到元仕招兵買馬的事。她把見面地點改在這裏,看樣子是有備而來。
來到咖啡廳門口,墨月習慣性的擡頭看看咖啡廳的招牌。店名與這條路同名,就叫香園咖啡屋。墨月微微一笑,心裏猜測着到底是老板太随意懶得動心思?還是老板大智若愚,希望別人一說香園路就能連帶地想起香園咖啡屋?
推門而入,咖啡廳裏的冷氣迎面撲來,空氣裏彌漫着軟香濃郁的咖啡味道,輕緩寧靜的英文曲樂在空間裏流淌,墨月對這首歌很陌生,卻心生寧靜之感。
墨月站在入口處東張西望,有侍者過來詢問,墨月謝絕,終于看到緊靠落地玻璃而坐的西鳳。
西鳳畫着淡妝,相比在金夜鳳凰的穿着打扮略顯正式。但卻更美麗端莊,氣質也更高雅,有些不符平時西鳳火辣的風格。
這麽不一樣的西鳳,給她一種陌生的感覺,在無形中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西鳳,等很久了吧?”墨月有些拘謹,擠出一絲微笑。
西鳳風清雲淡的啜了口咖啡,抽出紙巾晴蜓點水似的擦着嘴唇,優雅而矜持。冷冷道:“你來了?”
“江源下暴雨,所以晚點了。抱歉!”墨月維持着臉上的笑。
“一句抱歉,就了事了?”聲音更冷了。
“你……怎麽了?”墨月聽着她冷漠的聲調,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
“你說怎麽了?坐下!”西鳳面無表情的看着她,眼神裏透出薄涼。
墨月小心翼翼坐在她對面,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口水,大氣都不敢喘。
西鳳突然站起來,下一秒就毫無淑女風範的,手臂越過桌子,一邊揉亂墨月的頭發,一邊咯咯笑罵:“思雲,你這個壞東西。這麽久沒見面了,跟你約會你又遲到,害我魂不守舍的白白等了兩個小時。”
墨月被小竺前後不搭的形為驚得目瞪口呆,簡直不可思議。回過神來捂住腦袋躲開她的魔爪:“西鳳,你有分裂症啊。吓死我了。”
西鳳見好就收,抽回手臂坐回位子上,笑得花枝亂顫。“有分裂症也是因為你,給你一個小懲大誡!看你下回還敢!”
“你還真是……我真的快被你吓出病來了。”墨月拍撫着胸口,心有餘悸。環顧四周,不少人側目看着她倆。
西鳳收斂笑容道:“你知道的,我與人約會從來都是遲到的,今天卻提前一小時出來等你,就是想早點見到你。你倒好,先是不讓我去江源找你,現在我主動約你居然遲到,我到現在都等你倆小時了,你才悠哉游哉的出現。你心裏有別人了是不是?”
墨月聽到西鳳這一番話,知道她又在裝腔拿勢了。心裏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好了西鳳大小姐,我知錯了。你這副深閨怨婦的架勢,旁人會當真呢。”
西鳳一向不把別人的目光當回事,不屑地瞥了一眼旁邊,道:“好吧,看你如此真誠的道歉,我就原諒你。順便,也告訴你一個大好消息。”
“什麽大好消息?”
“我的大好消息就是——我辭職了!所以,思雲,你以後不用叫我西鳳了。”她站起身,煞有介事的伸出手來:“我叫小竺,請多多關照。”
小竺?這是墨月第一次聽到的名字,怔了一下,拍掉她的手:“你在那挺好,經理又那麽照顧你,為什麽突然辭職?”
小竺佯裝委屈道:“思雲,你用腳趾頭也想得到。你都沒在‘金夜鳳凰’了,那我還呆在那裏幹什麽。這麽多年來,不就是舍不得你,才一直沒辭職的嘛?”
墨月又被她逗笑了,挑眉詢問,目光落在小竺的職業服裝上。恍然大悟:“那你是打算進元仕?”
“嗯,是準備去面試的。但今天穿成這樣,不只是因為面試,而是為了見一個人。”小竺嘻嘻一笑,張開手擺了擺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