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很快,丁九兒端來一碗絲瓜雞蛋湯,三個玉米餅子,再普通沒有的農家飯食,但都是現做的,還熱氣騰騰的。
“家裏沒東西,你湊合一下吧,等明日換了錢來再吃點好的。”丁九兒說的理所當然,沒有半點歉意。
沈越艱難的點點頭,這樣的飯食他府裏的下人也是不吃的,卻是這個家裏能拿出的最好的東西了,可見這姑娘愛錢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沈越第一次直觀的感受到貧窮和無助,心裏五味雜陳。
然而湯入口的那一刻,他心中的陰霾瞬間就被驅散了,不知是餓的狠了還是這湯就是美味,他的肚子和心一起暖了起來。
“真好吃,還有嗎?!”沈越風卷殘雲一般吃幹淨了桌上的飯菜,然後期待的看着丁九兒。
“沒了,你光昏睡就睡了一天一夜,第一次吃東西還是別吃太飽的好。”
丁九兒笑笑,這就誇美味了,她的廚藝可是祖上傳下來的絕技,只有每一代的繼承人才有資格得到上一代繼承人的廚藝真傳,這種飯食對她來說連小試牛刀都算不上。
上一世她還是唐穎的時候,她們唐家可是全球排的上名號的餐飲豪門。
唐家祖上出過禦廚,靠着手藝和賞賜發了家,數代經營到了唐穎太爺爺那一輩,唐家餐飲業遍布全國,到了唐穎父親這一代已經延伸至全球。但唐家歷代祖訓,無論家業如何繁盛,廚藝都是根基。因此唐家不但經營着餐飲帝國,也同時大力創辦烹饪學校,廚藝大賽以選拔人才。每一代唐家的繼承人,掌門人都必須習得唐家所有烹饪技巧,通過考核才能成為掌門人。
所以從唐穎懂事起就被教導各種烹饪相關的知識,技藝,她從小就被灌輸未來的責任是要帶領集團走向更高更遠的地方。她确信自己能做到,自二十四歲出任集團執行總裁之後,三年時間讓國內餐飲盈利翻了一翻,海外盈利提高了三成,又開拓了兩條新菜系産業鏈條,每月都推出新菜品,每季度都有時令菜式。她親自去門店試吃嘗菜,把控品質,也正是因為這樣,讓人鑽了空子,買通廚師,在她試吃的菜品中投毒。
害她的人是誰她心裏有數,但是不重要了,她重生成農家孤女,無依無靠也不重要,她會再次建立起她的帝國。
她從來不為錢發愁,即便是現在,她沒有錢,但她知道如何能賺到錢。
丁九兒收拾好碗筷,又将之前從王爺腰帶和發帶上撬下來的金托取出來,拿到廚房找了器具盛好,放在火上加熱烤化,重新做成樣式最為普通的素圈耳環,戒指,镯子,做好後又故意在地上磨出糙痕,做舊做髒,這樣的東西才勉強像是她這種農家女能拿得出手的。
沈越默默得看着丁九兒有條不紊的忙活,心裏生出一絲疑問,他沒接觸過農家女,但他知道農家女不應該是這樣的。
第二天一早,丁九兒簡單做了點早飯,吃過之後就帶着她昨天改造好的那套金首飾和香囊去了鎮上。
淮安鎮不是離丁九兒所住的村子最近的鎮子,卻是周圍最大的鎮子,鎮上統共有兩家當鋪,丁九兒一早就看好了。
金飾經過改造,變得工藝粗糙又故意磨出了劃痕,丁九兒說是家裏老人留下的東西,典當的掌櫃打量了一下眼前其貌不揚的村丫頭,也沒多做懷疑,只是欺生欺弱,一副耳墜,一枚戒指,一只手镯,全是實金,一共給了二兩銀子。
丁九兒只求順利出手,給多給少倒也不甚在意,拿了銀子又去了坊市,把王爺的香囊以一吊錢的價格賣給了販賣雜貨的行腳商人,又去成衣店給自己買了兩身細棉布的新衣,又比量着王爺的身材給他買了一套細麻布外袍。然後又去集市割了一斤豬肉,買了些青菜豆腐,米面和調味料,如今有了錢,首先就得改善一下夥食!
淮安鎮距離遠,等丁九兒回到家已近日落時分,沈越靠在床邊餓的有氣無力。
“你看看都什麽時辰了!”沈越虛弱的吼道。
“鎮子遠又沒有代步工具我也沒辦法啊!”丁九兒走了一天的路也是累得不行,想當初她也是千金萬貴的公主,哪裏受過這樣的罪。
這臭男人在家舒服的躺了一天還敢不滿,要不是看在銀子的份上立刻就把他掃地出門,丁九兒一邊想着一邊取出衣服扔給他。
“給你買了件衣服,湊合穿吧!”丁九兒說道。
“湊合,怎麽湊合?!這種料子,我府裏的仆人都不穿!”沈越拿起衣服一看立刻火了,這種破麻布,他連見都沒見過。
“不穿?不穿你明天就穿着這身爛衣服跟我出門吧,到時候別人看你不對勁懷疑你可別後悔!”丁九兒無所謂道。
“出門,出門幹嘛,你要帶我去哪?!”沈越聞言‘嗖’的坐了起來。
“去把剩下的東西當了,你以為今天當的那點錢夠幹什麽的,還要再買些東西,我一個人拿不了那麽多東西,你去給我幫手。”丁九兒道,她可是身嬌肉貴的公主,怎麽能幹體力活,今天是迫不得已才親自上陣。
沈越湊過來一看,幾乎氣結,這點米面也就夠吃兩頓的:“你就買了這麽點米面?!”
丁九兒幽幽道:“說了拿不動啊!”
沈越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這個瘦弱的小女人:“你讓本公子去給你當苦力?!”
丁九兒擡手嫌棄的點了點男人的胳膊:“如果你說你以後都不用吃飯的話可以不去!”
沈越怒道:“本王...本公子不會白吃你的!”
丁九兒深以為然的點點頭:“所以你要付出勞動啊!”
沈越氣結:“你....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可是王公子,你家裏還不知道何時才能找來,在這之前我們總的過活不是?!”丁九兒攤攤手道。
“你還買了新衣?”沈越看着丁九兒把新衣服拿出來收進箱子,再一次感到意外。
“怎麽了?”
沈越哂道:“我看你還挺會享受的。”
“哼,你又能知道我是怎麽想的了?!”丁九兒毫不客氣的回擊道。
“你!”沈越覺得自己簡直要被氣死了。
“行了,省省勁吧,王公子,我去做飯了!”丁九兒看着王爺一臉憤懑,不知為何心情說不出的舒暢,也知适可而止,主動退出了争吵。
丁九兒趁着天色還沒黑去後山刨了兩顆筍,都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倒是更古不變的真理。
丁九兒回到家裏,蒸上米飯,燒上熱水,将鮮筍去皮切成滾刀塊,在沸水中焯掉生澀感,撈出備用,又将豬肉洗淨切成兩指寬一指厚的大塊,熱油下鍋,炒至成焦色,再将焯好水的鮮筍并蔥姜下鍋,加水加調味料,大火悶炖,收汁前倒入一碗底饴糖水上色提味,一道噴香誘人的油焖筍就大功告成了。
丁九兒看着美味的盤中餐,心道這才是做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哪怕是餐飲帝國的掌門人也不行,不過喝粥吃窩頭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好了嗎?!”沈越早已饑腸辘辘,循着廚房陣陣飄香而來。
“差不多了,你把菜和飯先端過去吧,我再做個湯!”丁九兒利索的把豆腐切成小塊倒入鍋中。
“好來!”沈越看着碗裏的油焖筍,簡直食指大動。
“不許偷吃!”丁九兒看了看他又突然補充道。
“我是那種人嗎?!”沈越被戳中想法,氣急敗壞的憤然離去。
沈越對着桌上的油焖筍和米飯,不知道第幾次咽下了口水,他堂堂大東朝的王爺竟然受制于一個農家女子,真是笑話。
可盡管沈越心裏不忿,卻也真不敢自己先吃,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農家女子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讓人不自覺的想要聽從。當然他是不會承認,因此在看見丁九兒端着湯進來時,他飛快的夾起一塊油焖筍放進嘴裏。
“我可沒有偷吃,我是當着你面吃的!”沈越一邊咀嚼一邊欲蓋彌彰道。
丁九兒自然不跟他一般見識,放下湯給自己盛了飯,也開始享受久違的美餐。廚具調料自然不能跟現世比,但勝在食材夠鮮夠自然,也有一份返璞歸真的味道。
“好吃,你做的這個筍真好吃!”沈越轉眼已經吃掉了一碗飯。
“王公子,慢點吃,別噎着!”丁九兒笑道。
“這不是有湯嗎?你這個湯為什麽是這個顏色的?!”沈越看了看顏色混黃的豆腐湯有些嫌棄道。
“這個啊,是我的秘制調味料。”丁九兒神秘道。
“什麽秘制調味料?”沈越問道。
“不告訴你。”丁九兒道。
“故弄玄虛!”沈越不屑的一挑眉。
“愛信不信!”丁九兒不甘示弱。
“你為什麽不多蒸點飯!”沈越看着已經見底的飯盆,不滿道。
“一共就買了一斤米啊,不是說了嗎,拿不動!”丁九兒無奈道,一斤米都蒸了,她就吃了一碗飯,剩下的都讓沈越吃了。
“你這樣能幹活嗎,難怪家裏這麽窮!”沈越嫌棄道,終于把目光放回了那碗豆腐湯上。
“誰知道你這麽能吃!”丁九兒也十分嫌棄的說。這王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不過勝在出身,竟然還敢挑刺,要不是看在銀子的份上,早把他掃地出門了!
“這不是特殊情況嗎,本...公子在家的時候再多山珍海味都不稀罕!”沈越說着心裏也是納罕,難道真是餓的狠了,吃什麽都這麽香?!原先在王府那真是再精致的菜肴也難以提起他的胃口。
“你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褔!”丁九兒嗤道,她以前雖然也出身富貴,但因為是餐飲起家,所以從小就被爺爺教導不能浪費一粒米糧。
☆、你到底是誰
“這個湯!”沈越本想開口反駁,但被手中豆腐湯的味道震撼,一時忘了該說什麽,這是他從未喝過的味道。
初入口時味道濃郁,繼而是融合于口中的綿潤,配合豆腐的細膩,青菜的爽口,簡直可以說的上是相當下飯了。
“這湯其實配飯吃最好了,可惜你已經沒飯了!”丁九兒笑的有些得意。
“這是什麽湯,你裏面放了什麽?!”沈越又問道。
丁九兒賣關子道:“秘密!”
“我買!”沈越突然靈機一動,拍案道:“一百兩銀子!”
“你買什麽,買配方還是買秘密?!不是都說了是醬料嗎?!”丁九兒笑了,看來她死要錢的形象已經深入王爺心了。
沈越急道:“我就想知道這裏面放了什麽醬料!”
丁九兒難得心平氣和的講話:“你吃不出來嗎?!”
“我吃出來還問你嗎?!”
“每種食物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哪怕改變了形态也還是有着屬于它們自己的獨特風味,發現這些風味并将它們發揮到極致就是我...所要做的事。”丁九兒認真道。
這是她幼時父親教導她的第一節課,發現每種食物的風味并将它們發揮到極致就是我們所要做的事,食物賦予我們生命延續的力量,哪怕是對一粒米也要時刻懷抱着敬畏之心。
沈越怔怔的看着丁九兒問道:“你到底是誰?!”
“這湯裏放的是三味醬,用黃豆,黑豆和青豆三種主料制成,可以做湯,可以炒菜,也可以做蘸料,腌料。”丁九兒不着痕跡的轉換了話題。
沈越心情複雜的看着丁九兒,他現在已經不想知道什麽秘制醬料了,他只想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面黃肌瘦的小丫頭到底是誰!
丁九兒卻沒有給他繼續發問的機會,起身收拾碗筷去了。
等丁九兒再次轉回屋裏,沈越又換了一副神情坐回床榻上,見她進來,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
丁九兒也好整以暇的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看這王爺準備說啥。
“本公子看你一個人無依無靠,別無他長,倒是庖廚之術還頗拿的出手,等本公子家裏人尋來,準你到時候跟本公子一起回京,在本公子府裏當個廚娘!”沈越施恩般的說道。
“what?!”丁九兒抱着胳膊淡淡的看着沈越道。
“什麽?!”沈越顯然聽不懂外語,心道這女的怕不是驚喜過了頭,話都不會說了。
“沒什麽。”丁九兒搖頭道。
“怎麽樣?!”沈越端着架子問道,這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還不趕緊應承下來。
“不怎麽樣!”丁九兒現在對于王府廚娘的地位不感興趣。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沈越一臉不可置信。
“當你府裏的廚娘很好嗎?!”
“我可能沒說清楚,咳咳,你去了以後只管負責本公子的膳食就行,其他一概不用管,之前小廚房大師傅的月錢好像是五兩銀子,還不算年節例賞,你雖然不是行家,但看在你救了本...公子的份上,也給你每月五兩銀子!”沈越補充道。
每月五兩銀子,這對于農人來說可謂是一筆巨款了,然而沈越并沒有在丁九兒臉上發現絲毫心動,相反倒是不屑之意甚重。
“每月五兩銀子?我不是行家?!你就是給五十兩,五百兩我也不會去給你當廚娘的!”丁九兒譏笑道。
“不當廚娘你想當什麽?!每月五兩還嫌少?那六兩,不能再多了,你可以跟着我去京城唉,京城,你這輩子可能都去不到的地方!我答應你,到時候你若不想出府可以一直住在府裏,若是想要出府成家,本公子也贈予田地宅院,讓你在京城安家如何?!”沈越壓下心中悶氣,開出了新條件。
“敬謝不敏,少爺,我想去京城會自己去,我想要錢也會自己賺,你看我現在一窮二白,但是只要三個月,你就會對我刮目相看了,我要開自己的食鋪飯莊,讓大東朝每一個城鎮都有我丁記的招牌,五年,不,三年,三年之後你若還記得今天,再看分曉!”丁九兒一手掐腰,一手比了個三,正色道。
沈越不自覺的想要揉揉眼,剛才一番話竟讓他在這其貌不揚的小姑娘身上看出一股巾帼不讓須眉的氣勢。
“那你可別後悔,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沈越幹巴巴的說道。
“我不後悔。”丁九兒自信一笑。
第二天一早丁九兒從雞窩裏摸出兩只新下的蛋,與之前草筐子裏剩的那只一起打了,和上面粉攤了三張蛋餅,又把三味醬沸了抹在餅上,沈越直說好吃。
吃過早飯,丁九兒換上昨日買的新衣,梳頭時又将昨日買的彩繩編了進去,一番打扮下來,倒也有了幾分小家碧玉的樣子。
“你這是要幹什麽?打扮成這樣,你不想當廚娘難不成是想嫁個老員外做填房?!”沈越總是在丁九兒面前吃癟,就總想着能找補回來。
“不過你別想了,再打扮也是難以入眼!”沈越說完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但心裏卻又十分暢快。
“你知道什麽,人的相貌三分天生,三分靠養,剩下的就看怎麽打扮收拾,等我有了錢,自當叫你刮目相看!”丁九兒淡淡。
“說的好像你真的會有錢一樣。”沈越小聲道,他雖這樣說,但心裏卻不知為何竟是有幾分相信的。
丁九兒收拾完自己斜了沈越一眼,取出一只小碗放到他面前“塗在臉上。”
碗裏有半碗褐綠色的草汁,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沈越防備道:“你想幹嘛?!”
丁九兒:“你要跟我一起出去,不想被人認出來就塗上!”
“臭女人,你讓本王抹的什麽毒藥,你敢謀害皇親國戚,本王要斬了你!”半柱香之後,屋裏爆發出沈越的悲鳴。
“別吵,一天就消下去了!”丁九兒把浸了涼水的布巾拍到他臉上示意他收聲。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沈越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太過激動,說了不得了的話,此刻只能壓低聲音對丁九兒怒目而視。
塗了那草汁之後,他的臉上手上就起了好多紅疹,又癢又疼,且有連成一片之勢,沈越哪裏見過這種陣勢,又驚又怕,又急又氣,只怪自己太輕信了這人。
“別怕,只是有點過敏而已,木凰草致敏來的快去的也快,不過你要是亂撓可就要毀容了!”丁九兒吓唬道。
“你為何要這樣對我,最毒婦人心!”沈越聞言生生忍住了想要抓撓的念想,咬牙道。
“這不都是怕你身份暴露嗎,王爺!”丁九兒陰恻恻的笑道。
“你到底是誰!”沈越看着面前瘦小的女子驚恐道。
“行了,別被害妄想症了,走吧!”丁九兒扔給沈越一只帶着覆面的竹帽,讓他遮擋因為過敏而紅腫不堪的面容。
“本....我,其實姓沈。”沈越跟在丁九兒身後,小聲道。
“少爺,你姓沈還是姓王都不重要,也別擔心我會害你。”丁九兒不甚在意的說道。
“不過前提是你要聽話。”沈越剛剛放下心去,丁九兒又适時補充道。她早就看透了這個長相英俊,身形高大的王爺就是只紙老虎。
這一次丁九兒選了另一家典當行,這家典當行規模比之前那家要大些,掌櫃很富态,十分挑剔的打量着丁九兒手帕中的東西。
“這些東西是你的?!”胖掌櫃看完東西又打量丁九兒,東西倒是好東西,會來典當的,不是急用錢就是家裏敗落了,但做他們這一行的也要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來路不明的東西是絕對不能收的。
“是小女子的。”丁九兒低眉道。
沈越在一邊聽的直牙疼。
“這扳指先不說,這玉我看着像是從什麽東西上撬下來的,邊角還有劃痕,可別是什麽賊贓吧!”胖掌櫃姿态高傲,眼力卻是一等一的,這一番質問一是為了詐話再就是想要借機壓價。
“掌櫃的好眼力,這玉确實是撬下來的,卻不是什麽賊贓,是從家裏屏風上撬下來的,我表兄家裏頗有家業,只是老爺子一去世叔伯們就鬧着分家,這些東西便是分家分來的,要不是表兄得了怪病,我們也是斷然不會把家傳的東西拿來典當的!”丁九兒說着半真半假的抹眼淚,轉頭去看站在一邊的沈越。
沈越聽得一愣一愣,擡手掀開帽子上的覆面去瞪丁九兒,正好露出那張布滿紅疹看不出面目的臉。
胖掌櫃立刻滿臉嫌惡的扭轉開頭,心裏倒是信了丁九兒的話,沈越氣的直跺腳,最終那兩塊玉和瑪瑙扳指被丁九兒當了十兩銀子。
“才十兩銀子,便是那瑪瑙扳指都不止十五兩!”沈越不滿道。
丁九兒倒是心情愉悅把銀子放進袖袋內:“典當典當,你知道什麽是典當?!”
“那胖子狗眼看人低,還不是看你一個弱女子好欺負!”
“那要不然我們把你身份亮出來,去縣丞府上當座上賓?!”丁九兒道。
沈越聞言立時收聲。
“咱們去集市上買些吃的就回去吧!”丁九兒說道。
“我餓了。”沈越道,此時已近晌午,兩人一早出門步行而來,到現在還滴水未進。
“那先去吃點東西。”丁九兒無奈道。
她來過淮安鎮幾次,對各處還算熟悉,便帶着沈越進了一家小面館,點了兩碗陽春面,一份小菜。
“你得了錢就讓我吃這個!”沈越不滿道。
“少爺,財不露白。”丁九兒涼涼的瞥了沈越一眼。
“我不吃!”沈越放下筷子賭氣道。
“你不是餓了嗎,先墊墊,不然一會怎麽有力氣扛東西?!”
沈越一聽更氣了:“你瘋了嗎?!”
“聽話,晚上給你炖雞吃。”
沈越最終在丁九兒的威逼利誘下吃光了那碗陽春面,怏怏的跟着去了集市。
沈越看見有賣騾馬的,便道:“我們買匹馬吧!”
“十兩銀子還想買馬?!”丁九兒譏諷道。
“那買只驢!”
“閉嘴!”
集市相對坊市更為嘈雜,往來商販皆可入內買賣,物價便宜商品廣雜,環境也比坊市差上許多,賣家買家也更為粗俗,饒是如此,丁九兒看見竟然還有人在賣孩子也是頗為震驚。
她自然知道古代奴仆買賣是合法的,只是這一對姐弟看上去也不過十來歲的樣子,骨瘦伶仃,胳膊上臉上還有被抽打過的痕跡。一旁的男子自稱是孩子的舅舅,養不活了要把孩子賣掉。
☆、新丁
“一兩銀子太貴了!這倆個小的一看就什麽都幹不了,八百文!”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正在講價,不大的眼睛十分猥瑣的往小丫頭身上掃去。
“這位爺,兩個孩子一兩銀子,到哪裏去找這種好事,而且這兩個雖然小但是吃的也少啊,洗衣做飯掃灑無一不會,您看看這丫頭,模樣多周正!”自稱孩子舅舅的男子捏住小女孩的下巴使勁往前一拉,小男孩想要去拍開男子的手保護姐姐,被一腳踹倒。
“這也叫周正啊!”沈越咂舌道。
丁九兒斜了沈越一眼走上前去。
“本來就是啊,我府裏的粗使丫鬟也比這個強不知道多少倍,唉,你幹啥去!”沈越還在自說自話,丁九兒已經走到攤子前。
“一兩銀子給你,這兩個孩子我買了!”丁九兒摸出一兩銀子扔給那男子,冷聲道:“把你的手放開,現在他們是我的了!”
“哎,好好!”自稱舅舅的男子得了銀錢立刻眉開眼笑,放開孩子。
“你什麽意思,這是我先來的,你講不講規矩!”之前讨價還價的男子被人截了胡,心生怨憤,又見丁九兒也不過是個瘦小女子便想耍賴,橫聲道。
“那又如何?只聽說過銀貨兩訖,沒聽說過誰先問了價東西就歸誰!”丁九兒絲毫不示弱。
“那爺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男子說着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幹什麽!”沈越見狀一步上前當在丁九兒身前,沉聲道。
沈越身形高大又久居上位,自有威勢,一聲呵斥便鎮住了想要耍賴的男子,他臉上過敏症仍未消退,此刻板着臉甚是駭人,那男子便就坡下驢,一臉晦氣的拂袖而去。
“賣身契!”丁九兒又對孩子舅舅道。
“姑娘,咱們私人買賣哪裏來的賣身契!”男子為難道。
“沒有賣身契?!那就是犯法喽?!”丁九兒冷聲道。
“那自然不是!”男子惱怒又礙于沈越在一旁震懾,不敢發作,最後只好找了個代寫書信的攤子寫了兩張契書,咬破手指按了手印,才算作數。
“徐香,徐文,你們兩個以後就跟着我了,我叫丁九兒。”丁九兒看了看契書對兩個孩子說道。
“是,小姐。”兩個孩子還有些怯生,不敢擡頭去看買下她們的主人。
“別害怕,我不會打你們,以後好好跟着我!”丁九兒溫和道。
“是,小姐!”徐香擡起頭,眼中淚水湧動。
“你是姐姐?今年多大?!”丁九兒摸了摸徐香的頭發,溫聲道。
“我今年十二,阿弟十一歲,我們什麽都會做,小姐,別賣了我們!”徐香乞求道。
“我既然買下你們,自然不會再賣了你們,吃飯了嗎,餓嗎?!”丁九兒問道。
徐文聞言擡起頭來,看向丁九兒繼而又低下頭去,徐香眼神掙紮,似乎想要點頭,但最終搖了搖頭,說不餓。
丁九兒了然,找了個食攤買了幾個包子給兩個孩子,兩個孩子千恩萬謝,三下五除二就把包子吃了,吃了包子,兩個孩子的戒備心似乎也放了下來,對丁九兒的态度除了恭敬更多了幾分熱切。
“你對他們倒是好!”沈越哼道。
“我對你不好嗎?!”丁九兒反問道。
“你對我哪裏好?!”沈越氣道。
“沒給你吃飯,還是沒給你買衣?!”丁九兒淡淡道。
“這怎麽能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因為你是少爺?!”
“話不投機半句多!”
最終,丁九兒在集市上花六百文買了一只瘦驢,還讓老板送了一副車套,又買了米面菜肉等生活必需品。
“你不是說不買驢!”沈越不滿道,回去的路上他把帽子摘了,過敏症開始消退,不再紅腫,但仍有刺癢。
“我什麽時候說過不買,我只是讓你閉嘴!”丁九兒坐在車上,心情複雜。她還是第一次坐這種敞篷驢車。
“讓你買的小仆人來趕車!”沈越看着自己手中的鞭子,心情更加郁結。
“她們太小了。”
“小姐,我可以去拉車!”徐香趕忙道。
“小姐,我們走着也行!”徐文也趕忙道。
“不用,有車為什麽要走着!”丁九兒示意他們不用把沈越的話放在心上。
“這個大哥哥就是嘴壞,其實心底是好的。”丁九兒又道。
沈越在前面哼了一聲,倒也沒再說什麽。
“他沒病,臉上的疹子晚上就消了!”丁九兒見徐文在偷偷看沈越便笑道。
“看什麽看,還不是你!”沈越氣急敗壞的回頭說道。
“你為什麽買這麽點米糧,明明都有車了!”
“這不是還有好幾個人,你可憐可憐這只瘦驢吧!”丁九兒刺道。
“你這個也可憐,那個也可憐,怎麽不可憐可憐本公子我!”
“對了,你說晚上要炖雞,可是你根本沒買雞!”沈越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欺騙,幾乎要立刻撂挑子不幹。
“家裏不是有嗎?!”
“什麽?下蛋的雞你都要吃?!”沈越大吃一驚,哪有這樣的農人。
“我準備搬去鎮上,這裏到時候賣掉,留着也沒用!”丁九兒嘆了口氣,只好說了自己的想法。
“你搬去鎮上做什麽?”
“做生意。”
“你真要做生意?!”沈越想起昨夜丁九兒的豪言壯語。
“嗯。”
“你以為這是件很容易的事?!”
“嗯,很容易。”
“你這.....”
“會者不難。”
到了家裏,沈越把缰繩一扔便不管了,徐家姐弟幫着丁九兒收拾歸置,兩個小孩倒真是十分能幹。
“會殺雞嗎?!”丁九兒問徐文。
“會,小姐!”徐文點頭道。
“去殺一只雞。”
“會改衣服嗎?!”丁九兒又問徐香。
“會,小姐。”徐香點頭道。
“去燒點水洗洗,然後從我的舊衣服中找些改成你的尺寸,阿文收拾好雞,也讓他洗洗!”
“謝謝小姐!”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客套。”
徐文殺好雞,丁九兒過去接手。
“我來吧,小姐!”徐香趕忙上前。
“不用,你們現在做飯還不行。”
“小姐,我六歲就給家裏做飯了!”
“我知道你會做飯,但是做飯不光要能吃還要好吃,聽我的話,去收拾吧!”
丁九兒找來一只帶蓋子的陶土罐,洗幹淨,将殺好的雞整只放入罐中,只加姜片,水沒過雞身,小火悶炖。又把買來的鹹肉焯水切成小丁,與青豆一起悶入米飯中。
“何時開飯?!”雞肉悶了約莫有一刻,沈越便聞見了香味。
“再過一個時辰。”丁九兒道。
“這麽久!”沈越不滿道,中午就吃了一份素面,現在已經餓了。
“識字嗎?”丁九兒不再理會沈越,轉頭問徐香姐弟。
“不識字。”徐香小聲道。
“識數呢?!”不識字自然在丁九兒意料之中。
“能識得一百以內的。”徐香道。
“那就好辦了,字我會慢慢教你們,但識數認錢必須盡快熟練。”丁九兒說道:“我準備搬去鎮上做生意,你們得幫我。”
“我們能幹活,小姐。”徐香趕忙道,徐文也連忙點頭。
“幹活是最基本的,還要會收錢找錢算賬,管賬,以後我們生意做大了,這些是必須要會的,你們不能總是幹活,還要會管帳管人,不過這些不着急,慢慢來就好。”丁九兒說着把家裏有的各種貨幣拿出來給徐香姐弟認識。
兩姐弟自幼便在舅舅家打雜跑腿,自然少不得買賣東西,銅錢都認得,銀子确實是第一次見。
“一兩金子可以換十兩銀子,一兩銀子可以換一貫錢,一貫錢是十吊錢,也就是一千枚銅錢,一吊錢是一百枚銅錢。”丁九兒道。
“一千.....”徐香小聲重複道。
“那五吊錢是多少枚銅錢?”丁九兒問。
“是...五吊錢是....”徐香還沒完全搞明白這些錢的邏輯關系。
“是...五百?”徐文小聲道。
“對,是五百。”丁九兒點頭嘉許道。
沈越本來躺着休息,這會也坐起來在一旁聽着,他雖識得金銀,但聽丁九兒講授算術也覺得頗有意思。
“一個燒餅兩文錢,三個燒餅多少錢?”丁九兒又問道。
“嗯,是六文!”十文以內的錢數,徐香也是十分熟練。
“那一個菜包兩文錢,一個肉包三文錢,一碗馄鈍六文錢,買了三個菜包兩個肉包一碗馄鈍一共是多少錢?”丁九兒升級了難度。
丁九兒一共教問了半個時辰,徐文話少,但思維靈活,幾乎一點就通。徐香雖然反應慢些,但都是想好了才答,不會就直說不會,絕不亂答,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丁九兒總體還是滿意的。
丁九兒讓兩個孩子再熟悉一下剛才的算術內容,自己則去廚房照看鍋竈。
丁九兒用勺子把雞湯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