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碎情
彌溪谷,地處鵲山山系的盡頭,乃是一處極幽深的峽谷。
據古籍所載,盤古大神當年劈開了混沌後,身軀化為世間萬物,而他的腹臍則化作了兩處地界——魔界冥海,同這彌溪谷。
遠遠望見前方那沖天的黑氣,我覺着心頭有些發怵——便是當年本上仙飛升時歷天劫,我也沒得如此怵過。
彌溪谷中的逆瘴之氣,會将入了谷中的人心中的**無窮盡地放大。
我私以為,這着實是忒瘆人。雖說我是個梵天生養大的仙者,然,我覺着自己到底不是個清靜無為如刑天一般的人物,是以,入了彌溪谷,我指不定便會窺見個同平日截然不同的自個兒。
我這邊廂正憂心忡忡,蒼容公主那邊廂卻開口了。
“大哥,”蒼容公主忽地道,她神色不安地望了望前方的那片沖天的逆氣,複又望了望我,“小二哥本就受了傷,如何進得那種地方?還是讓她同我們一處在外先等吧。”
唔,我覺着蒼容這話發的甚是時候,雖說,本上仙曉得自己的傷在承了我夫君萬年修為後便好得差不多了,我仍是端起了一副頗悲恸難言的神色,望向那位近來行事格外詭異的尊神,道,“雖說,小弟心頭是十二萬地想要為兄長分憂,然而……唔,小妹說的,也不無道理。”
道完這番話,我覺着自己很厚顏,很無恥。
“……”蒼玄聞言,清寒的眸子掃過我,接着淡淡地用鼻子發了個音兒——“嗯?”
“……”我甚沒出息地抖了抖。
“是麽?”他涼涼地睨着我,眼神兒是十足十的“逆吾者亡”,他輕聲道,“你真這麽想?”
“……沒有啊,我方才不過是說說笑罷了,兄長你莫不是當真了吧,哈哈。”
“……”蒼容一張俏臉驟然一滞,有些呆愕地望着我。
“唔,這笑話不錯,”蒼玄君微微颔首,複又很誠懇地望着我,道,“可是,你這身上不是還負着傷麽?”
“呃,将養了陣子,也好了個七八成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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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容的俏臉由滞華麗地升華為了呆滞,有些呆傻地望着我。
“唔,”蒼玄君面上一派的和煦,他又颔了颔首,接着又似是想起了什麽一般,表情十分為難地望向我,道,“可是,你重傷初愈,若我同那蚩尤鬥上了法,你也幫不上忙不是?”
“呃……”我抖了抖肩,抱着拳躬着身朝他拜了下去,心頭滴血面上強顏着歡笑,道,“小弟可以在邊上使力地……為兄長您助威。”
“嗯,”蒼玄帝君頗滿意地點頭,朝我微微一笑,“甚好。”
“……”
“……”蒼容面上的表情化為了實打實的鄙夷,她抽了抽嘴角,接着便分外無語地旋過了身子走向了一邊,不再搭理我了。
這番對話一下來,我覺着本上仙到底是高估了自己了——
如我這般的小人物,在蒼玄君跟前兒,竟也敢鬥膽覺着自己“厚顏無恥”?委實是不該,不該啊!
安置好了清素,我同蒼容吩咐了幾句後便随着蒼玄君往那逆瘴之氣格外宏偉壯觀的峽谷出發了。
當我二人甫一進入進入彌溪谷時,某位近來格外不成體統的尊神發話了——
“凝氣。”
“……”聞言,我急忙收拾了自己心中那頗哀怨的心思,将周身的氣澤都凝了起來,只默念起了《清心咒》,借以排除萬般的雜念欲念。
蒼玄君擡起左手,指尖凝着一團通亮的銀光,他微合着雙眸嘴唇動了動,接着便畫出了一道晶瑩的障子,将他同我罩了進去。
我望着籠着我周身的那道障子,略帶遲疑地伸手觸了觸那道鏡牆,乍然間便被一股灼燙的真氣彈了回來,一抹龍形的影子忽隐忽現地繞着這障子轉着圈,我驟然一驚,萬分詫異地轉過頭望向蒼玄,“你、你這是……你這是将元神喚出來了?”
“別說話。”蒼玄的聲線極低,他邊說邊探手扶着我的腰,帶着我往前面走去,“你這樣子,若我不用元神護着,你是走不出去的。”
“可是……”我蹙着眉頭有些不知所措,支吾了半條方才道了句,“可是,若是……”
“我的話,”他語氣驀然一冷,神色冰涼地望了我一眼,“你聽不明白?”
“……”聽完這番話,我終是決定不再開口了,只是,饒是如何我也想不明白,莫非這蒼玄君不曉得,像他們這樣的遠古神族,喚出元神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若稍有不慎,元神被傷了,那便是真真要灰飛煙滅的事。
蒼玄其人,他這麽做,究竟是因為那強大得有些欠抽的自信,還是別的什麽?
我轉過頭,望着那張冷峻的側臉,心裏又升起了絲莫名的滋味,便像是咽下了一顆碩大的饅頭,塞在喉嚨頭,堵得人心慌。
我望着他良久,然而身子被蒼玄君帶着,腳下的步子便是是一步也沒耽擱,待到我回神時,便發現自己已然被蒼玄君帶着走入了一個一線天的峽道中。
我移了移眸子,朝四下裏一番打望,只見這狹道裏頭生着一種極美的花,色澤是透着光澤的墨蘭,枝幹妩媚,花葉相映,在這幽深的空谷裏頭,遮天蔽日的古樹遮擋了大半的陽光,透着一線天的石壁傾瀉下來的只有點點金色,那金色灑在花瓣上頭,竟是妖嬈得欲奪人心魄一般。
猛然間,我只覺眼前一陣影子閃過,定睛去望時,卻又見那墨蘭色的數株花無絲毫的異動,仍是伸展着枝葉礀态慵懶地承着稀少的陽光。
我眨了眨眼,甩了甩頭,心道自己近來果真是累了些許,竟是眼花至如此境地了。
“……”身側的那人驟然停住了步子,幾個動作間便将那龍影給隐去了。
“……”我微訝,擡頭去望蒼玄君時,只見他神色仍是淡漠的,只微蹙着眉,眼神清寒地頂着前方的幾株花。
我不解,正欲開口問他,卻聽見那人的嗓音不溫不火地響了起來,語氣極是随性,便像是在聊今天的天氣一般。
“這麽多年了,你倒真是半分未變,竟是連惑人的皮相的都不舍得換換麽,”蒼玄君的唇畔淺淺一揚,忽而一笑,然而那眼神卻是在瞬間便冷了下來,聲線亦是冰涼得讓人心寒,“碎情。”
他話音方落,我只覺腦中一陣懵然,只不斷地回響着那“碎情”二字。
碎情,若是本上仙對過往學過的那梵天史還能記得個分毫,我便是如何也忘不了這個名字的。
相傳,當年大佛陀在三清境界中拈花一笑時,将那笑靥的影像映入了三清境界中的水池裏。後來,承了日月靈氣,那笑靥便化為了一個虛像,再後來的那段歷史甚模糊,只說是那虛像私下了凡界成了妖,便是喚作“碎情”,只那虛像私下凡界的原因,史書裏卻是分毫未提及的。
此刻蒼玄君口中既已道出了這個名字,那便只能說明,當年碎情私下了人界,選的地界很悲催,她便是在這彌溪谷裏紮了根了。
思及此,一個困擾我兒時多年的問題總歸算是解開了。初時我總是覺着奇怪,心道碎情乃是佛陀拈花一笑生出的精,又是三清境界的靈妙之氣化的虛像,如何也不可能下了個凡界便淪為了妖,委實不大合乎常理。如今想來,碎情現今成了個妖倒是半分不奇怪了——在彌溪谷裏呆上數萬年,能夠不死已是萬幸,不淪為妖才真真是不合常理的。
“呵呵呵呵……”
冥冥中響起了一陣女子的嬌笑聲,那聲音空空靈靈又不乏妩媚妖嬈,煞是好聽。
我心頭瞬時便好奇了起來,心道這碎情乃是佛陀的笑靥化成的精,那礀容定然是不消說的漂亮。果不其然,我這想法還未在我心口上捂熱乎,一個一身墨蘭裝束的女妖便翩翩現身了。
只見那女妖身着一條無袖的長裙,面容是說不出的妩媚多情,額間生着三瓣紅蓮,媚眼如絲,眼神兒是別樣的輕浮挑逗,兩節白藕似的玉臂上亦是生着一朵豔麗的花兒,長裙下現出一雙青瓷似的玉足。
我上上下下将這碎情打量了一番,得出了一個應是頗正确的結論——
如此這般,不是個良家婦女。
唔,素聞佛陀笑靥傾國,也難怪這碎情生成這般模樣了。我直直望着她,心中對這副樣貌尋了個頗合乎情理的緣由。
“尊上,這般長的年景不見,可知奴家心頭幾多思念啊。”碎情朱唇微張,眉目含情,朝着蒼玄薄嗔道。
蒼玄面色仍是漠然,攬着我腰肢的手微微使力,便将有幾分莫名的我朝他拉攏了幾分,朝我附耳道,“萬不可走出這道障子。”
“嗯。”我颔首。
蒼玄聞言便直起了身子,唇畔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望着不遠處的碎情,道,“碎情,今日孤來此,你便直說,這路——你讓是不讓?”
“哎喲,瞧尊上您這話說的,您又不是外人,奴家莫不成還能為難您?”碎情纖腰款擺地朝我們走近了幾步,一雙眸子忽而便朝我望了過來,打量了我一陣,又道,“只這位姑娘,同奴家似乎是沒什麽交情啊。”
話至此處,我抖了抖,端起一副甚八卦的嘴臉去望蒼玄君——喲喂,小子不錯嘛。
蒼玄君無視我的嘴臉,只涼涼地睨着我,那眼神兒的意思便是——那是。
“孤不大喜歡廢話,”蒼玄的神色愈發冷漠,他淡淡地望向碎情,問道,“你是在梵天大佛陀處承來的命,孤取不得,只是你這一身修為,說廢也便廢了,倒着實可惜了些。”
“……”碎情的臉色微微一變,不過也只是片刻,她便恢複如常,嬌笑道,“哎喲喲,尊上您這話說的……您也曉得,這碎情關素來的規矩,尊上您是明白人,自然曉得這規矩這般多年了從沒壞過——”說着,她攤開手掌,只見一株幹萎的墨蘭花兒躺在那白玉般的手掌心上頭,她接着道,“只要你二人的其中一個吞下了一株碎情花,一切便都好商量。”
“碎情,”蒼玄冷笑,“你這碎情花是什麽東西,莫不是當孤是三歲的孩童,不曉得麽?”
“……”碎情聞言,面色也漸漸涼了下去,她的聲線微低,望着蒼玄道,“那便沒法子了,蒼玄尊上,雖說您要廢奴家的修為易如反掌,可您也莫要忘了,這是彌溪谷,廢了奴家的修為,這一線天便是要合上的,到時候您莫說過去了,便是出去也不可能了。”
“……”蒼玄面色霎時間猶如浸入了千年的寒潭,顏色冰涼徹骨,“你這是,在威脅孤?”
“不敢,”她冷笑,望着蒼玄道,“要如何選擇是您的事,奴家一個婦道人家,哪裏敢威脅四海八荒人人都須得尊一聲‘尊神’的尊上您呢。而且尊上您也曉得,碎情花是做什麽用的,尋常人也便算了,若換了君上您,還須得将它放在心上麽?”
“……”蒼玄微微擰眉,眼神淩厲得望着碎情,不知在想什麽。
碎情花……碎情花……我似乎是,在何處見過這東西?我微微蹙眉,一時卻又想不起來,不禁生出了幾絲懊惱。
“好。”
蒼玄君的話語響起的同時,不知是否是我錯覺,我渀佛是極清晰地瞅見那女妖碎情的面上,閃過了一絲古怪的笑意。
而更令我意外的是,蒼玄君腳下的步子動了動,竟是直直地走出了這道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