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梓微
望着撲倒于地上的漁人老翁,我額角滑落一滴冷汗——這姿勢,手腳大張面朝黃土,委實是堪稱傳奇。
較之于我,蒼玄帝君則是分外從容閑淡,他面容漠然,長指間蓄起一道靈氣,俯身朝囚從長老的眉間點去。
靈氣袅袅,點點滲入囚從眉心,好半晌,老人家的眼睛方才将将張開。只見那囚從長老雙眸迷離,俄而方才清明。
他望了望蒼玄的如玉俊容,口中呢喃,“君上……”
随即又望向我的微顫面皮,神色微變,“王後……”
我幹巴巴一笑,輕聲道,“勞煩長老,将我二人渡過忘川去……”
語畢,我含笑靜靜望着那木木然的蒼老面容,只是……這接下來的事情卻教歷過天劫,自認已見識過不少大世面的本上仙頗有些許接受不得。
經歷了囚從長老一番老淚縱橫呼天搶地,直喊道,“老朽無能啊!有辱先君之信哪!有負聖恩,只堪一條老命歸西以報先君恩德哪……”雲雲,幾度欲要自毀元神,且蒼玄同我皆勸慰無果後,東皇公子玉顏泛黑,甚為果決地一揮長指,将其再度放倒,随後頗為淡然地将不明所以又陷入昏迷的老人家放上了忘川小舟。
蒼玄小老兒十分之淡然,我卻是甚有幾分無言。
望着那堪媲畫中人物的玄黑身影,我大窘——這魔尊大人是要哪般?怎地這般泰然地在小舟之上坐如鐘磬……我嘴角微抽,心中卻疑雲頓生——我二人如何渡河?
河風陣陣,水聲蕩蕩。
我幹咽了口口水,望了望以極其不雅的姿勢俯趴于小舟上的老者,又望向那微合着雙眸貌似正閉目養神的男子,但見一張如精雕玉琢的側面,遂硬着頭皮遲疑道,“君上……這,這囚從長老昏迷,何人撐船?”
“王後乃是名門淑女,賢良端厚,心手靈巧,想必撐舟之事定是成竹在胸手到擒來……”語至此,蒼玄微微一頓,薄唇微勾,又是那抹萬古不變的禍國殃民一笑,“孤對王後手頭的功夫,可是放心得很哪。”
蒼玄帝君眼也不睜,清華嗓音卻伴着絲絲幽涼河風不溫不火地飄入了我耳中。
“……”
河風轉涼,水聲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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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肩微顫,驟然無語,望了望那橫在小舟之上的長篙,半晌方才幹笑道,“呵,呵呵呵,擒來,荊和,自當擒來……”
好吧,本上仙自幼便心性野了些,也曾整日裏留戀于幾座仙山中的大澤,自然是深谙撐船之事。
撐着長篙望着忘川河,一副漁家女姿态的本上仙心頭只生出了一個念想:依這東皇帝君這些時日的種
種行徑,斷然是心裏頭有何隐疾所致,改日定要請神農家的姐姐妹妹幫忙,好生為這公子診治一番,亦不枉我同他夫妻一場。
離開忘川,已約莫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渡忘川時我同蒼玄二人是他不問來我不答,一來我專心撐船生怕一個分神将船上其餘二人甩到河水中,二來那蒼玄帝君似是揣着心事并未同我多言,倒也是難得的清靜。
過了忘川河,應龍将軍同清素早已在忘川對岸等候多時,見了蒼玄同我,似是松了一口氣,紛紛上前來恭敬行禮。
将囚從長老安置妥帖,我這才擡袖拭去了額角細汗,望向一身黑衣勁裝的威武大将軍。
“應龍将軍,那神族使節作何說辭?”我沉下面色,語調平平問道。
“回王後,”應龍握戟抱拳,“使節說是要同上仙單獨會面,以傳天帝聖谕。”
“敢問将軍,可識得那使節是何許人也?”
“……”應龍将軍略微颔首,恭敬道,“乃是九天之上,重瑤宮梓微大帝。”
梓微大帝?我聞言,腳下一軟險些撲倒,額角青筋一抽——這天帝老兒這回可真算得是興師動衆了。沒成想我荊和不過一區區軒轅家小輩,竟要勞煩“三十六天第一怪老頭兒”——梓微大帝親傳天谕,這不是要折本上仙的仙壽麽?
唔,梓微大帝這“三十六天第一怪老頭”的封號,是我母神琏人上神給封的。
以母神的話說,便是“哦呀呀,閨女兒你是不曉得啊。在這三十六天裏,你梓微叔伯的怪癖是一等一的多啊,委實是支奇偉的奇葩,為娘這麽些年從未敬佩過什麽人物,你那梓微叔伯便是破天荒的唯一一人,真可謂是三十六第一怪老頭啊。”
嗯,被一支奇葩中的奇葩稱贊為一支奇偉的奇葩,梓微大帝,他是四海八荒裏難得的奇士。
我心頭微窘,卻也略微寬心——梓微大帝其人,同本上仙的父君交情頗深,如此說來,他此番前來應當不是奉旨懲處軒轅家。
“那……梓微大帝現在何處?”我抖着臉皮讪讪問道,依那怪老頭子性子,怕是不會那般安生地呆在鬼侯府吧。
“不知。神使尋見我幾人後,不見王後人影,便留下話離去了。”應龍将軍面冷如冰,生生回道。
“……”我扶額——這真真是個什麽世道?這傳旨的沒了人影莫不是還要接旨的去尋旨來接麽?
一時間,衆人皆沒了話,只隐約可聞囚從長老的綿長呼氣吸氣之聲。
“君上,是否啓程鬼侯府?”
最終,詭異沉寂被應龍将軍打
破,我這才意識到從頭至尾蒼玄帝君一言未發,便側過身望向那立于我身側的東皇公子。
“……将軍,”蒼玄帝君一雙星眸冷寒,沉聲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公主何在?”
“回君上,公主安然無恙,現今正在鬼侯府的客房中,”言至此,應龍将軍虎軀微顫,雙膝一彎面向蒼玄跪倒在地,沉聲道,“應龍失職,請君上責罰。”
“罷了,”蒼玄帝君垂眸,長密濃睫掩下,遮去大半眸光,只緩聲道,“公主自幼頑劣也怪不得将軍。不過,若是再有下次……”他音調轉低聲線透寒,卻沒了下文。
應龍身姿微顫,雙肩隐現瑟瑟。
清素朱唇微抿,額頭冷汗涔涔。
我雙睫微閃,愣愣瞪着那一開一合的薄唇。
“往鬼侯府。”薄唇再次開合,輕輕飄出了如此這般的一句話。
撂下這與前文無半分幹系的四字,蒼玄帝君徑自轉身穩步離去,唯餘一筆修長如竹的背影和絲絲飛舞墨發漸行漸遠……
……
應龍微愕,清素略訝,我分外從容地以袖掩面。
“清素……清素伺候王後往鬼侯府好生休息。”清素姑姑頭一個恢複如常,恭敬朝我道。
應龍将軍略微施禮,便疾步朝蒼玄帝君追了過去。
嗯,依着本上仙這些時日的觀察再加之那蒼玄帝君方才的行徑,無一不顯露——東皇公子之心病,只怕非隐疾,乃是隐中頑疾啊。
鬼州冥府,若說與別處真有何不同,倒也是談不上的。只是不知是不是那鬼侯大人有意為之,将一幹百姓皆趕回了家中,這大街之上行人少得緊,擺攤兒之人更是幾乎無有,總之便是較別處清冷了些許。
當街一條筆直大道,青石鋪地,火焰鳶尾怒放大道兩側,與那頭頂上方烏漆抹黑的天景一相襯,竟是別有一番頹靡之美。
遠遠可望見一座頗為堂皇氣派的府邸,瓦橋飛檐迫瓊霄,豔蕊嬌嬈繞房開,不消多想,這等手筆這等氣派,定是那尤好面子一物的鬼侯住所了。
“還以為那鬼侯會夾道相迎,未曾想……”我望着清清冷冷的街市,心頭不解,不禁叨念出聲。
“鬼侯大人曾向應龍将軍探聽了君上喜好,定是知曉了君上不喜張揚,故而才未相迎。”清素聞言,朝我輕聲回道。
不喜張揚……我擡眸悄然望了望走在前頭的玄黑身影,心頭了然了幾分——依着那巨鹿王宮中東皇老兒定下的規矩,帝君大婚,娶進門的媳婦不可見外客這一條,不喜張揚至斯,也真真是為難了這東皇家的一衆兒孫了
。
“王後。”
思索間,一道清寒聲線幽幽響起,我一驚,連忙恭敬應聲,“君上請吩咐。”
“公主頑劣,行事恣意,孤瞧她同王後很是親近……”東皇公子頭也不回,仍是緩步前行,“王後理應代孤好生教導公主才是。”
“……諾。”我垂眸應道,心頭計較了一瞬,又端莊笑道,“公主天資聰穎,不過是孩童心性重了些,君上亦不必太過挂心,待過些時日公主年歲稍長,定可成大器。”
“……”蒼玄帝君身形一頓,緩緩轉過頭來,清靜星眸略帶寒色,帶着幾分譏諷似地道,“孩童心性?如若真是孩童心性,倒還好了。”
“……”我不大明白這話是何意,卻仍是止了步,低順了眉眼,屈膝恭敬還了個禮。
待我再度擡首,那蒼玄帝君已轉過了身子繼續朝前走去,已距我約莫三十步開外。清素攙着我的手臂,将我扶将起來。
這蒼玄帝君——是暗下讓本上仙替他看着蒼容公主麽?
看來,這蒼玄帝君對這個妹子頗有幾分上心,看來這家子倒也算是和睦,本上仙甚欣慰。
擅闖司命宮,繞他蒼玄是魔尊,亦是說不過去的,決計不可讓其餘的人知曉。司命宮中,蒼玄一度殺意畢現,若來人不是蒼容公主,只怕他早已狠下殺手以保萬無一失了,可見他與蒼容公主兄妹情誼匪淺。
只是……為何那時蒼玄帝君不施隐身之術,反倒是偷偷摸摸躲在陳書高架之後?這等行徑,委實不似那東皇公子的作風。
我默默望了望天。
思來想去不得其解,我額角微抽,暗道——這東皇公子的心思,未免也忒重了些。
正思索間,眼前乍然一道勁風刮過,我登時一頭一驚,還來不及開口,便覺左臂一緊被人一把握住往別處帶去,耳際響起一道空靈傳音——
“東皇蒼玄,老夫暫借你家媳婦兒一用——”
隐約間,我只将将望見那東皇公子劍眉微凜,便被一道強力帶着急速遠去……
“王後——”
清素的呼聲在我耳旁掠過,接着便在風中漸漸飄散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花花,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