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重逢
吳婕大為驚慌,略一猶豫,先将屍體推了一把,塞進了車廂裏。又将車廂角落的香爐翻開,灑遍香料,掩去血腥氣。最後從馬車裏翻出一件披風,遮住滿身血跡。
剛做完這些,馬蹄聲就由遠及近,轉眼到了面前。
是一隊騎兵,大約百餘人,氣魄精悍,清一色穿着黑底青紋的武士勁裝,外面是銀灰的铠甲。吳婕震驚,這是大魏禁軍騎兵的裝束。
遠遠看見了吳婕和馬車,領頭的騎手一勒馬,停了下來。
中間一個明朗清潤聲音傳來:“怎麽回事?”
打頭的騎手回答道:“這裏有位姑娘,似乎馬車出了故障,正好擋在路上。”
因為一路狂奔,吳婕的馬車确實看起來很狼狽,而且不偏不倚擋在了路中央。吳婕強忍住內心的慌亂,上前牽住缰繩,想要将馬車趕到路邊。
奈何她越是驅趕,馬匹越是不聽話,抖動鬃毛,反而橫過了身體。
生怕馬匹動作太大,将後面的血跡抖落下來,吳婕折騰地滿頭大汗。兩個騎兵見狀,翻身下馬,走到近前,替她拽過缰繩。
這些騎兵都是駕馭馬匹的行家,很快将馬車驅趕到了路邊。
短暫的時間裏,騎兵分開,一個騎士策馬而出,他年齡只有二十上下,生得俊逸端正,氣度溫雅,天然一雙桃花眼,未語先笑,觀之可親。
他在旁邊看着兩名騎兵将馬車趕到旁邊,轉頭望着吳婕,笑問:“姑娘為何停留在此?”
吳婕腦筋急轉,“諸位将軍大人,民女随同父親和叔父趁着節日,來這附近走親戚,一時找不到親戚住處,父親和叔父去附近尋找了,讓民女暫且在此等候。”
已經拿到了路引,她不想橫生枝節。
可惜事情不會順利按照她的期望發展。那桃花眼左右看看,面露震驚:“你親戚住這裏?真是口味獨特。”
吳婕一看,心叫大叫糟糕,剛才忙于脫身,竟然沒有仔細觀察,這附近土地起伏,雜草橫生,竟然是一處亂葬崗。
“咳,家中親戚貧寒,金蕪城居之不易。”吳婕無奈,只能硬着頭皮圓謊。
“哎呀,幾年未至金蕪,竟已富庶至此。連貧家女都能穿得起金絨錦了嗎?”年輕人調侃着,眼中滿是笑意,像一只小狐貍。
吳婕眉梢抽搐,他竟然能認出自己衣服的料子。金絨錦價值昂貴,價格絕非平民百姓能問津。
吳婕扯着裙裾,低頭道:“民女其實是在大戶人家當差的丫環,這身衣裳是我們小姐穿舊了所賜下的。并非民女購買。今日節慶,請假回家,才穿了出來。”這番話真假摻半,這身衣服本來就是陸娉婷送的。
一番話合情合理,可惜對方卻似乎不相信。
“什麽大戶人家能随意将這樣的衣料賞賜奴婢。”
你管的真寬!吳婕忍無可忍,只想咆哮一句。
她剛剛經歷了生死之劫,又驚又吓,精神瀕臨崩潰,再加上掌心劇痛,一切什麽禮儀教養都見鬼去了。要不是因為武力值不夠,她恨不得将面前這個呱燥的家夥一腳踢飛!
偏偏某人毫無自覺,還在念叨着:“這裏荒蕪至此,姑娘單身一人,不怕遇到劫匪嗎?”
吳婕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奔湧而過。你既然知道是荒郊野外,停留幹什麽?趕緊上馬滾蛋啊!
看他們的架勢,應該有公務在身才對,用得着在自己一個路人身上浪費時間嗎?
她目光掃過對方配飾,驟然落在他腰間的青玉雙魚配飾上,不禁睜大了眼睛。這是三品官員才有殊榮,怎可能出現在這樣年齡的人身上?
她又擡頭看了男子一眼,如此年輕就身居高位,不可能是無名之輩,自己對這張臉卻全無印象。
心中驚疑不定,兩人說話的功夫,騎兵隊伍分開,又有一位騎士越衆而出。
前面的桃花眼後退了兩步,似乎這位才是隊伍的主人。
他并未穿着甲胄,只披着一件厚重的玉青色大氅,頭上兜帽遮蔽了眉眼。
“什麽來歷?”低沉的聲音如雪映青松般清越,帶着莫名的熟悉感。
吳婕身形一顫,恍如雷擊。
凝神望去,那人形貌全在大氅之內,卻能感覺一道冷冽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宛如品評什麽貨物,而不是看着一個人。
她低下頭,強忍住翻湧而起的複雜情緒。這聲音太過耳熟,但是不可能吧!他這個時候應該還在西域平叛,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桃花眼的騎士轉頭笑道:“已經差不多能确定了。”
一邊說着,他翻身下馬。
桃花眼先是圍着吳婕轉了一圈,手中也不知從哪裏掏摸出來一柄折扇。輕輕搖動,宛如野外踏春的貴公子。
明明眉目秀雅,風度翩翩,可那調侃含笑的眼神,真讓吳婕真有種一腳踹到他臉上的沖動。
“若是侯府婢仆,得主家賞賜,确實有可能穿着錦繡。但小姐身上昂貴的可不僅這一件,恕在下眼拙,小姐的鞋子是銀絲月光錦吧,還綴着珍珠呢。這樣的鞋子可不适合在外面走路,尤其這樣荒僻的地方,弄髒豈不可惜?”
這丫的眼睛也太尖了吧,黑燈瞎火的,竟然能看清楚這麽多。這雙鞋子是她自己的,自然華貴非常。
“小姐是何來歷,不如小生來推測一二。聽聞每年小年夜的時候,金蕪城才子佳人喜相逢,都是佳話多多。而且觀小姐素手纖纖,必定不擅長駕車這種粗苯活計兒。能将車從燈會上趕到這樣荒僻的地方,想必是一位精擅駕車的老把式吧……”
聽着他侃侃而談,吳婕終于醒悟過來,他竟然把自己當成跟情郎私奔相會的了!
意識到這一點,吳婕整個人都不好了。
桃花眼似乎對自己的推測極有自信,他信步來到車架前。“哎呀,剛才我就看到了,地上濕潤,車軌下陷極深,這車上還有人吧?”
然後吳婕眼睜睜看着這作死的家夥,走到車廂後面,手中折扇一合,一擡,将車簾掀開,準備驗證自己的猜測。
吳婕來不及阻止,當然,她阻止也沒用。
然而,車裏沒有預料中私奔相會的情郎少年。
探頭進去觀察了兩分鐘,也許是正在平複被打臉的不适感。片刻之後,桃花眼将頭收回來,刷的一聲,折扇打開,他一本正經看着吳婕。
“沒想到小姐口味如此之重。”
你夠了!!!吳婕真想一腳踹到那張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臉上。
低沉的笑聲從身後傳來,“思書,認栽吧,你輸了。”
這個聲音入耳,吳婕猛地一顫,她難以置信地擡起頭,然後看到那玉青色鬥篷的人将兜帽放下。
一張清俊無雙的臉孔露出來,一瞬間連天上的月亮都失了光芒。
吳婕唇微微顫抖着,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半響,像是被那灼灼容光所震懾,她低下頭,身體依然壓抑不住的顫抖。
旁邊沈思書一臉崩潰:“為什麽,不可能,我的推測是最完美的!”
“輸了就是輸了。”玉青色鬥篷的人淡然吩咐道,“還有,立刻把扇子放下。大冬天看着太礙眼了。”
沈思書老老實實收了折扇,依然難以置信:“為什麽,公子你怎麽知曉她不是約會情郎的?”
那人冷哼一聲:“這女子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善茬,怎麽可能約會情郎。而且這場地中的血腥味太濃重了。”
滿臉橫肉……你才滿臉橫肉呢!一句話将吳婕從複雜糾結的心緒中喚醒,滿心糾結。
還有,剛才的對話是說,他們兩個人拿她打賭了?
你們有沒有這麽無聊!!!
沈思書眨了眨眼睛:“這位姑娘也不算太難看啊,就是白了點兒,胖了點兒,像個饅頭。”
“你是肚子餓了嗎?”那人冷哼一聲。
隊伍中似乎隐約浮動起低低的笑聲,那人臉色一寒,笑聲頓時不見了。
吳婕再一次确定,就憑這張嘴,眼前這個人,要不是因為是皇帝的話,早被人打死了。
沒錯,眼前這個驟然出現在荒郊野外的騎兵首領,竟然就是她上輩子侍奉的那個人,如今的北魏皇帝元璟。
她想過兩人再見面的場景,但再怎麽樣的想象力,也想不到會是如今這個情形。
堂堂天子,怎麽會在這樣一個深夜,出現在荒郊野外亂葬崗呢?
對了,他們是往金蕪城方向去的。
可是按照記憶,這個時候他應該剛從西域邊關返回,在宮中籌備年節典禮啊。因為紫茴遇刺,連北魏的歷史也被改變了嗎?
正百思不得其解,前面探路的騎兵匆匆返回。
“啓禀公子,前面發現了一具女子屍體,是摔傷頭部致死,距離死去時間應該不超過一個時辰。”
是橘兒,她真的摔死了!吳婕心中一陣難受。
元璟目光掃過馬車上死狀凄慘的屍體,然後落在吳婕身上:“一輛馬車三條人命,堂堂金蕪繁華之地,竟然發生這種大案。你還有什麽好辯解的?”
我?吳婕一愣,你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懷疑我是兇手,你眼瞎了啊!我一個不懂武功的弱女子……
收斂情緒,吳婕低頭道:“将軍容禀,小女子今日跟着妹妹出門買東西,不料突然被惡匪攔截……”
“哦,剛才你還說是跟随叔父出門訪親。”
“民女也不想啊,若是此事傳揚出去,民女的名聲只怕……所以只能對着将軍撒謊了。還請将軍大人有大量。”說到後來,她聲音顫抖,抹着眼淚。
“那不妨先說一說,你一人如何殺掉他們兩個。”
“小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殺掉兩人。”吳婕聲音顫抖,滿是恐懼,“馬車停下後,那兩個人也不知道因何争執起來,說什麽不該弄死一個,還是值錢的那個。然後就……”一邊說着,吳婕捂住臉孔。
以常理來推斷,這應該是最合理的解釋了吧。至于為什麽會突然出現惡匪攔截,那就是本地官府的責任了。
沈思書繼續在馬車周圍轉悠,一邊啧啧稱奇。“這兩人脖頸都快被切斷了,好狠的手法啊!”
吳婕恨不得将這只嘴賤的蟑螂一鞋底子拍死!
元璟也不知相信了沒有,沉着臉色吩咐道:“将馬車和人都帶上,送去金蕪府衙。”
然後一勒缰繩,馬匹開始向前。四周的士兵立刻跟上。
終于不用再面對那張臉了,吳婕松了一口氣。但旋即又發愁起來,怎麽解釋接下來的狀況?
百般糾結,旁邊那張讨人厭的臉還湊上前:“委屈小姐先到馬車上待一會兒了。”沈思書彬彬有禮地擡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吳婕心裏已經把他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可是,罵歸罵,她根本別無選擇。只能乖乖上了馬車。
坐在車內,鼻端充斥着濃重的血腥味。兩具屍體都還死不瞑目地瞪着車門。
吳婕只能強迫自己盡量不去看他們,走了沒多久,車簾被掀開,又一具屍體被扔了上來。
是橘兒,還瞪着眼睛,額頭上滿是血跡。
吳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