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劫殺
馬車一路向前,走過街道,又沿着河邊走了好長一段路,逐漸到了小鎮最北邊。
從白瑞樓買好彩墨,出來太陽已經落山了。
天色陰沉沉的,點點瑩白飄落,竟然開始下雪了。
白瑞樓旁邊是幾個售賣彩燈花束的小販,見兩人出來都圍攏過來,推銷貨物。
橘兒圍着看個不停。摸摸這個,瞅瞅那個,滿臉熱切,卻舍不得拿銀子出來買,陸家的月例銀子并不多。
吳婕盯着那兔子燈,一時間心緒翻湧。索性上前,買了兩只燈籠,又拿了一盒窩絲糖。
橘兒見到她用一粒兒銀片來換這些,瞪大了眼睛:“這個比燈盞值錢多了,很不劃算的。”
吳婕将兔子燈和糖果遞給她,堵住了她的嘴巴。
兩人上了馬車。橘兒一邊吃着糖,嘀咕着:“難怪之前小姐說你必是好人家的女兒。”
吳婕笑了笑,并不言語。
陸家不是久留之地,這幾日她就準備離開。橘兒是救了她性命之人,她并非陸家的家生子,只是家鄉遭災,無奈發賣的。等聯絡上父親,她會幫助橘兒贖身出去,按照她的心願送她返鄉。
馬車拐過一道彎,走過無人注意的小巷子時候,驟然一個身影蹿上來。
車夫防備不疊,口鼻被人捂住。
緊接着脖頸上一涼,竟然被人橫抹一刀,立時血花四濺,氣絕身亡。
兇手手臂用力,圈住車夫往下拖拽,迅速将屍體拖進了巷子深處的柴門裏。
同時另一個壯漢躍上車前,撈起缰繩,繼續趕着馬車。
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只有拉車的駿馬不安地打了個鼻響兒。
這時,馬車堪堪從小巷拐上大道,路上行人如織,沒有任何人察覺就在片刻之前,這馬車上發生了什麽。
吳婕和橘兒只覺馬車驟然颠簸了一下。
橘兒抱怨了一句,就興致勃勃地擺弄起新買來的彩墨,一邊啧啧稱奇,“這玩意兒竟然要足足六兩銀子,真是昂貴。”
百瑞樓的彩墨是時下最好的顏料,繪圖色澤鮮明,經久不褪。六兩一盒的只是中等,最高端的價值百兩呢。
擺弄了片刻,橘兒沒了興致,嘆道:“難得小姐肯讓咱們坐她的車出來。可惜天色晚了,咱們不能趁機多玩玩。”
吳婕本來正在沉思,聞言猛然擡起頭來,“什麽小姐的車?”
“咦,你的喉嚨已經好了?”橘兒一怔。
吳婕點點頭,她的喉嚨在昨天就已經說話無礙,只是聲音還是沙啞。
她再一次問道:“這車子是陸娉婷的?”
“是啊,是二小姐的。也不知道為什麽,善芳姐姐竟然讓車夫将這輛車子趕出來給我們用。”
吳婕悚然一驚,突然想到,自己今日穿了件紫色的裙子,臨出門的時候,善芳又不知從哪裏摸出了兩個帷帽,遞給兩人,笑道:“外面風大,你們遮掩一下。”
吳婕心中頓時升起不祥的念頭。同時警覺,馬車怎麽會突然如此颠簸,似乎走得太快了些。
她立刻掀起車簾。探頭望去,天色昏暗,駕車的青衣漢子低着頭,聽見身後響動,卻沒有回頭,反而用力揮動鞭子,馬車越走越快。
橘兒目光跟着掃過四周,大驚失色。
從白瑞樓到他們落腳的客棧,是這個鎮子最繁華的所在,遍地商鋪燈火。如今馬車急奔,路邊卻燈光昏暗,行人稀疏,四周景致全然陌生。
橘兒驚叫:“這不是往回走的路!這是哪裏?!”
車夫不回答,只是更加大力抽動駿馬。
馬車在路上狂奔起來,很快沖出的街市,四周景色更加荒蕪。
橘兒沖出去要拉扯車夫,卻被車夫閃避,舉動之間,橘兒看見了車夫的臉,竟然是一張面目猥瑣的中年漢子臉孔,不禁驚叫起來:“你不是我們的車夫,你是誰?”
吳婕也察覺事情不對,立刻沖上車門口。
車夫眼見已經被發現了真面目,也不遮掩了,嘿嘿一笑,反手揮動馬鞭。
鞭影飛舞,重重抽打在吳婕和橘兒身上。
橘兒因為沖在前面,受了大多數鞭打,頓時頭臉手臂都是血痕,皮肉翻卷,失聲痛呼。
馬車狂奔速度越來越快。眼看着四周樹影重重,竟然渺無人跡了。
吳婕知道事不宜遲,果斷高呼一聲:“跳車!”
車夫大驚,立刻飛踢一腳,吳婕閃身躲過,身子不穩,立時摔進了車裏。
就在這時,馬車奔過一處石子灘,劇烈颠婆起來,橘兒本就抓在車門口,更兼手臂受傷,頓時驚呼一聲,直接摔下車去。
吳婕大驚,轉頭望去,橘兒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她想要沖出車門,卻被那車夫反手一鞭重重抽在她手臂上,又一次摔回車內。
撞得頭暈眼花之際,卻聽見快馬疾馳的聲音逼近馬車。
透過劇烈晃動的窗簾望去,是一個面目陌生的中年漢子策馬疾馳,先是湊到了橘兒身邊,俯身查看。之後沖着地上啐了一口,策馬跟上了車子。
車夫問道:“有一個摔下去了,怎麽辦?”
中年漢子操縱駿馬,讓兩者齊頭并進,一邊回答道:“別管了,是個丫環,已經死了,反正人家委托的只是車裏這個。”
兩人是同夥!吳婕一顆心直直墜下去。
“真是可惜啊,剛才那丫頭身段兒苗條的很呢。”車夫啧啧了兩聲。
“車裏這個更好,聽說是個小美人,咱們還從來沒有嘗過貴小姐的滋味呢。待會兒咱們先享用了,再送到船上去賣掉,哈哈,山高水遠,誰能知道。”
“蔡老大英明。”車夫溜須拍馬。
“人家出了那麽多銀子,咱們怎麽着也得把事情辦好不是?”
兩人滿嘴污言穢語。吳婕倒在車內,聽得又驚又怒,更有深深的恐懼漫上來。
她奮力抓住車門框,顫抖着從懷中取出一物。
眼看四周越來越寂靜,已經是荒山野嶺了。中年漢子左右看了看,吩咐道:“在這裏就行了。”
車夫大喜,連忙吆喝着停下馬車。
然後急不可待從座位上跳下了,一邊嚷嚷着:“我先驗驗貨。”掀開車簾,鑽進了車廂。
之後便聽到車內一聲女子驚呼,慘叫連連。
蔡老大皺起眉頭,罵了一身,“猴急的東西,還有沒有尊卑了。”然後下了馬,也湊到了車前。
掀開車簾,他探頭進去,正要喝罵一聲,突然對面的少女手一揚。蔡老大一愣,眼前似乎閃過一道光芒,然後就感覺脖頸發涼。
一種天然的危機感湧上心頭。他慌忙後退閃避,卻只是讓死亡來地更快一些。
細細的銀線纏繞在脖頸上,瞬間切割出慘烈的傷口。
蔡老大體型矯健,一時不得死,雙目瞪着沖上去,要一拳将這個陰險狡詐的丫頭打死。
吳婕死死攥住手裏的銀線,用力拉扯,纖細柔韌的細絲已經切入掌心,她卻全然不覺。
蔡老大撲到車上,往前攀爬着,努力了兩下,喉嚨裏發出呼嚕的聲音,終于再也支撐不住,氣絕身亡。
吳婕依然不敢放手,幾乎用盡全部的力氣絞殺着對方,直到半個頭顱都被切開,眼看着對方再也不可能有活路了,她終于松開了手。
銀線深深地切入肌膚,掌心劇痛,卻比不上心中的驚懼。
馬車裏一片狼藉,從兩個綁匪脖頸上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紅了幾乎整個馬車,濃重的血腥味直沖鼻端,吳婕忍不住開始嘔吐,她掀簾子沖了下來,在路邊的樹下,嘔吐了大半天,直到再也沒有什麽東西能吐的了,她才勉強站直了身體。
深冬的風寒氣凜冽,直透骨髓。吳婕雙臂環繞,抱住自身,只覺悲從中來,淚珠止不住掉落下來。
她蜷曲着身體,縮在馬車一邊,像是一只無助的小動物,被扔到了凜冬的季節。
良久,良久……
也許是經歷的刺激太大,第一次親自動手殺人的不适感竟然很快消退。
那兩個人,本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惡徒,自己也算替天行道了。
這樣安慰着自己,忍住大哭一場的沖動,吳婕最終長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同樣的陷阱,自己竟然會中兩次,不用多想,她立刻判斷出,這又是陸娉婷的李代桃僵之計,只是這一次,未免太過惡毒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随身帶着衣服上拆下來的銀線,本來想着找個傳說中的當鋪,換些路費銀兩的。因為計劃改變,一直沒有當掉。
德王府的銀線柔韌細長,宛如蛛絲,質地絕佳。剛才發現自己無法逃脫兩個綁匪之後,她立刻将銀線取出,橫在車門處。這個法子本是她從書裏看來的,能否成功也無把握。
幸而車夫是個急色鬼,爬上車來只想着一親芳澤,輕易就被她絞殺。
之後她将屍體拖進來,一邊假裝慘叫,一邊迅速将銀線套在門框上。
蔡老大警覺多了,而且有些功夫在身。但因為太過出乎預料之外,也沒有逃過這個殺局。
其實蔡老大和手下都是老江湖了,只是他們萬萬想不到,一個深閨教養的小姐,竟然會有這樣決絕的手段。
寒風吹過,飒飒作響,時間已經不早了。四周樹林密布,非久留之地,自己必須盡快設法返回鎮上。還有橘兒怎麽樣了,也得趕緊去看看。
出了一趟門,險些性命都沒有了。陸家不能回,不如索性就這麽離開吧。
金蕪城還在封閉當中,先去附近的鎮上尋個落腳的地方,等待父王他們一行人抵達。
對了,這兩個劫匪應該都是本地的江湖人物,說不定身上有銀子,這樣自己連當鋪都不用去了。
一念及此,吳婕湊到車門前,強忍着惡心和不适,她伸手摸了摸兩具屍體的腰間口袋,果然取出了兩個錢袋,裏面有一張銀票,幾塊碎銀子,還有一堆銅板。碎銀子她無法分辨數額,但銀票上清晰地寫着五十兩整。
又翻看另一個口袋,銀子沒有多少,但是裏面竟然有一張本地官府的路引。想必是這兩人準備作案之後就立刻遠遁他鄉。
這讓吳婕大喜過望,之前她唯一發愁的事情解決了,自己可以立刻離開了。
正想着,突然聽見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是有人向這邊走過來,而且人數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