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的只是他幻聽?
虧累彭叔的手藝,最肥的那只豬崽兒白雨星吃不到了。
“其他的菜還熱嗎?”周啓尊放下兩只烤乳豬。剛熱過,小豬崽子的嫩香咕咕往上冒。
要不是不想給小姑惹事,又趕在蔣秋琴下葬的點兒,周啓尊肯定會把盤子叩劉宏栓臉上。
“孫哥,還熱別的嗎?”劉宏栓滿臉谄笑,立馬請示孫飛騰。
“不用了,麻煩,這麽吃就行了。”孫飛騰掰下一只豬蹄子,油手被燙得打禿嚕,豬蹄兒掉到了他腿上。
周啓尊扔過去一包餐巾紙,幹脆眼不見為淨,轉身去門口站着。
“狗屁服務态度。”劉宏栓用紙巾給孫飛騰擦褲子,邊擦邊瞪周啓尊的後腦勺再罵。
“往哪擦呢!擦褲/裆裏了!”孫飛騰照劉宏栓的後脖頸抽一巴掌,留下只油手印子,“看哪呢?你他娘的看哪呢?”
“錯了錯了,錯了孫哥。”劉宏栓的腦袋被抽得更低,眼珠轉了轉,“是我手下沒數。”
孫飛騰啧了一聲,再拿過一只豬蹄子,他不滿地又問:“你跟我說今晚上看。這都幾點了?東西呢?”
“哎呦。”劉宏栓一聽,飛快擡頭瞄了眼周啓尊,見周啓尊沒什麽反應,才又趴到孫飛騰跟前,小聲說,“人馬上就到了。哥,小點兒聲,咱可不能讓人聽見。”
“哼。”孫飛騰看似不屑一顧,卻還是放低了聲音,“真是好東西?跟你說,這一票要是砸了,你就完蛋/操了。”
“那不能。”劉宏栓鬼祟道,“我老家的小兄弟,我倆一起穿開裆褲長大的,他人傻,真的。”
“純金的牌子,從深山裏刨出來的,指不定還是什麽朝代的寶貝呢。”劉宏栓又往孫飛騰跟前湊了湊,“您那貴眼頂頂靈,看了就知道好。”
“成。”孫飛騰一揚眉稍,笑了,“那我再等會兒。”
後頭兩只蒼蠅嗡嗡囔囔,周啓尊站在門口,聽不清他們放的什麽屁,更懶得去聽。
Advertisement
冬季天黑得格外深,深得叫人胡思亂想。
明天要去山上上墳。
周啓尊并非規矩孝道人,從不講究什麽清明十五,很少去周運恒墳上。人都死了,總去瞧個土堆做什麽?
至此,他費了挺大勁才回憶起來,上次去應該是兩年前。
明天,他要送蔣秋琴過去。
要是周怿在的話,他們兄妹倆還能一起給父母雙親磕三個頭。
周啓尊閉眼捏了捏眉心。自從蔣秋琴走了,他那腦子就總要想些有的沒的。這不像他,多愁善感的。怪矯情。
周啓尊搓了把臉,好讓自己清醒點。不過他也沒工夫瞎尋思了,客這就來了。
門一推開周啓尊就愣了下。打頭進來的是個女人,舊到泛黃的白色棉衣,抱着孩子。——這是今天在羊湯館見過的那個怪女人。
女人似乎對周啓尊毫無印象,她從周啓尊跟前走過,沒有丁點兒反應。周啓尊又順帶瞅了眼孩子。那孩子現下靜悄悄的,已經在她懷裏睡熟了。
“春萍,春萍你聽我說呀。”緊跟着一個男人小跑着進來。
男人生得小斤撥兩,個子很矮,腰背駝彎,仿佛即将萎縮成一只幹巴巴的癟皮球。他是追着女人後屁股來的:“我這次是真的,我有大生意,我們馬上就有錢了。”
“春萍......”男人伸手拉了女人一把。
徐春萍猛地站住腳,回過頭瞪男人一眼,似乎準備破口大罵,卻突然壓低了嗓子:“陳鳴,別丢人現眼了。當初結婚的時候你就說錢會有的,會有的。有在哪?連廠子裏的工作都保不住,我信你?帶着兒子跟你喝西北風嗎?”
“這次真的不一樣......”陳鳴還是拉着徐春萍不放。
“別拽我,小炜還睡着。”徐春萍一提孩子,陳鳴果然撒手了。
徐春萍吐了口氣,兩步跨出去,總算轉頭看周啓尊,她摸出兜裏的身份證:“你是老板?我住店。”
“好。請稍等。”周啓尊接過身份證,拿過櫃上的本子做登記,想這徐春萍果然對他沒印象。
陳鳴又往前邁了一步,就一小步:“春萍......”
“行了,別廢話了。我反正帶着孩子來了,咱這個家到底散不散......”徐春萍癟了下嘴角,“就看你了。我就信這最後一次。”
“放心。”陳鳴立馬說,“這次絕對有錢。絕對有。”
這三言兩語,周啓尊就已經聽出對面兩人在過什麽凡俗戲碼。柴米油鹽醬醋茶,成家的時候靠希望和愛情,分家時因為辛苦和貧窮。只怪辛苦比希望真實,貧窮比愛情永恒。
周啓尊給徐春萍的信息記好,将身份證還回去,又遞給她門卡:“給。上樓第一間。”
他問陳鳴:“先生你呢?”
“啊,我之前定了房間,我叫陳鳴。”
周啓尊點頭,伸出手:“那你出示一下身份證,我幫你查一下......”
“陳鳴!”
周啓尊話說一半被截了。後頭的劉宏栓忽然喊陳鳴:“你絮叨夠了沒?孫哥在這呢,還不快過來!”
“哎來了!”陳鳴這下連老婆孩子都顧不上,更顧不得周啓尊伸出來的手。他趕緊屁颠屁颠跑了過去,“孫哥好,我是陳鳴,栓子的發小……”
周啓尊只得将手收回去。他微微皺眉,突然感覺到徐春萍正盯着他看。
周啓尊扭過臉,大方地朝徐春萍笑了下,徐春萍立馬縮回目光,就像被燙了一樣。她低下頭不作聲,抱着孩子往樓上走。
路過周啓尊身側時,徐春萍不小心在周啓尊肩上撞了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徐春萍沒擡頭,只低低念叨,歉道得和念咒似的。
“......沒關系。”周啓尊啧了聲,越瞅這徐春萍越覺得不自在,但也挑不清楚什麽,只好作罷。
陳鳴那邊不知在謀什麽財路,他和劉宏栓一起朝孫飛騰彎腰賠笑,瞧那德行,就差跪下來磕幾個,再将孫老板的鞋底舔一遍。周啓尊看不上,沒稀罕再過眼。
緊接着又陸續來了幾個客人,老彭正好從小姑那屋出來,周啓尊就和老彭一起接待。
等客人都安排好,孫飛騰也吃完了。劉宏栓和陳鳴好似兩條尾巴,分別粘在孫飛騰左右兩個腚片上,緊跟孫老板上樓去。大堂一時間空了。
滿桌的殘羹冷炙,周啓尊和老彭一人守一個桌邊,利索地收拾着。
“彭叔,小姑怎麽樣?”周啓尊問。
“我出來的時候她說想躺會兒,現在沒動靜,應該是睡了。”老彭嘆口氣,“她就是鑽牛角尖,死心眼。破譯給她聽她都懂,想通就好了。”
“嗯。”周啓尊沒再多說什麽。
老彭把碗碟全裝進筐裏收好:“小尊明天自己上山?”
“白雨星跟我一起。”
老彭點點頭,又說:“村裏路不好走,還埋汰,你們要不開我的車?”
“成。謝謝彭叔。”正好白雨星的車還橫在修理廠當屍體,這地方不好找車,倒省了麻煩。
“小事。”老彭又瞅了周啓尊一眼,拎上東西,嘆口氣,“彭叔知道你這孩子性格剛,心思重。別多想,晚上早點睡,明早我給你們做好吃的送來。”
周啓尊沒接話,只是笑了下,送彭叔出去了。
。
夜深了,小旅館安靜得針落可聞。周啓尊鎖好門,邁步上樓。轉過樓梯轉角,他看見一個影子杵在前頭。
走廊的大燈已經關滅,只有牆角落着一盞昏黃的小地燈亮着。
一燈如豆,那人影還瑟瑟縮縮,搖來擺去,若不是周啓尊膽大沉穩,換別人上來,乍一看指定能吓着。
拐角第一間住的是徐春萍,周啓尊又看了看,确定門口的影子是她那窮鬼丈夫陳鳴。
陳鳴擡起手,似乎想敲門,但猶豫了半晌又放下,最終還是得轉身離開。
一男人活成這模樣真是窩囊。自個兒的老婆孩子在屋裏,他卻連門都不敢敲。
周啓尊沒興趣琢磨別人家的破事,他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可從陳鳴身邊路過時,周啓尊竟突然聽見了“咯咯”兩聲笑聲!
是女人的笑聲,陰恻鬼桀,仿佛是從地底下鑽上來的,帶着森森的寒涼。
周啓尊心頭猛地一提。他站住腳,再去聽,卻什麽也聽不見了。似乎剛才的兩聲鬼笑只是幻覺。
再看一眼陳鳴,陳鳴也是毫無反常,且垂頭喪氣地走向自己屋子。
周啓尊無聲又沉緩地吸了口氣,微微眯起眼睛仔細觀察周圍,下意識盯着徐春萍的門多看了會兒。
他早前當兵的時候眼睛受過傷,一雙眼目在暗處已不靈敏,但觀察力還是有的。
周圍沒有任何異常。
難道剛才那笑聲真的只是他幻聽?
周啓尊按了按太陽穴,覺得自己今天有些神經兮兮。或許彭叔說的對,是他心思重,這些天折騰多了罷了。
周啓尊從兜裏摸出房卡——他或許只需要回屋,趕緊睡一覺。
走廊牆角處,落地燈的燈光閃了幾下。那光有一瞬抖得厲害,似即将熄滅,下一秒卻又恢複平靜。昏黃色匍匐在地面,死寂如同溫暖的屍體。
同一時間,徐春萍那屋關了燈,只剩桌上點着一根纖細的白色蠟燭。罕見有那麽細的蠟燭,和一根鉛筆差不多粗,燭光渺弱,偶爾搖曳,映着鏡子裏的影。
是徐春萍的臉。她嘴角的笑才剛剛落下。
床上的孩子正于夢中酣然,有稚嫩的呼吸在屋裏輕飄,一次,兩次,三次……
徐春萍輕輕拿起桌上的梳子,那只手粗糙幹裂,動作上卻偏似柔弱無骨,舉手間萬分不協調,有種難以圈點的詭異。
她慢慢梳理自己打結枯槁的長發。每次從發頂梳到發尾,每次都會扯掉幾根。梳齒上纏的頭發越來越多。她空洞的眼睛盯着鏡子,只直勾勾望着。
突然,一點燭火熄滅。徐春萍梳頭的動作也停住。她放下梳子站起來,到床上摟着孩子躺下了。
。
旅館外,黑夜晦暝。
張決明兩只腳用力蹬了下圍牆,緊接着一個利落地翻身,躍上了小瓦房的房頂。
“決明。”
張決明從兜裏掏出了一只小鈴铛。
鈴铛質似白玉,不過半個巴掌大。它通體瑩白,在皎寒的月色下靈光濯濯。
剛才就是這鈴铛在喚他,那是屬于少女的聲線,細軟甜美,不過美中不足的是語氣裏缺少輕盈快活,聽得出重重憂慮。
心事重重的鈴铛又說話:“決明,我是不是......不該讓你帶我過來?”
“沒有。”張決明嘆了口氣。
“你應該來,那是你父母,你想看他們的墳,是理所應當......”張決明話說半截突然停住。
“怎麽了?”鈴铛趕緊問。
張決明沒接話,他猛地扭過身,竟又從房頂跳了下去!